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尔尔/作者:吴漾』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师妹家财万贯,时凶时怂】【师兄贫穷美艳,又傲又贱】暗恋是伪装很好的喜爱,对你的思慕如山如海,所表现出的却不过尔尔。*大学开学前的暑假,萧时光打着三份工赚钱。夜晚,县城的ktv鱼龙混杂,他因为拒绝了豪华包厢一个大姐,引来了一场围殴。打完架往...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提成   深夜十二点,长沛市下完一场暴雨。   老火车站的后街,漂浮多日的尘土和烟灰终于被雨水冲进地下道,但长年累月囤积此处的烧烤油渍却紧紧扒着石灰地面,以冥顽的姿态,肆意吸食“金东方KTV”招牌上投射出来的霓虹光影。   她抬头望了望黑夜里五彩斑斓的招牌,从裙边侧兜掏出卡片对了一下:   【金东方KTV   营业时间:20:00-次日凌晨6:00。   地址:老汽车站西门向南150米,朝南老街49号。   电话:0xxx-xxxxxxx.】   反过来。卡片背面印着十来个西装革履且身段妖娆的帅哥美女,以及“底薪两千+提成过万”的公关经理招聘启事。   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可根据顾客需要,提供定制化服务”。   KTV大厅里有小伙儿注意到了她。   那人蓝头发,白脸蛋,紧身裤,尖头鞋。长得很阴间,穿着很迷幻。   他叼着细支烟靠近,挑了挑焦黄的眉毛低头看她,表情傲慢不说,语气还很轻佻:“小美女,一个人来唱歌啊?”   她把卡片揣口袋里。先是皱眉回头扫视一圈,然后迅速回头,瞪大眼睛撅住蓝毛的眼睛,震惊地反问:“一个人?我身后这10个弟弟妹妹你看不见吗?”   蓝毛手指毫无预兆地抽搐,烟灰落在他尖头鞋上,嘶啦一声撩出一圈气泡。   他却顾不上自己的鞋,直挺挺地望向她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瞳孔一点点收缩,面皮一寸寸变硬,最后猛一哆嗦,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你……你刚才那话……”   赶在蓝毛发出惊叫声之前,她笑出音容宛在的模样:“骗你的。”   说完信步走进大厅。   “……你妈,”蓝毛缓过神来,比她更快地走到前台,伸出腿来拦她,“我们这儿正经地方,不允许接待未成年。”   说着抽了一口烟,耷拉下脑袋尽数吐在她脸上,涎笑了两声:“但看你长得不错,要是客客气气管我叫声哥的话,哥就破例给你开个包间。”   她掏出还热乎的身份证放在柜台上:“看清楚,我满18岁了。”   “18?你他妈能满15我就把这烟吞了,”蓝毛弹了弹烟灰,捏起身份证眯缝着眼看了两秒,从牙缝里嗤出一声笑,“你这证件,做工也忒潦草了。”   她并不理会蓝毛的话,抬头打量电子屏上显示的包厢、饭菜、果盘、酒水等的价格。   视线定格在最后一项:“‘定制化服务388起’——是什么服务?”   蓝毛把身份证甩她怀里:“就是我们的公关经理陪你唱歌、喝酒。每位388元,服务1小时,如果你需要定制化服务……”   说到此处,睨她两眼,觉得她这打扮也不像能付得起钱的样子,就挥挥手赶她走:“赶紧回去写暑假作业吧。”   她略加思索便来了兴致:“你这儿一共多少个男公关经理?”   蓝毛更加不耐:“加上我一共20位,现在有5位去服务别的客人了。”   恰逢包厢里走出来东倒西歪的三男两女,蓝毛就不再搭理她,热情洋溢地唤着陈哥、沈姐之类,极尽谄媚地送到门口,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等蓝毛回来后,她兴致盎然地继续刚才的话:“388一位是吗?那把剩下的14位都叫来陪我吧。”   蓝毛的眼睛因困惑变成倒三角的形状:“陪你干嘛?”   “陪我唱歌,”她抬眸,见蓝毛依旧不动弹,以为他觉得光唱歌的话太简单,于是补充,“行吧,他们要是有别的才艺,也可以给我搞个汇报演出。”   蓝毛全当她在胡扯。   左胳膊搭上柜台,右□□叉点地,叼着烟对她进行来来回回的波浪扫视:“不是我说,小妹妹,你他妈带够钱了吗?14位的话价格就是……”   “5432。先给我来1小时的,要是服务得好,我再续,”她拉开书包拉链,从层层叠叠的现金中揪出钱夹,“现金还是刷卡?”   转瞬之间,蓝毛的目光已被金钱捋直:“……都、都行。您觉得怎么方便,咱就怎么来,”他努力压住颤音,“那个……我刚才是不是忘了介绍,我也是公关经理。”   她学着蓝毛方才的模样,上下扫了他一遍:“虽然你长得不太行,但要是客客气气管我叫声姐的话,姐也把你算上。”   蓝毛迅速回忆起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当场改口:“姐!陶姐!您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亲姐!”   于是—— 第2章马上   话说回来,陶尔做的梦,她的意识和偏见说了算。所以梦里的男生,是丑化后的版本。   真实情况是——   听到玲姐问他一晚多少钱后,男生就半举起手,用投降的姿势隔开与玲姐的距离,然后倒退两步,躲掉了在他腰间作祟的手。   玲姐的红腿毛迅速围过来。   明明是被完全压制的一方,男生面上却浮起自负且骄矜的笑。因为长得高,所以睥睨起玲姐来还很有富家公子那种天王老子都瞧不上的傲慢姿态:“你好,我不陪/睡。”   红毛们勾肩搭背,哄堂而笑:“草,还他娘的装上了。刚才说不喝酒,最后不照样灌下五瓶半。”   身后的蓝毛也开始跟其他公关们嘲讽:“你看他现在腰杆儿挺得笔直,后半夜指不定在玲姐床上放/荡成什么样呢。”   玲姐则捏起那沓没花完的现金,这次没再砸他的脖颈,而是砸了砸他素白的脸:“里面还有9500,你说,能买你多少个小时啊?”   听到这些,男生便不再说话,转身挤开红毛,从包厢里走出来。好像觉得有点闷,食指掠过被烟头烫了个洞的马甲,勾住领结松了松。   两三步,已到门口。   而她正站在2号包厢门前,被15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   他停步低头,她懵怔抬头。   两个人凝视彼此片刻,男生先于她皱起眉来,目光缓缓变凉,唇角渐渐抿紧,脸上浮现“这世道要完”的表情。   就在这时,对面四个红毛接到玲姐的眼色跑出来,两个拽住男生的胳膊往回拖,另外两个照着他的小腿踹了几脚。   他反抗几次,红毛们便开始抡起胳膊胳膊猛扇他的脖子,大抵是因为脸还要留着给他们玲姐观赏。   “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货色!玲姐找你是他妈看得起你!”   “你跑个屁!来这种地方工作还想立牌坊?你先问问自己配不配跑?”   “再跟玲姐不客气,就让你爹你妈来这儿替你!”   在越来越重的殴打和越来越脏的骂声中,男生始终一言不发。   但在被彻底拖进1号包厢前,他不死心般艰难扭头,拧眉狠狠瞪着对面的她,厉声喊出一个字:“跑!”   她确实跑了。   哒哒哒地跑去包厢,拿出书包里的手机打了报警电话后,又抱著书包跑了出来。   1号包厢的门却已经被关上,里面发出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碎响,紧接着溢出劈天盖地的咒骂和嚎啕,最后所有声音揉挤成一团,因为无法分辨那些声音是什么引起的,所以更觉骇人和揪心。   她推了好几次门却没法推开,拿出两沓现金做悬赏,身旁15个公关经理却没一个敢进去捞人。   看向蓝毛,蓝毛一脸哭相:“陶姐,不是我害怕,是我今天穿的裤子紧,真的施展不开。”   看出她的不信,立刻扶墙蹲下,裤子果然配合地发出“咵嚓”一声响,裂缝里出现一道扎眼的本命红。   她觉得自己要用一生来治愈此刻的所见。   动静越来越大。   一楼包厢里所有的人都涌出来,大家歌也不唱了,酒也不喝了,梗着脖子看热闹;二楼的客房里也跑下来不少裹着睡袍、鞋都没穿的顾客,有的看上去按摩才进行了一半,发型和脸色都叫人浮想联翩。   警察尚未赶到,没人能阻止里面发生的打斗。好在是没多久,里面的动静短暂停息,包厢门再次打开。   沾血的手指扒开门缝,清瘦的人带着一身的玻璃碎渣冲出来。   撞开看热闹的人群,一骑绝尘跑出十米远了,却又想到什么突然顿住。   他转身看了一眼。   几乎没多想,就带着满身的戾气折回来。朝地面啐了一口血后,几脚踹开离她最近的三四个公关经理,用还在滴血的手臂,捞起她的腰——   抱她疯狂逃离,这危险又混乱的现场。   *   景行大学凤吾校区,女生宿舍五楼。   发了两天烧的陶尔,注视镜子里蓬头垢面的人。   默问: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就在他曾经读过的大学里,所以才会梦见他?   但问出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这种问题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现阶段的思考队列中。   她明明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两个月前,大三结束。她带着裴也大学的研究生推免信来景大面试,这边的教授却没有立刻收她,而是布置了一个大作业,说是看她能不能在开学前做出来,到时候再视情况接收她。   现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她仍然没有完成。景大要是没有导师收她,那她那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薛望山,肯定会用尽手段逼她留在裴大读研,好继续折磨她。   这是让她想到就觉得恶心的现实。   所以。   砸锅卖铁也要留在景大。   撒泼打滚也要留在景大。   抱着严教授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要留在景大。   啊,最后一条不行。   她眼睛有问题,哭不出来他娘的。   陶尔强迫自己放下中午的梦和梦中的人,又用冷水浸了遍脸,打起精神,叫了杯鲜榨桃汁的外卖送到宿舍楼下。检查了一遍程序,背着笔记本电脑出了宿舍。   盛夏八月,下午三点的日光格外毒辣。抬眼一看,整个空间处在过曝的强光下,所有景象都被冲淡,虚飘得像是在深梦中,只有在滚烫的空气刺激皮肤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几丝辛辣带来的真实。   景大凤吾校区是老校区,地贵人多,建筑密集,主干道上绿植很少,从宿舍到9号楼导师办公室的15分钟路程里,只有一棵大刺槐。   陶尔忘了带遮阳伞出来,摸着被晒红的胳膊、被晒烫的额头,不得不在刺槐下暂停避暑。   在这儿遇到了同宿舍的师姐周雪萌。   周师姐眼圈很红,睫毛密布水汽,一看就是被导师骂哭了。   但她发现刺槐下的陶尔时,还是努力憋住委屈,以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怎么感觉你还有点烫啊,要不我陪你去景大附院那边看看?”   “不用,”陶尔看了眼远处的9号楼,面色凄然,“和严教授约好了今天汇报进度。”   “刚才帮你跟教授请过假了,他说等你身体好了再去找他。”   “早就不烧了,是太阳晒的,”见师姐难受,就说,“我在宿舍留了草莓和西瓜,你今天先回去吃吃水果,追追综艺。我这边估计能被教授骂到晚上,他没空找你。”   师姐感动万分,一把抱住她,“乖乖,师姐没白疼你!”说完三步并两步往宿舍走,可没多会儿又踅回来,握住陶尔的胳膊,一扫方才的愁苦模样,满脸兴奋地盘问她,“师妹,你认识萧时光吗?”   萧——时——光?   梦里那个千娇百媚的骚零?   陶尔的大脑被这名字炸得空白了几秒,紧接着脑壳膨胀,头皮发紧:“……我说梦话了?”好在是智商迅速上线,她赶紧否认,“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师姐也困惑了:“哎?真不认识?你早上烧得迷迷糊糊,喊了好几遍萧时光,我还好奇呢,他是跟我本科同一届的同学啊,你怎么认识的。”   陶尔顾不得收紧的心脏,现场扯大谎:“我在裴大有个师兄姓萧,编程水平一流。梦里可能是写不出作业,喊这位萧师兄帮忙。所以,我喊的应该是‘萧师兄’?”   “你还念叨了几句什么‘我有钱’……是在梦里跟你萧师兄炫富吗?”   陶尔尴尬望天:“……可能是萧师兄拒绝了我的求助,所以我想用钱收买他。你不了解,我这萧师兄,他只认钱。”   “哎?那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周师姐暂时信了陶尔的鬼话,还欢天喜地地通知她,“巧不巧,我那位萧时光同学回校读研啦,还是跟严教授读,你马上就有另一个萧师兄了。”   方才听到萧时光的名字,她还只是惊怔。   这会儿听到周师姐补充的消息,陶尔彻底僵挺了。   周师姐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回头望了眼9号楼,难得感慨:“我这同学当年放弃了大家都眼红的保研资格,选择了就业,工作两年后又跨专业考研回来继续上学,也是挺辗转的。”   工作的事,陶尔是知道的。   但放弃保研资格,她却是第一次听说,心情难免有点复杂。   默了默,问:“为什么要放弃保研啊?”   这可是工科排名全国第一的景行大学,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才能考进来。   大概是因为很了解,所以周师姐回答得很快:“为了赚钱啊,他家庭条件特别不好。他自己也没在这方面遮掩避讳过,所以我们都知道他很缺钱。”   陶尔垂着眸子,点头:“哦。”   但周师姐却松了口气:“不过那会儿在导师办公室见到他,觉得他还跟以前一样温和乐观,挺好的。”   温和?   乐观?   这两个词竟然能安在六年前的那人身上,这让陶尔觉得匪夷所思。   准备说点什么,但手指一抖,盛满桃汁的玻璃杯就从浸满水雾的掌心滑落。“咵嚓”一声过后,玻璃碎了小半地,桃汁溅满了帆布鞋。   周师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打了个哆嗦后问她:“陶尔?你还好吗?”   “没事儿,”她赶紧蹲下,遮住自己失控的表情,一边捡玻璃碎片,一边欲盖弥彰地补充,“这家店的玻璃杯又薄又滑,还不如用塑料的呢。”   周师姐也蹲下来,掏出纸巾帮她把小腿上的果汁擦掉:“师妹,要不改天再去找教授挨骂吧?他最近嘴越来越毒,你本来身体就难受,我怕你撑不住。”   说着说着就泫然欲泣:“陶尔啊,却说你当时为啥选严教授,他对学生的要求真的好他妈高啊……”   陶尔再次望向9号楼,琢磨了会儿后:“可能是我这人,特别温和乐观吧。”   周师姐眼皮跳了跳:“哈?”   “所以就特别想,受点儿打击。”   作者有话说:   ——   .   感谢在2021-07-0218:56:59~2021-07-0317: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柿与2个;是非非呀、百香果、白木叶、狡猾的小狐狸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非非呀20瓶;3894791716瓶;百香果10瓶;白木叶9瓶;ftftfttt、纳兰朗月5瓶;狡猾的小狐狸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改名   与师姐分别后,陶尔一口气跑到9号楼四楼。   气流攒成炽热的风在耳边滚动,发出不甚清晰的嗡鸣,脑子里轰轰烈烈地过着,与那人重逢的场景。   他是不是真的如周师姐所说,变得温和且乐观。   还是一如六年前那样,很少对她露出好脸色。   这般想着,手环又震动起来。在上个月她拿到心动过速的体检单时,还对着陶迤的照片保证,自己一定会保持平和稳定的心态,哪怕是……哪怕是萧时光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会镇定如常,不再轻易激动。   可现在,萧时光真的要出现在她面前了,仿佛发的毒誓应验了一般,命运开始追着她讨债。   根本做不到平静。   这个人一直是且永远是捆在她心脏上引线,远远的风吹和草动都让她心悸难安,何况是此时此刻,引线那头闪着灼灼火光、发出嘶嘶声响,朝她急速接近。   带着短促的喘息,奔赴严教授办公室门前。缓了好久后,才轻轻推开门。   陶尔朝里面迅速掠了一眼——   却发现只有严教授和课题组的博士大师兄林鸿在。   有那么几秒钟,感到铺天盖地的遗憾。她跑得那么快、在门外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进来,那人却已经不在办公室了。   可又迅速觉得,见不到他正好。免得自己脾气上来,当着教授和大师兄的面阴阳怪气,说出“哎呀萧师兄,好巧好巧,六年前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真是天不遂人愿,我这阴魂不散的又叫你见到了”这种鬼话。   在严教授锐利又疑惑的目光探寻下,陶尔迅速摆正心态,心想既然那人不在,那还想他干嘛。   还是挨骂要紧。   严教授布置的课题作业,到目前为止她完成了80%,还剩通讯功能尚未实现。但教授这种拿神人标准自我要求的变态完美主义者,平凡人类的所作所为是很难让他感到满意的。   上次汇报,陶尔因为控件布得太丑,被教授批得体无完肤——   “给林宝若一个鼠标,她拖出来的控件都比你这个好看。”   林宝若是大师兄一岁半的女儿。   这次汇报,她眼观鼻鼻观心,悟到了严教授的暗语,提前找到大师兄过了目。   大师兄人超好,见她焦虑,就帮她把整个程序检查了一遍,修改了几道指令使程序简化,最后拍着胸脯保证,这一版没问题,尤其是控件,布置很到位,绝对比他女儿画的好。   有了严教授嫡传大弟子的认证,今天的陶尔底气略足了些,程序讲解起来也算不慌不忙、条理清晰。   加上严教授从周师姐那里得知了她在生病,所以整个汇报过程对她容忍有加,并没打断太多次,只在中途暂停的时候,跟林鸿讨论了一嘴学生智商的参差不齐对教授血压的影响。   完了之后就继续听陶尔的汇报,给她指出了一些程序语言规范的问题,并催她尽快实现通讯功能。   结尾破天荒地流露人道主义关怀,嘱咐她身体不舒服早点去医院看看之类的,并补了一句:“对了,那会儿讨论智商的参差并不是说你,别往心里去。”   陶尔怎么会往心里去呢?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严教授居然会有这么和蔼的一面。毕竟半个月前,她一边汇报、一边听这位劈头盖脸、换着花样地骂,大半天才从办公室出去,这次竟然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而更顺利的还在后头。   在她装好电脑准备告别的时候,教授放下茶杯,把景大的推免接收信递给她:“给你签过字了,要是裴大那边同意,你大四可以来景大这边做毕设,也能提前参与课题组的项目。”   看着大红色的接收信,陶尔懵了好几秒才恍惚着接下来:“谢谢教授。”   大师兄递过固定资产签收单,大概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懵,就继续“刺激”她:“小师妹,你的工作位在一楼103,昨天新生电脑到了,在这儿签个字。从今天开始你就有固定工位,不用天天背着笔记本去机房了。”   竟然好事成三。   陶尔回过神来,火速签了字,跟大师兄道谢。从办公室出来,立刻打开某宝某家知名的连锁金饰店,给林宝若小朋友下单了一把小金锁。   做完这些,依旧处在被巨大喜悦冲击产生的失神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周师姐来。   掏出手机给师姐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拖住教授的计划失败,让她保持电话通畅,以应对教授随时传唤。顺便把自己拿到接收信还有了固定工位的事告诉了师姐,并说回裴也前请她吃饭。   到此时,她终于平和下来,不紧不慢地走下9号楼。   9号楼是计算机学院的实验楼,建于上世纪60年代。地上地下总共七层,负二层是恒温工作站,负一层是机房,一二三层是研究生集体工作室,四五层是教授和讲师们的办公区。   虽然看着又老又破,但这儿却诞生了全国第一台通用电子数字计算机、第一套自主研发的微型计算机、第一套用于核能生产的控制系统、第一套用于汽车控制的指挥系统。这里先后走出12位院士,成为国家计算科学领域的中流砥柱,也培养出无数青年学者、数十名顶尖企业家,他们成为促进计算技术蓬勃发展的鲜活血液。   拿到保研资格当下,陶尔考虑过后决定来景大试试。除了特别想逃离薛望山的控制和折磨外,她自己也很想要进大名鼎鼎的景大计算机学院学习,看看诞生过这么多奇迹的9号楼到底有什么魔力。   除此之外,跟她关系最好的表姐程寻,现在在景大超算中心做副研究员,来景大读研的话,她能时常跟表姐见面、约饭,遇到做不出来的作业,还能软磨硬泡求她指导;   堂哥薛宴的公司总部也从裴也搬到了景行,她不开心的时候能时常去薛总的办公室转转。总裁的办公室在金贸中心59层,一个人享用300平,在他办公室俯瞰整个城市,就是再闹心的事儿,也能被薛霸总的金钱气息给熨帖平整。   总之,选择景大的原因很多,却没有一个是因为那个人。   毕竟他已经毕业两年了,而且当年在景大读的是机械。   高三那会儿她特别不信邪,拼死拼活地想考到景大,结果差了7分,没过景大录取线。最后屈服于薛望山的威胁,进了裴也大学。 第4章那群   六年前的7月。   长沛一场暴雨,降落老火车站藏污纳垢的后街。   那是他被债主逼得最紧的时候,需要打三份工来还钱。上午、下午在辅导班讲课,中午饭点在老区奔波送外卖,晚上则去给初升高的小孩儿当家教。   但后来,他家教的对象——高中语文老师易小茜的女儿易迟迟,要随她妈移居裴也。易老师新找的老公是裴也大学的教授,听说家庭条件很是优渥,易迟迟能在裴也得到更好的教育、找到更好的家教。   易迟迟,不,应该叫薛速速了。她是他的学妹,单纯有余,智商不足,临走前跟他表了白,说她一直很喜欢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异地恋,特别想跟他在一起。   他笑,说你先想想学习吧,你这次暑假考试,数学才得了15分。   薛速速天生乐观,说自己长得好看,以后可以去当明星;好像确实也有点喜欢他,所以还惦记着他很缺钱。跟他承诺说,等到了裴也她会在新爸面前好好表现,从新爸那里赚到零花钱后就打给他,给他改善生活。   他继续笑,双手随意地揣进口袋,却发现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昨天送外卖时,浓妆艳抹的KTV小姐塞他兜里的小卡片。   那小姐冲他挤眼,说自己是13号,估计是看出他穷,所以补充说他来的话不收钱。   薛速速还在可怜他:“唉,没了家教工作,你可怎么赚大学的学费?”   他拨棱着小卡片的边缘,扫了几眼背面的字,递给薛速速:“别担心,我在这里找到了新工作。”   薛速速看过后惊喜不已:“我去!学长你一上来就是经理吗!提成过万呢,这是个好工作啊!”   “对,”他敷衍着,接过路边炸串的摊主递过来的塑料袋,放进车筐,跨上电动车,临走前提醒了薛速速一句,“下次别搞这种当街拦电动车的举动了,要不是这车刹车还行,你今天得被撞骨折,还怎么去裴也大城市开启新生活?”   小卡片给他了一些新思路。   下午结束辅导班的活儿,把电动车还给同事,他便步行到火车站后街的KTV。因为长得还行,所以面试成功,当上了这儿的服务生。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顺便把你腿夹断。   所以,倒霉催的,他上班第二天,包厢门还没记熟,就遇到想包他的有钱大姐。   因为拒绝了大姐陪/睡的要求,他引来一场围殴。   虽然是多对一,但因为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场面,积累了很多实用的经验,所以他很是知道怎么应付那种无赖——只要你装作比这些人更残暴,更疯批,更不拿坐牢和死活当回事,那你就能所向无敌。   于是,他拎着两个酒瓶,直接照着对手的腿骨砸碎,以锋利的断面当刀子,划伤了很多揍他的人脖子——刚才这些人也扇过他的脖子。   他有时候,就是比较记仇。   不过装就是装,内心害怕得一批,甚至怕到手抖。   怕死,也怕把别人搞死。   怕事情闹大了,没办法去上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   怕坐牢之后没办法继续赚钱,怕债主来收钱的时候,萧明杰因为掏不出那些数目,十根手指都菜刀砍断,被扔到黑毛疯狗的嘴边。   你看。   真正的穷人,是不配拥有放弃一切的勇气、随时发疯的资格和藐视法律的霸道的。毕竟,他顾虑着的事情多到离谱。而给他善后的人,一个也无。   于是在双方短暂的停战中,他只能瞅准时机,放弃纠缠,从地上滚起来,转身就跑。   那时候,他心肠一热,脑子一抽,顺带着从对面豪华包厢拎出个处境跟他差不多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垂至脚踝的白裙子,一看就不方便跑,他无奈了半秒后,啐出一口血,果断抱着她跑,一直跑出三条街才停下来。   撑着膝盖暂时休息,低头时却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把人小姑娘的白裙子染脏了,看样子很难洗掉。   大多数小孩儿遇到这种场面应该都会哭。但她镇定如常,不但没哭,甚至没拿这些当回事。   还有功夫关心他,从书包里抽出两张消毒湿巾,撕开包装后递过来:“你胳膊上有血,嘴上也有。先消消毒。”   见他依旧警惕,嗓音里浮出超越年龄的淡漠:“你在害怕?他们不会追过来了。我听到玲姐喊着让那群红毛送她去什么什么美容院,她眼皮里埋的线断了。”   他这才放松,踩着虚浮的步子,走进绿化带,把在胃里晃荡的啤酒全部吐出来。透地的雨,腐烂的木植,黄绿色胃液,脏乱东西、刺鼻味道掺和在一起,恶心得让他胃痉挛。   缓了好久后才走出来,背靠着步行道上玉兰树喘息,垂着胳膊缓解整个麻掉的手臂——这姑娘看着瘦,但真不算轻。   侧过脸瞥了瞥她,发现她还站在他跟前,顶着一副天塌地陷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不受控制冒出来一阵邪火,垂眸凛声讯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围着你的那群男人要干嘛?”   似是没料到他变脸,愣了会儿后,她细长的睫毛开始扑闪:“陶白,18岁,那群人陪我……要我陪他们唱歌。”   萧时光审视着面前还不到一米五的人,忍不住冷笑:“真行,还18岁。以为我没见过18岁的女生?”   小姑娘从裙侧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来:“你看身份证号,真的18岁呢。”   从初三就开始打工赚钱的萧时光,怎么会不懂这么简单的套路。   拇指指腹摩挲过锋利的卡片边缘,往卡面上一搓,字迹上的油墨就晕开一块。   他笑得更凉了一些:“假证?刚办的?”   小姑娘终于放弃。   仰头看他的时候,眼里的淡漠寂冷一扫而空,变得像暴雨过后天上的星星,清澈璀璨还带着灼灼真诚:“我遇到了一些困难,只能这样做。” 第5章牺牲   103工作室。   陶尔转了一圈,终于找到那个人。   那人穿着墨绿色的中裤、露着修长小腿,鲸鱼灰的衬衫未系纽扣、宽松垂顺,内里的白T恤上则留着手洗晾干后残留的浅浅褶痕——这身打扮,说好听点儿是日系氧气帅哥,说难听点儿就是公园遛鸟大爷。   不过有一说一,模样仍是放在人群里很扎眼的好看。   只是比六年前还要瘦一些,苍白一些。下眼睑浸着困乏激起的茜红,瞧着多少有点病态。   也终于找到了她的位子——这个位子不止跟他挨着,还在他里侧。进去不得不经过他,经过他就得提醒他收收椅子腿儿,不然就进不去。   于是,就他妈的不得不打个招呼。   面前的人好像也对她有点儿印象,闲散地靠着椅子背,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她:“你改过名吗?”   嗓音是轻巧的、不走心的,表情也不怎么正经。   就好像过去几年里,有人问她“美女约吗”“姐姐网恋吗”“我可大了要看看吗”“头像是我不满意吗”,随意、轻飘还无礼,基本可以断定不过脑子。   既然只是带着戏谑的一问,那她还有什么必要认真。   陶尔反手捞下电脑包,推了下他的转椅椅背,挤过他和李琛师兄间的空隙,迈进格子间里侧,语气像他一样随意:“从出生就是这名儿呢,没改过。”   男生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虽然温煦,但却意外地执着,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良久之后,他重新开口:“我以前认识个女孩儿,家在裴也,她也姓陶……”   “裴也市姓陶的多了去了,”她打断他的话,提起腮肉,牵动唇角勾起生硬的幅度,露出标准的假笑,“萧师兄,我有十来个初中同学姓陶。”   他闻言,眼睑自散漫困倦中缓缓打开,细长眼眸里露出鲜明而灵动的悦色:“你刚才提到初中?真巧,我认识那姑娘的时候,她刚刚初中毕业。算起来,开学也读大四。”   “她叫陶尔?”   “她叫陶白。”   她叫陶白。   可真难得。他竟然还能记着“陶白”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一出来,那些不甚体面的回忆就再也管不住,挤破禁锢,浩荡来袭。   仿佛给自己找罪受一般,她在座位上克制了几秒,就转头盯住他,不受控地抛出几个问题。   “那女孩儿跟你很好?”   “没有。”   “你想见她?”   “没有。”   “你在找她?”   “没有。”   “你喜欢她?”   “不是。”   心脏像是被切开的柠檬撞了一下,又被切柠檬的刀捅了一下,疼得急剧又酸爽。 第6章作对   去图书馆溜达了一圈,用临时校园卡借了几本专业书,又在学校地下超市简单吃了点关东煮。   在超市兼职的男生好像对她很熟,见她心情不好,就开始找话题聊。   “你是计算机学院的是吗?我经常看到你往9号楼走,我是控制学院研二的,在7号楼,跟你是对面。但你昨天好像没去9号楼,也没见你来超市。是有什么事儿吗?”   陶尔看了他一眼。在看到男生厚而密的斜刘海时,几乎瞬间确定,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天晚上从9号楼出来,一路尾随她到女生宿舍楼的身影,是来自于谁。   她作苦恼哀伤状:“是啊,最近遇到一个变态,每天晚上都跟踪我。我本来就胆小,这几天晚上都怕得睡不着。”   男生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嗓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欣喜:“那你加我个微信吧,你以后下晚自习就告诉我一声,我送你回宿舍。我比你高两届,也算你师兄,所以你千万别不好意思麻烦我。”   “要不,先别想着送我了。”   “那……先干什么?”   她垂眸低笑,捏着两根竹签,当着他的面把福袋撕扯开,任由里面的鱼籽火腿洒进汤里,让整份关东煮变得毫无食欲:“先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张脸,配不配做我师兄吧?”   真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来做她的师兄了。   她把关东煮和盒子都扔进垃圾桶,拎起书包挂在肩上,斜睨了那男生一眼:“上个跟踪我的,被公司开除,现在在鸭圈浮沉呢。但你就很被动,你这模样,在富婆圈可不吃香。”   “……”   从地超出来,掉头去操场溜达了一圈。   暮色渐浓,夏夜的风开始轻轻吹动。她走上看台,在高处观赏了会儿足球队颠球,梅花桩社团练剑,几对情侣你追我赶。   有女生也爬上来,小意地打招呼,夸她发色好漂亮,在夜里也闪着细腻柔和的微光,然后问她头发从哪里染的。   她打开手机,找到金茂中心那家店指给她,还把托尼的名字告诉她。   女生也搜到了这家店,看了眼人均价格就懵了:“3……3000?”   说完耳根骤红,立刻尴尬地道了句“打扰了”,一溜烟儿跑下看台,消失在跑步人群中。陶尔刚从书包里掏出来的黑金会员5折卡,没来得及送出去。   好像没什么联系。   但她却因此想起多年前,后半夜的湿闷的街道,男生盯着她满书包的现金,表情既惊又怔,随后僵硬地收回目光,看向阴暗老旧的街景。   慢悠悠地走回宿舍,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再磨蹭会儿,就可以睡觉了。   周师姐欢天喜地地祝贺她拿到接收信,她也尽力表现出雀跃的模样,说改天请师姐吃饭。   师姐问她在哪个工作室,座位在哪边。她流畅地对答,甚至能主动提及,就是103,你本科同学萧时光的里边。   师姐更开心了,说那很好哎,你萧师兄人非常好,经常帮同学的忙,你有事可以放心地找他。   “我也没什么要麻烦萧师兄的,”陶尔搓着发烫的耳廓,笑了笑,“开学后,我还是要回裴也念大四。未来一年在景大的时间不多。”   她这样给周师姐交代着,也借此机会劝说自己。   周师姐面色失落:“啊,你走了这个宿舍就又只剩我一个了。”   安慰了师姐一阵,陶尔便去卫生间洗漱。入睡前吞了一片退烧药,觉得不顶用,索性又吞了一片。   爬上床。   漫无目的地望了会儿羽毛灯,不多久药效发挥,没与回忆里的人纠缠太深便被药力催着,睡着了。   梦中天旋地转,光怪陆离。世界坍塌,水泥板兜头砸下,压迫感如凶猛海水,倒灌进她惴惴不安的心房。萧时光适时出现,绝色容颜落于她瞳仁中央,他嘴中振振有词,想救她于水火之间——   “跑——”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在这里等你,陶白。”   但我改名六年,早就不叫陶白了。   六年啊,两千多个日夜,你没有一次想起我,也没有一次打听过我。   所以你不知道,我改了名。   所以,你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才可以这么的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   没想到两片退烧药的效果这么大,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中间似乎被周师姐摇醒了两次,勉强吃了几口粥,但她印象不是很深了。   彻底清醒时,已经是6号晚上的10点。   懒,不想下床,索性躺着,尽量不去回想昨天的忙碌和今天的空虚,安静等下一波困意袭来。   没多会儿手机却响了,还冒出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吵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是薛速速发的消息,十来个激动欢快的小狗表情包中间穿插了一句人话,说她在景大北门的鲜榨果汁店看到一个熟人。   准备直接忽略,谁料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   夜晚的果汁店,透明的玻璃墙,隐于墨色中的今日特价黑板牌,以及挺拔茂盛、枝叶芜杂的梧桐树。   若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那可能是临近打烊已经没多少人的店里,还站着一个颀长瘦白的男生。他手指微弯,浅浅触碰收银台前电子菜单上,模糊成一团的桃子色。   男生穿着宽松的棕绿裤子,深灰衬衣,打扮得稀松平常,却在雪白面色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   等等……   这一身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7章教教   她并不清楚萧时光怎么知道的,只是确定自己没说过。   “萧师兄太客气了,”但她没接过来,也说不上多感动,“我现在喝不下也吃不下,你来吧师姐。”   师姐指了指对面书桌上另一份:“萧时光也送我了。”   “那你可以吃两份,反正你怎么吃都不胖。”   “那不好吧……”周师姐纠结着,抬头问,“却说他把你错认成谁了?我不记得以前的同学里有跟你像的。”   因为这句话,她的眼睛不可抑制地冒出些酸胀感。   她想了好久,最后温声回道:“可能错认成他老家表妹什么的了。师姐,我有点头疼,先睡了。”   *   确实曾有一段时间,是当他老家表妹的。   事情还是要从那天说起。   男生连抱加拽地把她从KTV带出来。   她觉得他人美心善,一定会同意她接下来的请求,可在她拿出钱感谢他、或者说贿赂他的时候,男生却面色一沉,态度陡变,不容拒绝地说要带她去医院。   还是……还是妇科急诊。   也不知道是什么玄学,在挂号处听到“妇科”的时候,她忽然发觉小腹真的在钝钝地痛,疼得没什么规律,也不像是吃坏了东西。   乖巧又茫然地进了诊室,蒙圈又听话地走出来。   拿着各项指标都正常的体检单和“月经初潮”的诊断书,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女医生告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表情紧绷的男生走出医院。   又走了三条街,才找到一个没关门的超市。   第一次买卫生巾,完全不知道选哪个。   求助地看向萧时光。   萧时光并不帮她,反而给自己买了包烟,坐在超市门外台阶上,岔开长腿就抽,还一连抽了好几根——跟言情小说里那些会帮着女生选卫生巾的温柔男主,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于是放弃求助,努力回忆陶迤还在时教过她的那些,认真看包装上的说明,比量了会儿长度,选了3包日用的,2包夜用的,然后买了四条毛巾,四条换洗的内裤。   拎着它们走出去。   萧时光看也不看她,把烟头踩灭在雨水里,提步就走。   虽然看出了他在发火的边缘,但她还是哒哒哒地跟着他,一路上都快跑起来。她不害怕四下无人的黑夜,但却害怕被他甩掉——这样,她就再也想不出该去哪里,该找谁了。   好在是跟上了,进了他在城中村租的小房子。   那是一栋看着就很有年代感的六层小楼,楼前有块破破烂烂的金属竖牌,牌子被两米高的枯草覆盖了大半,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到上面“电子厂”三个字,前缀之类的,则早就被铁锈侵蚀掉了。   进去之后就明白,这楼前身约莫就是那个电子厂的宿舍,每层有三十多个房间,每个房间有十五六平,小得将将能摆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做饭要去公共厨房,洗澡要去公共浴室,如厕要去公共厕所。   到了住所,萧时光依旧忽视她,拿出换洗衣服和毛巾、捏着塑料盆就出去了。   她坐在房间的小椅子上,听到楼上的人在摔碗,听到楼下的人在钻墙,听到小孩子崩溃的哭叫,听到楼道里有人在互相骂娘。   他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且什么叮嘱都没留下——像是在故意惩罚她,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裴也市梧桐大道她的家,陌生的城市和房子,都充满了危险。   但她趴在桌上,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事情。她从裴也出来,就是为了不去想,关于梧桐大道、薛望山、新来的易小茜和离去的陶迤的,所有事情。   这一晚上连走带跑,她也淌了不少汗,脖颈和后背全是闷感很强的粘腻。   打开床头巴掌大的金属小风扇除了吹,不太管用;打开窗户把夜风引进来,也收效甚微。更要命的是,某处又开始流血,女医生援助的那片卫生巾,好像也湿掉了。   左等又等。   20分钟后,穿着T恤、短裤、人字拖的萧时光,顶着乱刺一样的湿发和满臂、满颈的青紫伤痕回来了。   仍旧不搭理她,不问她为什么要跟他回来,也不问她到底什么打算。只把原本叠放在床侧的男士衣裤都收起来塞进书桌下的柜子里,顺势扯出干净的床单扔到床上。   把夏凉被扔到里侧,在外侧躺下,扯开那张床单随意地盖在自己身上。   闭眼就睡。   她站起来,揪了揪他的T恤袖子:“我也想洗澡,”怕他觉得自己麻烦,又小意补充,“你不用带我过去,告诉我女生浴室在哪边就行。”   他不说话,眉峰拱起来,凛着唇角翻了个身继续睡。   明白他不会帮自己后,她再次放弃求助。拿出自己刚买的东西,放在他的塑料盆里。   但刚旋开门上的钥匙,那人就翻身下床,脸又冷又臭不说,语气还堆满了怒火和不耐:“跟我出来。”   她听话地跟出去,看萧时光敲隔壁房间的门。   “三点了!萧时光!你敲你娘的敲!”门打开后,一个二十来岁姑娘就对他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他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清朗温良的笑容像是从来就有:“姗姗姐,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刚下班,你就来催命,”姗姗姐白了他两眼,“又跟人打架了?让我给你上药?”   萧时光把身后的她揪出来,推到门前:“麻烦你带她去洗个澡,顺便借她一身干净衣裳。”   姗姗姐吓得倒退了两步,低头惊呼:“我勒个去!这是哪来的小姑娘?”   他回答:“老家的表妹。”   姗姗姐继续惊呼,小麦色的脸都被上涌的情绪激红了:“她裙子上的血怎么回事?!”   他眉心微蹙:“就是……月经,她第一次,一些东西不会用,你教教她。”   “吓死,”姗姗姐眼皮抖了抖,“以为你开始跟楼里那些混混一样,带女生回来过夜了。还他妈的这么嫩。”   他笑:“不会,我这样的穷光蛋,谁能愿意跟我回来。”   姗姗姐扫了扫他的脸:“但你长得还行。”   他眯起丹凤眼,下颌扬起舒适的角度,笑得招摇又美艳:“那你愿意跟我吗?”   姗姗姐毫不犹豫地踹他一脚:“滚蛋!休想骗老娘跟你一起还钱!”   “你真是又聪明,人又好,”他放心地笑了笑,“我小表妹,就交给你了。”   说完真的把她留在姗姗姐门前,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他的房间,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姗姗姐倒是一直看着萧时光,直到他把门关上才把目光收回来。纵然有肤色遮挡,但陶白还是看到姗姗姐脸红了。   良久后,姗姗姐低头对她笑:“来吧小表妹,姐姐带你去洗澡,我以前干过搓澡工,手艺可好了。”   就这样,她被乐于助人的姗姗姐带去公共浴室冲澡,听姗姗姐讲什么牌子的卫生巾又便宜又好用,讲姨妈造访时吃什么喝什么才不会肚子痛,听着刚下夜班的女生在浴室谈论着、她此前只在青春疼痛文学上才会看到的怀孕打胎等等话题,一不留神就被热情搓澡工姗姗姐搓去一层皮。   “不是皮,是灰,”姗姗姐纠正她,看着她擦干净后,把自己最好看的兔子耳朵睡裙套在她身上,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哎呀小陶白,你又白又漂亮,像大城市里的姑娘。”   想到什么后,笑容变得柔而暖,映着叫人喜欢的安宁和美好:“你表哥也挺好看,也像有钱人家的少爷。我最近看言情小说,都是带入你表哥的脸。就是他太穷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想跟他搞对象。”   陶白捞住这个话茬追问:“你知道萧时光为什么这么缺钱吗?”   “只知道他欠了很多债,要打三份工来还。但怎么欠的不太清楚。他六月份才搬过来,我俩认识也就一个月,”姗姗姐忽然想到什么,凝视她,“哎?他不是你表哥吗?你也不了解他的情况?”   她点头:“嗯,是很远很远的表哥,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怪不得。”   “姗姗姐,你知道他总共欠多少钱吗?”   “不知道,据他自己说,是不吃不喝都还不上的数。也不知道是不是唬我。”   “哦。”   回到隔壁,萧时光已经睡着了。   双人床中间凭空冒出来好多好多书。   这些书被摆成一道30厘米高的、严丝合缝的书墙,把床分成了内外两侧。   她锁上门,关了灯,就着月光蹑手蹑脚地爬进靠窗的内侧,想了会儿今天发生的事,想了想怎么跟薛宴要更多的钱,想着想着就入了眠。   依稀记得凌晨之时风吹得有点大,惹得她打了几个喷嚏。后来就有轻柔的云笼罩过来,将她裹入温暖之中。   她又做了梦。梦见萧时光被玲姐欺负,她把书包里的现金换成板砖,勇猛地扑上去和红毛、玲姐战斗,最后成功营救出萧时光。   但她背不动也抱不动他,好在是更勇猛的姗姗姐踩着祥云从天而降,左手捞起萧时光扛在肩上,右手捞起她抱在怀里,毫不费力地跑出三条大街。   萧时光说,感谢你救我。   姗姗姐回,感谢我不如跟我搞对象。   萧时光说,可我欠的钱还没还上。   她举起手,表哥,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和姗姗姐谈恋爱,你欠的钱,我找薛宴帮你还。   萧时光和姗姗姐频率一致地扭头,问,薛宴是谁?   她回答说,薛宴是我堂哥,陶迤走后,他最疼我。   他们又问谁是陶迤。   就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三个人你来我往,你问我答,她不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来,还拍着胸脯保证,薛宴一定会帮他还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出卖色相打工挣钱了。   醒来时,萧时光已经不在房内,书墙右侧随意搭着一张床单。   她身上盖着这房间仅有的一床夏凉被。   晨光和微风携手迈入生锈的窗子,光顾狭小的房子。破败的建筑一改昨夜的混乱萧条,凉被里嵌入丝丝缕缕的薄荷清香,枕头上飘出浅浅甜甜的白桃香味,宁和景象与夏日暖光融合得很完美。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07-0718:53:11~2021-07-0820: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香果、狡猾的小狐狸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恋爱好者10瓶;百香果5瓶;云中凉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被爱   少年事匆匆远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点,出现同样明亮的天光。   陶尔从上铺睁开眼,先摸了摸额头。烧终于退了,脑子终于清醒了。   没到工作室,而是去了虹业商场,在顶楼旋转餐厅跟薛速速见面,吃午饭。   因为开机就看到薛速速在微信里发疯,说如果见不到她陶尔妹妹,就拿着大喇叭直接去景大计算机学院找人,并且不戴帽子,不戴口罩。   陶尔知道薛速速脑子一旦液化,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怕自己和薛速速的关系被师兄师姐们知道,却很担心“薛速速”和“景大计算机”关联起来上热搜,导致计算机学院“风评被害”。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现在还不想去工作室,不想见那个人。她还没想明白,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在存在那般离奇的过往的情况下。   “这些都是送你的,”薛速速拍了拍身旁五六个奢侈品包装盒,挑眉自豪地说,“是用我上半年的工资买的,没有花家里的钱。”   陶尔并不信,但也不会去戳穿:“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薛速速瞪眼:“姐姐送你的,你必须要。”   陶尔神色闲适:“我上大一时候,你才高三。”   “那又怎么样,我年龄比你大两岁,姐姐就是姐姐,”薛速速伸出手,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什么时候染的头发,还把之前烫的卷拉直了,还剪了齐刘海?”   “前阵子。”   “有一说一,这灰紫色真的好酷。你现在有点儿像那种,虽然未成年但却掌控着全球最大的杀手组织的少女,就反差感很强,外人见着你觉得哇塞可爱,手下见到你就得迅速滑跪那种。”   陶尔不想听她东扯西扯净扯废话了:“找我到底什么事?”   薛速速嘴硬:“没什么事还不能找我妹妹吃个饭嘛?”   “没什么事我就回学校了,还有工作没收尾。”她假装起身。   薛速速果然薅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方才还摇着脑袋得意洋洋,这会儿就咬着下唇眼泪汪汪了:“陶尔,你帮我约一下薛宴哥好吗?他现在就在景行。他最疼你了,你要是找他,他肯定出来。”   陶尔无奈地喝了一口橙汁,没想到这橙汁酸得要命,连累得她接下来的语气也有点凶:“你怎么知道他在景行?”   “我给大伯打了电话,大伯告诉我的。他总不能骗他爸吧?”   陶尔被面前这位小偶像的智商折服了:“你骗过薛望山吗?”   “啊?骗过。”   “所以谁能保证永远不骗自己的老爸?何况薛宴,他什么时候跟大伯说过真话?万一他在裴也呢?”   大伯现在都不知道他儿子在裴也还有另一家分公司,每次都杀到城南去催婚,但薛宴回裴也都在城西办公,完全避开了城南的血雨腥风。   薛速速的眼里渐渐放出光芒:“既然你说在裴也,那他就在裴也。”   陶尔:“……”   “所以你正好帮我问问嘛。”   “薛速速,”年仅19岁的陶尔,觉得自己面对薛速速的时候,比49岁的薛望山还操心,“薛宴说了多少次了,他这辈子打定主意不婚不育不谈感情。”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那就不谈啊,我可以给他当替身情人,夜店小姐,豪门玩物……只要他愿意,对我没感情也行。”   求求HPL的经纪人把她手机里的电子书删了吧。再聊几句,一胎多宝就出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薛速速眸光一亮:“到时候我给他生个四胞胎,两男两女,男孩儿像他,女孩儿像我。”   “……你比他小15岁,他但凡有点儿良知,也不可能跟你怎么样。”   “别这么说,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啊。”   陶尔凶了她一句:“你单方面觉得有什么用?” 第9章度化   陶尔顿时僵在原地。   思及刚才自己打电话时矫揉造作到极致的声音,恨不得用脚趾扣个地下室钻进去。   但转念想到,萧时光好像也没有确认她就是曾经的陶白。所以按照他这种极怕麻烦又薄情寡义的性格,未必会在意一个才认识半天的小师妹用什么语气讲电话。   于是右手捏着沁凉的桃汁,抬起左爪子,主动打了招呼:“嗨,萧师兄,好巧啊。”   他没有立刻回话。因背对阳光而站,所以面色很僵,眸光很暗,瞳仁漆黑。似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唇瓣也抿得很紧,只留一线嫣红的唇色,活像被渣攻关地下室欺负了好几年刚放出来见天光的,可怜小受。   正打算问一句他怎么了,就见他掏了掏裤子口袋后,开口:“我忘带手机了,你先帮我付个钱,回工作室还你。”   陶尔温温柔柔地笑:“不用,我请你。谢谢师兄昨晚送的果汁。”   “昨晚的果汁,好喝吗?”   “好喝。”   “蛋糕也好吃?”   “嗯,好吃。”   “是吗?”他随口应着。   点了跟陶尔一样的桃汁,甚至是一样的去冰一分糖、把玻璃杯换成纸杯。   陶尔上前付钱时,都怀疑他在她身后站了很久,所以才学着她的点。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等拿到他那份桃汁后,萧时光才把目光完完全全放在她脸上。   “怎么了?”陶尔觉得他眼神有点压迫性,看得她心里发毛。   他侧过身子,轮廓流畅的脸被阴影填了一边,又被光线补满另一边。   就是顶着这样一张阴晴参半的脸,垂眸审视着她,眉眼光彩浓淡不均,唇间笑意也似有若无:“你周师姐说,她怕坏掉,昨晚一个人喝了两杯果汁,吃了两块蛋糕。”   “……哇哦,”她略费力地耸了耸腮肉,上前推开玻璃门,礼貌又绅士地请他先走,以乖巧姿态遮掩接下来生硬的话题转折,“真是羡慕周师姐这种,吃再多都不胖的本事啊。”   “我也很羡慕,”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开门服务,先一步迈入灼目日光中,“陶师妹这种睁着大眼说瞎话的本事。”   “……”   顺路回校园,尴尬地肩并肩。   午后的风把脸颊醺得发烫,也把刘海覆盖下的额头醺出一层水雾。正准备从包里拿纸巾擦擦汗的时候,单片装的湿巾就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态度更加客气:“谢谢师兄。”   他冷嗤,语气欠得一匹:“你应该的。”   “……”   又是一阵沉默。   她觉得今天萧时光的态度很不好,像极了前天初见时她的态度,处处觉得对方欠自己的,总想摆出臭脸色。   好在是见过薛速速后,陶尔想明白了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未来一个月和研究生阶段的朝夕相处,那就是——   完全忘记六年前那些蠢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对待课题组其他师兄什么样,对萧时光就什么样。没必要刻意远离或敌对,不用觉得格外难堪或者难为情。   毕竟六年前种种不如意都属于陶白,而她现在已经是陶尔啦。   所以,她十分大度地主动聊天:“师兄,严教授给你安排课题方向了吗?”   他掀起眼睑,似是没想到她能聊到学习,所以语气有点怪异:“还没,他把科研方向的PPT都发我了,让我尽快选出自己感兴趣的。”   陶尔也看过那个PPT:“你觉得机器学习怎么样?”   他反过来问她:“你想选这个?”   陶尔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好。”   他:“那你决定选什么之后,告诉我一声。”   陶尔心弦微微动,好像被他方才的话给撩拨了一下:“哦,好啊。”   下一秒就听到他又说:“我好避开你的选题。” 第10章挺全   跟在萧时光背后,到了工作室。   李琛回头瞥了眼萧时光,就转回去,边敲键盘边问:“钥匙找到了?”   “找到了。”   “不是我说,你跟舍友借了再配一把多好?大中午在外面找两个多小时真不值当的,多热啊。”   萧时光淡淡地应了声:“嗯。”   “你知道配钥匙的在哪儿不?就东门明德粥铺旁边那个修自行车的大爷……”李琛再次转过身,看到陶尔从他背后走出来,立刻笑着打招呼,“哟,小师妹也来工作室了?”   陶尔坐自己位子上,恹恹道:“嗯,还得继续写作业。”   萧时光也坐下。仰头靠着椅背,单手掂着手机,以大佬姿态擎等着陶尔把微信二维码凑过来。   她递上收款二维码。   萧时光看这她,呵出一声笑:“当自己是收银台了?换成联系人二维码。”   她懒得计较,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再次递上,并在他的审视下,点了同意,备注【景大-萧时光师兄】。   萧时光收回视线:“你有很多师兄?备注得还挺全。”   陶尔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听到他语气有点不爽,心里就浮出几丝愉悦:“是呢,毕竟我性格比较,”她顿了顿,“温和,乐观。所以在裴大、景大都有很多学长师兄的,比较照顾我。”   男生不再说话。   半分钟后,她收到转账16元。   陶尔不在乎这杯果汁钱。完全是紧迫感促使她来到103。   但坐下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实现通讯功能,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某种异样情绪:午觉起来也不耽误写程序啊,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他来了工作室……是不是被套路了?   思及此处,瞄了眼旁边的人。   他侧颜疏冷,眼尾锋利,不但看不出丝毫奸计得逞的快乐,反而一副被奸人得罪后、思考着如何反击的睚眦必报模样。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打开电脑,桌面启动后,陶尔发现自己要用的编程软件、调试软件连带着数据库都装好,状态栏里还有她处理照片会用到的LR和PS。   她被这样的细心折服,赶紧扭头感谢李琛:“哇,琛哥,你竟然把软件都帮我装了!”   谁知李琛两眼迷茫:“……啊?”   身旁的萧时光漠然开口:“是我。”   那句“谢谢琛哥”就这样在喉咙卡住。   脖子僵硬地转回来一个角度,看着那副讨命的菩萨脸,嘴里的话被迫变成:“多谢萧师兄。”   萧时光眉头稍稍舒展,额前碎发随着挑动的眉毛轻灵地动了动,但嘴里还是那句欠得要命的:“你应该的。”   “……”   而李琛师兄怕她不够尴尬,反应过来后勾着萧时光的脖子,拍着萧时光的胸脯,用起哄的腔调补充:“昨天你没来工作室所以不知道,你萧师兄从前天晚上就开始鼓捣你的电脑,几个驱动超级难装,昨天大清早他就过来继续弄。我靠,真是看得我目瞪口呆,你萧师兄追小姑娘的手段真是可以。”   她还没说什么,萧时光就开口制止了:“她才19岁。但凡有点良知的老男人,也不可能跟小这么多的女生,去谈恋爱。”   ……?   他这话……怎么这么熟?   这不就是那会儿在果汁店,她对薛宴讲的话吗?   陶尔本想指责他偷听别人讲话。可转念一想,他可能是恰好路过,恰好听见,而且……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只是李琛看看萧时光又看看她,瞳孔震荡,满脸惊骇:“卧槽?陶尔你才19岁吗?”   陶尔被这话一提醒,猛地抬眸,又惊又疑地盯住萧时光。   萧时光捏着被椅背顶部硌疼的脖颈,解释得漫不经心:“严教授说的。”   严教授。   很好。真他妈活无对证。   下午再没说话,各自专心工作。   五点多,萧时光接到朋友的电话,从工作室出去后再没回来。   五点半的时候,薛宴发来微信,说半小时后到景大南门,带她去吃饭。 第11章上心   薛宴摘下眼镜,抬起眼皮,睥睨她的时候,整个人高贵冷冽,目空一切:“薛速速魂穿你身上了?”   陶尔失笑:“你现在的脾气怎么这么大?”   “你被不喜欢的人疯狂表白半个钟头试试,”薛宴同样对她的改变匪夷所思,“你现在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好?”   陶尔挑了挑眉,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跟薛速速聊的?”   “实话实说。”   “嗯?”   “实话告诉她,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这辈子没办法再继续喜欢别人。”   陶尔拢了拢齐刘海:“……我猜薛速速说她也愿意为你去死……”   余光看到薛宴脸色不好,就确定自己猜对了:“……你放心,薛速速天生乐观,最多三天,她就又生龙活虎了。”   薛宴后颈抵在座枕上,目光落在远处的高架桥。指腹轻捻着镜架转动,金色流光在他修长的指间交错穿梭。   良久后,他开口:“有的人为了能活下去,各种痛苦都尝遍了,而有些人却把生死看得这么随意。今天的薛速速,又多了一个让我厌恶的地方。”   陶尔沉默。   半晌后问他:“她现在在哪儿?”   “提前联系了她妈,她妈把她带回裴也了。”   陶尔放下心来:“那就行。”   好像想到了什么,薛宴把眼镜戴上:“你爸现在很缺钱?”   陶尔怔了半秒后,发自肺腑地笑出声:“真的假的?是我上个月给山区儿童捐款的好人好事得到了回报?还是上上个月去寺里给仇人求的签应了验?”   薛晏漠然:“过去快10年了,他突然想起来跟陶迤离婚前还有一张银行卡,是以陶迤的身份开的,但里面是夫妻共同存款,他现在希望把他的那部分给他。”   陶尔琢磨了片刻,就明白了薛望山的操作:“薛大教授应该是为了支援薛速速,让爱女继续逐梦娱乐圈。”   薛宴笑了。   笑声清朗润雅,但只要细听,就能感受到他笑声中的轻蔑冷傲和不可一世:“易小茜今天见到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她知道你的财产都是我在打理。”   陶尔想起了那张银行卡。   紧接着想起来,里面的存款早就没了。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也知道那卡里没钱,所以把我其他的钱挪给他点儿吧。省得他再让易小茜来烦你。”   薛晏却敛起笑容。默了片刻后,谨慎开口:“陶尔,有个事我考虑过后,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陶尔抬眸:“什么事?”   薛宴忽然变得严肃:“今天我让助理查了陶迤名下的这张卡,里面80万存款不少反多。又去查了流水,发现过去6年里,他每个月都往这张卡里存钱,直到今年3月,钱全部还完了,”顿了顿,皱眉说,“3月之后,他开始往里面存利息。”   再没有,比这更震惊的消息了。   有十几秒钟,陶尔完全不能说话,只能听到自己脑子里发出嗡嗡的电流音,听到心脏照着胸膛砰砰地撞。   手环和耳机再次发出高频率的警告,宽阔却黑暗的车厢里,她的手机兀自闪烁着过速的心跳曲线。   薛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立刻握住她的手腕:“陶尔?”   想到他现在瘦得病态的样子,陶尔瞬间破防:“送我回学校吧。”   薛宴按住她的肩膀:“陶尔,你先冷静。”   “怎么冷静?”   蛰伏多年的坏脾气一夕之间全部苏醒。   她盯住薛宴,眼睛却越来越烫,却仍旧流不出眼泪:“你这种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富二代,随便一个小项目就百八十万的大老板,根本不懂,80万对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意味着什么,这6年,你但凡去查一下——”   “陶尔,”薛宴强势打断她的话,“我没有动你妈遗物的习惯。”   她骤然哽住。   “这是一张六年前所有存款都被取走的银行卡。”   所以这张银行卡,也被放进了陶迤的遗物里。   陶尔立刻住口了。   尽管很艰难,但她还是,把后面那些又涩又顶的话,强行咽下去。   她确实没道理指责薛晏。在薛宴这里,那张卡上的80万和由此产生的事情,早在六年前就画上了圆满的句点。她也亲口听薛宴代替她对萧时光的承诺,这80万不需要还。   但真的,真的很心疼。   80万,是萧时光跟珊珊姐说过的,即便不吃不喝也还不上的数目。   现在竟然还上了。   所以这么困难的一件事,他到底……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薛宴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面色既自责又坦荡:“陶迤银行卡关联的手机号早就注销了。没人知道他在还钱。我当初确切地跟他讲过,不需要他还。”   陶尔抽出手来,捂住滚烫的眼睛。   “对不起,不该跟你发脾气。让司机掉头,我要回学校。”她一边道歉,一边要求。   薛宴有时候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对一个没什么关系也没见过几次、甚至说不清喜欢还是讨厌的男生这么上心。   但他总是愿意体谅她的心情,所以他说:“陶尔,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   *   发出的所有消息都没回复,找到他电话打过去发现关机。问了周师姐、李琛和林鸿大师兄,以及可能知道的所有人,最后终于在寻马坊老旧小区的门面房里看到萧时光。   他正和两个男生围在火锅前,欢天喜地,啃羊蝎子。火锅雾气把他秀雅的眉目冲淡,却没有模糊掉他欢悦的笑颜。   薛宴看她找到人也就放了心,他自己没下车,直接让司机开走了。   他是曾经代替陶尔出面借钱给萧时光的人。陶尔不希望萧时光知道钱是她的,所以现在就得继续隐瞒。   萧时光无意间转头时,从窗子里看到了熟悉的发色,紧接着就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城郊小区低矮的门面楼前,无数电动车和自行车交织构成的无序的动线。她在往来人潮中一动不动,固化成了一个坐标点。   外面蔚蓝夜色与火锅店里的白炽灯光纠缠,店内的喧闹和店外的熙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热闹。她像是被热闹孤立了的人,那么鲜明地站在两波热闹的缝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素白的脸上是红得不正常的眼眶。   眼神也极其复杂,像在怒视他,又像是……垂怜他。   不知道她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干嘛,也不知道发现她之前,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但作为她的师兄,萧时光觉得有必要出去问问什么情况。   结果出去问她,她也不回答。   沉默了好几分钟后,她才哽咽着开口说:“我也饿了。”   只是,这万分委屈还混着浓烈怨念的表情,让萧时光很难不认为,她这是——   “被羊蝎子,馋哭了?”   “……”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07-1121:04:54~2021-07-1219: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狡猾的小狐狸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木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现场   萧时光摸了摸后颈,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邀请:“那进来一起吃吧,我们排了挺久的队,也刚开始。”   说完带她进了火锅店。   四人座因为陶尔的加入而满员。   但她并不动筷子。萧时光发现,她还是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坐她正对面的自己。   见到这种场面,旁边的姚星河还算淡定,只是看戏一般地浅笑。对面和裴也小美女坐在一起的刘森雨可就不行了,从桌子底下踹他好几脚:“萧老条,你不介绍介绍?”   【萧条】是萧时光用了多年的网名,刘森雨说这网名取得太骚,一看就是缺爱的工科男装寂寞装深沉,所以说必须得给他加个“老”字衬衬。   萧时光就开始正儿八经地介绍:“这是严教授新招的推免生,课题组小师妹,陶尔。”   又看向陶尔:“这俩是我本科时最好的兄弟,你旁边的是刘森雨,我旁边的是姚星河,都在计算机学院,你以后可以慢慢认识。”   介绍完后把菜单递给她:“不想吃锅里这些,就再点别的。”   刘森雨眯缝着眼遥望萧时光,从齿缝里倒抽了几口凉气后,腻着声线喟叹:“我靠,我才几天不去103,你都混上小师妹了。是不是要学姚畜生和他宋杞妹妹,跟小师妹……”   “没有,”萧时光干净利落地制止,不想刘森雨把他和陶尔想成那种关系,就把话题引到无辜的姚星河身上,勾唇调侃,“我们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跟姚畜那样,对自己妹妹下手。”   姚星河抬眸,侧过脸来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望向对面的陶尔,把话题拉到正轨上:“师妹哪里人啊?”   对面的女生眼睛很红,情绪也不太对,但看得出在努力调整心情,所以开口的声音还算冷静:“裴也。我在裴大读本科。”   “……哦,裴大挺好。”姚星河说完,低头默默嚼生菜。可忽然想到什么,又抬头盯她看了会儿,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还浮出明显的敌意。   极其擅长揭老底的刘森雨,听到姚星河那句“裴大挺好”就忍不住了:“不是,姚畜你现在可以啊,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渐长啊。你不是特别讨厌裴大吗?”   因为本科毕业后工作了两年,萧时光错过了两位同级挚友的很多事,听到这一茬就笑问刘森雨:“姚畜他为什么讨厌裴大?”   刘森雨捞出一个块大肉满的羊蝎子放自己碗里:“因为跟宋杞门当户对的小竹马在裴大上学,姚畜他干妈呢,之前还把小竹马和宋杞撮合在一块儿了。”   姚星河眯起眼睛反问萧时光:“你不也很讨厌裴也?当年是谁宁愿放弃比赛奖金,死活不去裴也答辩?”   萧时光愣了下,轻笑出声:“师妹在这儿,你别乱说。我当时,确实有事。”   这波互相伤害到此偃旗息鼓,三个男生低头啃了会儿肉。   刘森雨率先发现旁边的小师妹打进来就没拿起筷子,伸手打掉萧时光夹肥牛卷的手:“你光顾着自己吃,不让着你小师妹啊?这师兄怎么当的,没点儿自觉?”   萧时光认命地点点头。拿过她的碗筷,捞起几块炖得软烂的羊蝎子,把肉剔下来堆在她的小碗里,推过去:“刚才不还说饿了?多少吃点儿。”   她捏起筷子,终于吃了一口肉。只是手指有点颤,筷子有点晃,像是饿得低血糖了。   却见身旁的姚星河开始不动筷子了。   岔着双腿靠坐在椅子上,满脸倨傲地望着陶尔,像是坐在审讯室,等着罪犯主动交代作案动机和作案过程的刑警。   萧时光侧过脸,好笑地问:“你又咋了?”   姚星河不理他,语气不善地冲陶尔开口:“师妹,你是不是,玩儿摄影。”   这个“玩”字被姚星河说得流里流气还和带着鄙夷,叫人很难不去寻思,他口中的玩,是怎么个玩法。   但萧时光作为师兄的觉悟还是在的,桌下用膝盖撞了撞姚星河的腿,桌上端起椰汁客客气气地给姚星河填满:“你这就有点严肃了,别吓着咱们小师妹。”   姚星河就不再说话。   本来这一茬都摺过去了,但陶尔有点游离在状况之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姚星河的问题,于是在老师收完试卷准备离开了才噔噔噔地跑过来答题:“对,我喜欢拍照。”   姚星河再次抬头,凉飕飕地笑:“姓陶,裴也,真巧。你还记得宋杞吗?某年寒假,你给她拍过私房照。再之前,在蓝府广场的自助餐厅前也拉着宋杞拍过。”   陶尔:“……有吗?”   关系到宋杞,姚星河的记忆力就前所未有的强悍:“你当时还是卷发,自己不看路撞了我,还先来了脾气。后来,我制止你随便拍照,你不服气,就主动掏出身份证来,让我拍了照,留了底。”   听到“身份证”三个字,萧时光眉睫轻抬。   装作漫不经心,但其实别有目的地问姚星河:“确定是陶尔啊?身份证照片你还留着?”   姚星河皱眉,有点自我怀疑:“好像……不是这名。照片的话,我回去翻翻云盘。”   女生闻言抬起头来,脖颈处细嫩皮肉下的血脉,因为勉强的吞咽动作,变得清晰可见。 第13章助兴   姚星河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萧时光一眼:“老条,元旦那会儿跟你提的,让你来周教授的公司兼职的事儿你考虑得咋样了?”   萧时光:“人周教授开的是建筑设计公司,我本科又没学过土建。”   姚星河:“没让你做设计,你3D建模的速度快,只要把设计师做好的CAD图纸搭成3D模型就行。”   萧时光垂着眼睑,有点不上心地回复:“我再想想吧。”   刘森雨似乎也在那边兼职,听到萧时光这态度就忍不住回头骂他:“你他妈还没学过程序设计呢,不照样考到严教授这儿来了?而且君雅现在做的方向是智慧建筑和智慧家居,离不开建模和计算机。虽然公司还在发展阶段,但待遇属实好,我都打算毕业后去那儿长干了。”   萧时光瘫在后座上,优哉游哉地说:“刘森雨,你说实话吧。”   刘森雨懵道:“啥实话?”   他笑容玩味:“你是不是太想我了,连做兼职都要极力邀请我跟你一起?是至今还没追上那位叫冯什么梦什么珂的小学妹,所以变了喜好和取向?”   刘森雨转回头去:“姚畜你停下车。”   姚星河笑:“他跟你开个玩笑你就生气了?”   “啥?”刘森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生气?呵,我就是看陶尔小师妹一直不说话,想把后排这条狗杀了给师妹助助兴。”   萧时光闻言,脑袋歪向远离陶尔的一边,既遥远又安详地打量她,眼里露出淡淡的期待,似是希望她开口说些什么。   但陶尔什么都没说。   她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脑子里被“打工”“兼职”以及“还钱”给挤满了。这让她连呼吸都感觉到堵塞,何况是,开口讲点什么。   到了学校,刘森雨和姚星河去地库停车,萧时光跟她提前下来。   看得出他今晚很困惑,但因为摸不准她的脾气,所以沉默着。   并排走了一段路,快到宿舍时,夜风吹起来,驱散一些闷热和混沌,她才感觉自己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在温温的气流中,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又杜撰了些前因后果,尽量让整件事显得有逻辑一些。   “那个通讯协议,我写不出来。有点心烦,大师兄很忙,周师姐也有课题要做,李琛师兄是别的课题组的,不太好麻烦他,其他师兄师姐也各有项目在处理。所以,就想着要不要问问你。”   顿了顿:“发了好多条消息给你。还打了电话。所以等手机充上电后,看到消息通知,不要太惊讶。我是有这种毛病的,想找一个人的时候,会很执着,直到找到。”   夜风中,萧时光频率极缓地点头,声线缱绻牵动几丝困倦:“我知道了。”   “那师兄再见。”   “嗯,再见。”   “稍等,”她跟上两步,扬起脸,但还是不能直视萧时光的眼睛,像有强光兜头罩落,刺激眼睫被动扑簌着,连话都不得不掰成好几瓣来说——   “师兄,你是不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   萧时光并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垂眸看她,细长睫毛铺陈出淡色阴影,半睁着的眼睛里全是散漫。他显然是,对她方才的问题不关心的。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陶尔就丧失了坦白的勇气。   你认为融到血液之中,刻入骨骼深处,淬进肌肤纹理,长年累月不消逝,反而激荡起内心轰烈起伏的记忆,在别人眼中,兴许只是一个玩笑,一场热闹,一个点头就散的碰面,一场不过尔尔的遇见。   她咽下那团哽在喉间的委屈,开始胡扯:“人有时候呢,就是会这样,总觉得某些事、某些人在哪里见过。但其实没有的,我们曾经以为的见过,其实很可能只是,一个梦。”   就是用这种低级的方式,来给萧时光洗脑。其实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的,何况是智商很高的萧时光呢。   但他并没有拆穿她,可能是觉得没必要,所以只回了一个极其平淡的:“嗯。”   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词,音量很小,不仔细分辨会误以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呼吸声。   涌起的风撩动她紫色的头发,凌乱地飘扬在眉睫和脸颊,她在这柔软又浮沉的遮挡中笑起来,“所以,前天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你。我叫陶尔,”她提起一口气,扬起下颌略骄傲地看他,“从来都是这个名儿。”   同样的风也吹着他蓬松的短发,吹过他月白色耳尖。可他并没有笑,抬手随意摸了一把后颈,开口时语气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敷衍:“行了,知道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说完没再理她,兀自朝9号楼的方向走去。   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整个脑壳里,都挤满了萧时光的影子。   不想让自己低沉的情绪影响周师姐,就走回北门,打车去往薛宴的住所。   在堵得水泄不通的市中心的路上,把当初的相遇回忆了好多遍。   萧时光至今都不知道,两个人的初见不是在金时光KTV,而是比这早一年——是在她初二的暑假,在东川去往长沛的火车上。   那时候他就很清瘦。   但是健康的,好看的,恰到好处的瘦。   那一年,6月的发烧短暂拖住了陶白和后妈的碰面,但到了7月暑假,薛望山自己去长沛和新夫人、新女儿相会还不算完,竟然还在长沛领了证,并再次提出让她到长沛见易小茜。   她前所未有地抵触,正好眼睛生了麦粒肿,就打算以此为由再次拒绝。但薛宴正好在长沛临市出差,说可以抽出半天的空闲时间陪她去。   那时候薛望山已经露出些不对劲的苗头了,经常打陶迤遗物的主意,时不时威胁她,要是她不听话就把陶迤放在梧桐大道别墅里的那些摄影设备卖掉,反正他有钥匙。   那些东西被陶迤收纳在定制的展示柜中,有些还与墙壁嵌在一起,她不想破坏陶迤的构思,不想把这些东西挪走。所以薛望山是真的威胁到了她,她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收起坏脾气,不再阻止易小茜的进门,甚至妥协——   独自一人,坐上飞往东川的飞机,再从东川坐火车去长沛。   只是越接近长沛,她就越不安,心里浮出大片的,对陶迤的愧疚。她感觉自己千里迢迢奔赴后妈所在的城市,是对去世的陶迤,最深的背叛。   想了想后,觉得还是要跟陶迤说清楚的。于是掏出手机。   【妈妈,今天我要和薛宴去薛望山新夫人家吃饭。为了不去吃这顿饭,我把自己搞出了一点问题,在医院呆了半个月,没想到出院后还是得去。但是妈妈,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虽然我人坐在餐桌上,但她家桌上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吃。】   【薛宴要是动筷子,我就拧他的大腿肉。】   两条短信给永远也无法回复的号码发出去,抬头望一眼窗外景色的空档,突然听到车厢后排响起了两声短信提示音。   她愣了一下,捏起遮光的墨镜片,缓缓转头。很快寻找到手机的主人——   后排与她隔着过道的,看着十七八岁的男生。   他举着手机打量其中的内容,后脑勺抵在不太舒服的火车座椅上,扬起一截雪白的脖颈。七月灼烈的日光穿过车窗落在此处,不多会儿就把在他脖子上烫出一片烟粉。   手机上的内容似是很有趣,他的唇角被愉悦的情绪带动,挑起散漫却好看的弧度。拇指在漫漫光线中轻快地动了几下,不像在回复消息,倒像是在拨弄乐器。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发出的短信不可能是男生收到的短信,但目光就是从他那儿收不回来了。   除了陶迤以外,她很少见到长得这么白的人。皮肤白到近乎透明,连指骨下的毛细血管都能看清,遑论脖颈上鲜明的筋脉。   甚至因为太白而略显娇嫩,不过打个哈欠而已,眸中雾气就扩散至细长的眼尾,把此处的皮肤刺激成水洇洇的红色。   火车到站前的提醒响起。   男生便不再打字,慢腾腾地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   脸前没了手和手机的遮挡,陶白把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是放在熙攘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牵动和吸引的好看。   身形是清减而单薄的,手臂上却有流畅的肌肉线条;眼尾是上挑的、柔媚的,但整个脸庞是素白的、清透的——   他整个人处在一种奇异的平衡中,再硬一些就显得冷峻,再美一些就显得柔软。   就是这种平衡的好看,让人如此想念。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明明他的五官和陶迤完全不同,但他整个人慵懒又灵动、妩媚又清澈的特点,跟陶迤是那么那么地像。某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想从行李箱中拿出陶迤的照片,跟面前这人比对一番。   大概是真的毫不避讳、全神贯注在看,以至于男生觉察到她的目光,起身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赶紧合上墨镜镜片,扬起脑袋,略心虚地望着眼前一米八多的男生。   他也低头看她,眉梢轻挑着,语气中客气偏少,不耐偏多:“你刚才在看我?有事儿?” 第14章赖上   她迅速思考怎么回答才能显得自己比较正常。最后指了指头顶的行李:“我一个人坐火车到这儿,行李拿不下来,你帮我取下来行吗?”   男生左右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她周围的大人,随口怼了句:“满12岁了吗,怎么一个人坐火车?”   但也没拒绝,抬起胳膊。因为个子高,手掌轻松地搭行李架上:“哪个是你的?”   她站起来,指了指:“那个白色的小箱子。”   趁他拿行李的空档,她又捏了捏墨镜后的橡胶耳托,确认它不会掉下来,让他看到她肿得发亮的眼皮。   没等她说谢谢,男生已经取下行李,放在她身旁就往车门去了。   她推着小箱子,慢吞吞地往前移动,迟疑着要不要问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她有点不太像错过,这个跟陶迤很像的人。   这般纠结着,就见走到车厢门的男生,想到什么后又折回来。   把她的行李接过去:“还是送你出站吧,”似乎怕被当成坏人,所以解释了句,“长沛的出站口没扶梯,只有很长的台阶。这小箱子还挺沉的,你可能拎不动。”   太好了。求什么来什么。   她欢快又轻盈地跟上,熟悉感让她主动亲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现在也放暑假?你家在东川还是长沛?”   男生并没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望她一眼,凉声吐槽:“现在的小孩儿话都这么多?”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嫌她话多。   她努力控制住脾气,才没有浑身带刺地反驳回去。   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下了车,但在奇长无比的出站楼梯前还是没忍住,顶着酸胀的眼皮仰头,提醒他:“我这箱子的滑轮特别结实,你不用提着,可以拖着它下楼梯。”   但男生垂眸看了看这近乎全新的洁白小箱子,还是提在了手里。   “那不用你了,我自己拖着吧。”她不太开心地说。   话音刚落,地下通道的风涌上楼梯口,把在车厢内积攒已久的闷热赶走一小部分,却很调皮很不听话地掀动她散在膝盖上方的裙边。   男生躲开她的手,视线在她飘动的裙摆上停了半秒后就收回,神情恹恹的,浑身上下透着能躺着就不站着的慵懒劲儿:“下面风大,压好你的小裙子,”眼风往下行的台阶示意,“走我前面。”   她愣了下,小声回:“嗯。”   地下长廊的风轻轻撩动她的头发,她听话地按住飞动的裙边。身后的人跟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刻意地靠近或者远去,只在有人挤过来的时候,才挨她近一点儿,替她隔开那些接触。   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了过去两年里,从来没有过的松快。   某一瞬间甚至觉得,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陪她前行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陶迤。   是熟悉的,亲近的,懒散悠闲似是对什么事不上心,实际上却用尊重和爱意包容着身边每一个人的——   陶迤。   在如织人流中没有任何负担地空手前行,原本以为很长的出站通道转眼间就到头了。   她回头看去。   出站口的日光照亮男生整个面庞,像被世界偏爱了,烈烈日晒都变成柔光滤镜,车水马龙都成华丽背景。   他把箱子还给她,分开前随口说了句:“别坐黑车,前面左转有公交,或者找家长来接你。”   她并不打算告别,推着箱子蹭蹭地跟上:“我家长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你能不能陪我待会儿?我第一次到长沛,坏人可能会把我拐走。”   男生觉得好笑。双手抄进裤兜,下颌略微上扬,露出流里流气的笑:“你是赖上我了吗?”   “嗯,”她克服不要脸带来的窘迫,“帮人帮到底。”   “还挺诚实,”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快11点半了,我最多陪你等到12点。”   说完拎起她的行李箱往站外的麦当劳走。   “外面太晒了,来里面等。”他说。   到了店内,男生给自己点了个早餐夹蛋的便宜汉堡,结完账后好整以暇地看她。她明白他这个“老子不想请客”的眼神,立刻掏出钱来,点了份双人套餐。   两人面对面吃饭,她把套餐里的东西让给男生吃,他却摇头,不耐烦地说:“现在打电话给你家长,叫他赶紧过来。”   她坐得端正得体,模样斯文乖巧,当着他的面给薛宴打了个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好:“你忙完了吗?我到长沛了。”   薛宴似乎在开车:“我正往长沛赶,还有半小时才能到。车站太乱,你给易小茜打个电话,让她先接你回家。”   “易小茜”三个字就是她的雷区,但顾忌着面前还有人,就没发作,用一种极端平静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质问:“她的家是我的家吗?劝我来长沛,却让我一个人先去?你就不怕她提前下手,在饭菜里投毒把我毒死吗?你就不怕你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我凉透了的尸体吗?”   原本靠在椅背上嚼汉堡的男生听到这几句,便停下来,眯眼望了她一会儿。   薛宴在电话那头笑:“把你毒死对她有什么好处?再说谁有那个胆量毒死你?”   她越听越烦,怕再聊下去就控制不住情绪,于是做结:“我现在在出站口的麦当劳,就等你半小时,你过不来我今天就回裴也。”   说完挂了电话。 第15章长得   “确实比你和刘森雨认识她早两三天。”萧时光边敲程序边笑。   “今天我说你讨厌裴也市你还不承认,”姚星河也笑,“那咱们大一的时候,创业大赛的决赛在裴也,学校也不让你掏钱,给你报机票和酒店,你当时为什么不去?”   萧时光眼皮没抬:“你和乔唯一去不就行了吗,你俩这能力、这长相,还需要第三个人陪同吗?我一小小的三作,没去的必要。”   “小三作,可以,”姚星河靠在椅背上,伸出长腿,扬起下巴睥睨他,“那就说说大三,大学生机器人比赛,你是队长,宁愿把一作和一作的奖金让出去,也不去裴大答辩。”   萧时光略扯了扯唇角,神情寡淡:“那时候家教的小孩儿要考高中啊,走不开。”   “大四,你和姜岩好的那一年,她很想和你一起去裴也旅行,看看那个有名的梧桐大道,但你每次都拒绝,果断地说不去。她找森雨和我抱怨了好几次。”   “没钱怎么去旅行?”萧时光理直气壮地回答,停下键盘上的动作,注视着编程软件的界面,“你注意一下,和姜岩这事儿都过去两年了,别把我俩名字放一起。耽误人女生找对象。”   姚星河气得踹了下萧时光的椅子腿:“真行,跟我也不交代实话。”   萧时光带着转椅挪回原位置,滚动鼠标浏览程序的功夫,轻笑着反问:“要我交代什么?”   “是因为陶尔吗?她家就在裴也。今天小姑娘看你的那个眼神,很难不让人觉得你曾经干过那种——”顿了三四秒后,姚星河终于琢磨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抛妻弃子的事儿?”   沉默过后,萧时光自嘲着开口:“我高考结束那阵子,确实收留过一个姓陶的小姑娘,但只收留了一个月,带她上了一个月辅导班,就把她赶回裴也了。我自己都有一堆破事儿,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管人小姑娘。”   “这小姑娘该不是你小师妹吧?”   “和这位自称从小到大一直叫‘陶尔’的——没关系。”萧时光如此回答。   姚星河扬眉:“那我说点儿有关系的。前年,你回长沛工作后几乎跟我和森雨断了联系,到了年底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之前在摄影群里加过一个中年男人,那人头像特别猥琐,看着是他本人的自拍。这人时不时在自己空间里发美女的照片,你在里头看到了宋杞的。”   经他提醒,萧时光才想起来:“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这人是猥琐老男人,但后来宋杞告诉我,给她拍这照片的是个女生,之前就见过——如果我没猜错,她说的女生就是你这位陶尔师妹。”   萧时光手里的鼠标滚轮骤然停住。   困倦和错愕同时凝在眼底,好像在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微笑着问:“宋杞回家了,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空虚,很寂寞,很想找点事情做?”   “你有啥大毛病?今天讽刺我好几回了,我看你小师妹在没跟你计较,”姚星河嘲讽道,“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有了师妹,有点儿蹬鼻子上脸?”   “来吧,计算机学院连续六年排名第一的姚学霸,”萧时光起身,长腿朝隔板一蹬,带着里侧的椅子滑出来,顺势把姚星河的椅子踹进去,“帮忙写个通讯协议。”   姚星河:“……我特么是来给你写作业的吗?”   “难道你还想做点别的?”萧时光笑得妖冶又招摇,望着里侧的姚星河,单手解开两粒衬衣扣,“只要宋杞同意,我这边呢,也不是不行。”   “滚。”   *   薛宴在沪上的项目遇到点阻力,那天和陶尔分别后,就连夜去沪上出差了。   陶尔在他的房子里窝了三天,仍旧没把他盼回来。不过现在,她已经彻底冷静,明白解决萧时光还钱这件事,其实不急于这三五天。   三天里,她联系上自己之前吃过觉得味道还不错的一家叫“升明粤”的粤菜餐厅,远程办了黑金会员,让主厨出了个滋补菜单,充了几万块钱,让餐厅服务员每天往景大凤吾校区9号楼103送午餐、晚餐。   用餐人写的是她自己,但电话留的是萧时光的。   套路很简单:先拜托萧时光帮忙取餐,然后再找各种借口,说自己没办法到工作室,让他帮忙吃掉——这是她能想到的,给萧时光补养的办法。   但萧时光这人也不是傻子,既没那么好骗,也不像周师姐描述的那么温和乐观。前两天还能出于师兄妹的情谊,帮她取餐并吃完,第三天就忍不住自己的臭脾气了。 第16章早点   这[北风]还算有礼貌,提前告知她主办方为了减少刷票行为,投票需要输入手机号登录,确保一人一票。   陶尔虽然觉得麻烦,但想到八百年不联系的人,肯为了女儿拉下脸来求票,也是不容易。于是点进去,输入手机号投了票,然后回复了“OK”的手势。   [北风]【谢谢。很久没见你你在空间发新的摄影作品了,工作很忙?】   [浪花]【嗯,有点忙。】   [北风]【咱们中年男人就是累啊,上有老下有小,不努力赚钱都养活不了老婆孩子。】   咱们……中年男人?   陶尔看了看自己的头像。   这是她大二时特喜欢的一个俄罗斯乐队的主唱,主唱虽然戴着格纹贝雷帽和黑色口罩,打扮有点老气吧,但从这桀骜不羁的眼神里完全能看出二十岁小伙子的青春和锋芒啊。   纵然现在已经不迷这个乐队了,但陶尔顶着自己前偶像的脸,还是澄清了一下。   [浪花]【你好,我今年才二十出头。我头像这人呢,也二十出头。】   [北风]【哦哦,我还以为这头像是你呢。看着有点儿老相哈,这眼神也有点儿……猥琐哈。】   陶尔皱眉:不会聊天咱就不要硬聊了吧。   [浪花]【我还有工作没做完,撤了。】   [北风]【这大中午的,不睡个午觉再工作吗?】   [浪花]【电子厂的活儿越来越不好干了,不抓紧时间赶进度,生产线的组长就要来骂人了。】   [北风]【行。多谢兄弟哈,还有上一次,帮我在群里说话。感谢,有机会请你吃饭。却说,你在哪个城市的电子厂上班啊?】   陶尔的手比脑子更快地打下【长沛】两个字并发过去。因为她过往19年的经历中,唯有长沛市,和电子厂有那么点儿关系——   六年前,萧时光租住的地方,就是老旧的电子厂宿舍。   [北风]【哦长沛,多年前去过,那地儿一般。回聊。】   对方说完立刻下线,头像变灰。   她却想起[北风]方才提起的事情,闲着无聊,找到那个摄影群,翻出去年11月的群聊天记录看了看。   那时,[北风]新入手了一台两万两千多的全画幅相机,用了七天左右,快门次数102次。但他生活上遇到点困难,急需用钱,所以一万八想把相机卖掉。   这已经是极其坦诚且亏本的买卖了,但群里一个想买设备的管理员居然还压价,表示一万五的话他就考虑买下来。   群里大部分人都帮着管理员说话,甚至很多看热闹的群成员,自以为幽默地开始了反向竞价。   【一万四,我出邮费收了。】   【一万三,不但出运费,还请北风老哥喝快乐水。】   【一万二,出运费,请北风老哥喝北风。】   【我靠,你们是不是人啊?这全画幅的机子,这9.999成新的成色,能是一万二就拿到的吗?北风老哥看看我,我他妈诚心诚意——愿出八千。】   到这里,陶尔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浪花]【顶上这些人是不是有大病?你们是没看到北风急用钱啊,还是本身就他妈的一肚子坏水?平时在群里求着北风分享教程和预设的时候就一口一个老哥,恨不能跪下;拿着人家的心血去接商片的,也赚了不少钱。结果人现在遇到困难了,就疯狗一样扑上来咬他的腿肉。怎么着,用敲诈北风省出来的几千块钱,给出门被车撞的自己攒医疗费啊,还是去火葬场给自己交定金啊?】   当时越讲越气,又艾特[北风]补了一句。   [浪花]【@北风.没人收的话给我吧,我出两万,支付宝发我。】   管理员好像真的打算买,所以立刻【@北风.兄弟,我先说要的哈,就按你的报价一万八。】   最后相机还是卖给了管理员。但[北风]却特意来说了谢谢,并把他这些年做过的所有LR预设打包,免费发给了她。   只是,还附送了一句怪里怪气的话——   [北风]【抱歉。人不可貌相哈。】   [浪花]【??】 第17章脸红   陶尔到这时才觉得冷,慢吞吞地裹紧毛毯,脖颈动了动,把露在外面的脸悉数埋进他温暖的掌心:“那你和牛皮沙发都可以放心了,我哭不出来的。”   薛宴揶揄:“刚回家那会儿,我怎么看你差点儿要哭出来?”   “差点儿呢,就是依然没有。”   他扯了扯唇角,轻蔑地笑:“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伶牙俐齿。和那位萧时光都成师兄妹了,结果吓得连学校都不敢去。更别说去坦白曾经借他钱的是你了。”   陶尔眼睫微动:“你是不是有点误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   薛宴没说话,只眯眼,给了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陶尔不想体会这些。   或许薛宴认为她不勇敢,但她自己清楚,有时候表白呢,不代表勇敢,不表白也与怯弱无关。   她是理解萧时光的。知道别人的喜欢和依赖,对他这种专注于赚钱还债的人来说,是十足的负担,百分的累赘,以及困手困脚的禁锢。他这样的人,并不需要什么感情,他也从不期待什么感情。   而她呢,也不是什么向往爱情的人。毕竟,身边的薛速速,薛宴,程寻,乃至过世的陶迤,都没在爱情上吃到什么好果子。   尤其是程寻表姐,前年寒假期间被催相亲催麻木了,在家族群里发了10个满额红包把所有人召唤出来,坦白她对男生毫无兴趣,从14岁就喜欢女生,今后谈恋爱也只会跟女生谈、结婚也只跟女生结,说完又发了10个红包感谢大家聆听,并给大家拜了个早年——   这一通操作出神入化,被姑妈直接踢出了家族群,至今还游荡在【相亲相爱一家人】外。   “在想什么呢?”薛宴问。   “薛宴,明天你务必抽出空来,去见见他,或者打个电话也行。你这次表达清楚,利息什么的,真的不需要他还,”她敛眉,话里话外都是小意的恳求,“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这6年里,你没有查看过银行卡。”   说到此处顿了几秒,而后慢慢收紧下唇:“昨天,我代入了一下这6年里的他,想到我每个月辛辛苦苦地赚钱、还钱,而对方压根儿不知道,就觉得——特别残忍。所以希望你注意一下,不要让他觉察到。”   薛宴理解她的要求,但却很不喜欢她这副伏低做小来求人的样子:“陶尔,你这些年真是怂得没边了。你应该有自信高傲甚至颐指气使的底气,至少在我面前得有。”   陶尔立刻掀起眼皮:“小薛。”   薛宴:“??”   她仰躺在沙发上,挑眉,以眼风示意他:“去,再给我冲杯糖水。”   “呵,行,”薛宴摘下眼镜,认命地点点头,起身,“我衷心地祝愿你,在萧时光面前也有这么一天。”   短暂的无语后,陶尔蓦地想起一件事儿,既惊又恐地从沙发缝里抠出手机。   打开微信就看到屏幕上,那人发来的三条消息。   【明天早上9点,严教授要见你。】   【要确定你的课题方向,顺便听听你作业里通讯协议的进度。】   【你今晚回工作室加班写的话,勉强来得及。】   陶尔:……   *   仓促地吃完薛宴助理送来的晚饭,等血糖回升后,打车回到景大。   晚上八点半的103,大部分研究生都在工作,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像在骂仗,这动静让网络喷子都感到很慌。   只有萧时光所在的格子间挺悠闲:他歪着脑袋听里侧的什么人讲话,李琛也时不时回头,又羞涩又纯情地望那人一眼,然后慌张地收回目光。   陶尔关上后门,略好奇地走过去,然后发现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女生。   这女生看着至少1米7,双腿修长,姿态优雅,红唇饱满泛着口红温润的珠光,波浪卷发垂至盈盈一握的腰上。   而且她是那种标准的富家大小姐长相,五官不是单纯的精致,还有养尊处优带来的舒然。   此时此刻,那女生单手撑着下颌,挑起上扬的眼尾,似笑非笑地跟萧时光说话的神情姿态,真是能杀死路人的惊艳和漂亮。   陶尔在格子间外站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抬起手冲里头的人打了个招呼:“嗨,女神姐姐。”   乔唯一当即停下和萧时光的交谈,抬头看了看她,略想了会儿就惊喜道:“你是程寻老师的表妹——陶尔?”   萧时光这才意识到她回来了,回头看了一眼:“你俩认识?”   陶尔也看了他一眼:“你和女神也认识?”   话虽这么问,但她转念就想到,都是景大同一届的学生,俊男靓女互相吸引、彼此熟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乔唯一起身坐到对面的空位上,给陶尔让出座来,看向萧时光的时候,语气依然很惊讶:“真没想到森雨提到的你这位小师妹,会是陶尔。”   陶尔发现,原先贴在桌壁上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去掉了。   乔唯一还没说刘森雨是怎么提及他的小师妹的,萧时光就堵死这个话题:“你别听刘森雨的,他那张嘴你还不了解吗,牵扯到这方面,都是开玩笑的,没几句话能当真。”   “我确实了解啊,”乔唯一半阖着眸子,笑容里充满着看穿一切的意味,“他当初还开过姚星河和他干妹妹的玩笑呢,那两位不就应了森雨说的,走到一起了。”   说到此处,见陶尔还在外面站着听他们说话,就热情招手:“小师妹,过来坐,好久没见到,越来越漂亮了,新发色也很好看。”   被美女夸漂亮,这谁能顶得住。   陶尔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乖巧地坐过去。   萧时光不知何时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脸上,恰好看到她神情的变化,惊奇地开口:“你脸红什么?”   啊,这人真是好烦。看出她的害羞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   但萧时光像是患了大病,见她不回应就从椅背上抬起身子,更加匪夷所思地问她:“不是,你一女的,你看见另一个女的,也会害羞吗?”   陶尔忍不住了:“不行吗?我女神跟我说话,我不能脸红吗?”   萧时光的表情顿时卡住。半晌后收起一切表情,点头:“行。”   陶尔白了他一眼。   乔唯一唇角噙上笑意,抬起鞋尖碰了碰萧时光的椅子腿:“你刚才这反应,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在吃醋。”   萧时光否认:“我只是三观受到了冲击。有些人年纪轻轻,有一堆学长师兄的还不够,还眼馋着身边的师姐学妹。”   这男的可真行。   陶尔不看他,只对着女神笑:“真是没想到我萧师兄的三观还挺脆弱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只看他这张男非男、女非女的小说脸,和阴不阴、阳不阳还时不时吊炸天的脾气,以为他阅读和阅历也很广泛,对男女、男男、女女、女男、人畜、人鬼之间的爱慕之情都了如指掌呢。”   萧时光:“……”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07-1719:50:02~2021-07-1817: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朵的小小号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中凉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想法   三个人既然两两认识,那就免不了交代交代彼此如何认识的。   陶尔这边是这样的:   前年她来景行找薛宴,在国内到达层看到乔唯一,惊为天人的同时,觉得这乔唯一是非常典型的姬圈大佬的长相,出于给程寻表姐牵线搭桥的私心,就果断上去加了微信,并成功约拍到了。   后来在她的怂恿下,程寻表姐跟唯一女神吃了饭。那顿饭想来是不太愉快,饭后,程寻就严厉批评了她,说女神取向正常,让她以后了解清楚再做红娘。过了两天,程寻又打电话训了她一顿,说乔唯一出现在了她的公开课选课名单里,下学期上课,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   陶尔确实很歉疚。回裴也后,选了几条真丝丝巾,寄给唯一女神算作赔罪。至于后来,程教授和她的学生乔唯一到底如何了,陶尔不清楚,也不好意思问。   怕萧时光脆弱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击,陶尔便去繁就简,只交代了一句:“我之前成功约到女神,给她拍过照片。”   萧时光像老大爷一样瘫在转椅上,语调悠悠晃晃:“你约到的女生手拉手的话,是不是能绕地球一圈了?”   乔唯一却很诚恳地跟陶尔说了自己和萧时光的事:“我俩本科同级,都在校学生会工作。我外联的,他新闻中心的。在校会那三年多,我们合办了不少活动,也一块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所以就非常非常熟悉,积累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说完这些,她似乎想到什么,左手搭上陶尔的椅子背,眉峰稍抬望着她,像在发誓一样,特严肃地补充:“所以你以后要是想跟萧时光谈恋爱,一定要忽略我,我跟老萧之间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他虽然长得帅吧,但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交代完这些,女神才恢复松快,笑着调侃:“但是我知道不少你萧师兄的事儿,你以后要是看上他、想深入了解他,尽管来问我。”   陶尔压住心底浮起的感动,实话实说:“我对萧师兄没这方面的想法。”   外侧那位大爷适时开口:“对,我又不是女的,你对我能有什么想法。”   陶尔:“……。”   沉默片刻后,觉得不能输:“萧师兄是不是有点意难平?这样吧,你要是愿意去泰国那边改造一下呢,我其实也能考虑考虑。”   男生面色微晃,于俊脸前缓缓比出大拇指:“……你真狠。”   久闻严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压力大,所以乔唯一没跟他俩继续叙旧,临走前说找个时间请吃饭,庆祝他们到景大读研。   陶尔礼貌地答应,过了两三秒,萧时光也点头说行。   女神走后,陶尔立刻扭过头去,面对电脑。   调出自己三天前写的程序,意外地发现有6号晚上11点以后的编辑记录,皱眉按捺了会儿情绪,依旧没忍住,于是问萧时光:“我没来的这几天,有人动过我的电脑吗?”   他双手敲着键盘,眼皮没抬:“有吗?”   “……我问你有没有啊?”   他终于想起来,但那无甚所谓的语气和神态却很叫人窝火:“哦,我检查了一下你协议写到哪儿了,顺便给你点了保存。举手之劳,不用谢了。”   谁他妈的要谢你。   陶尔想到自己写得破破烂烂、缝缝补补的程序被他看见,就像覆盖了百八十层的伪装、掩藏在人格最深层的缺陷被扒开见天了一般,灭顶的尴尬过后,忍不住阴阳怪气:“既然偷偷摸摸地打开了,怎么不直接给我写完呢?”   萧时光闻言,缓慢地转过脸来,极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再理她,扭头去继续写自己的程序了。   陶尔虽然炸毛,但也没时间跟他撕扯,索性同样不搭理他。一边翻课本,一边捋论坛,肝到11点,终于磕磕巴巴地写出来了,但做协议测试的时候发现通信并不成功。   虽然明天汇报进度的话,这些工作量已经足够。但要考虑到严教授对程序质量的要求,那她明天妥妥地要被骂。   工作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陶尔犹豫着要不要给大师兄发个微信问问怎么解决,状态栏里的微信图标突然开始挑动。   光标移过去,发现就人在她旁边的萧时光,竟给她发了条微信。   她处在焦躁的边缘,懒得点开:“有话当面说。”   萧时光抬起眼皮,冷漠地问了句:“你确定,以你的专业水平和理解能力,当面说能说得清?”   陶尔被这话噎了一下,想到他还是个看着娇弱的瘦子,才决定不再跟他计较,打开聊天界面。   名为《通讯协议.txt》的文档,就这样出现在屏幕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熬得眼花了,某一瞬间竟觉得这文档泛着金灿灿的圣光。   只是并没有被救赎的感觉。她狐疑地看了萧时光一眼,点开文档之前,都做好了自己被戏弄的准备,比如文档里全是骂她蠢的话,且一句比一句字号大。   但打开后她就震惊了:   这是一份写得规范、漂亮又简洁的通讯协议,连注释都清晰得当,还带着协议测试结果。并且所有变量的命名,跟她作业里的一脉相承——也就是说,如果她急需的话,这段协议就能直接复制粘贴进她的作业里。   她整个呆住。   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今晚揶揄萧时光的那句——“既然偷偷摸摸地打开了,怎么不直接给我写完呢?”   竟然真的,给她写完了?   “不是让你照抄,是给你看看满分作业应该什么样儿。”萧时光悠荡着腔调开口。   陶尔为自己那会儿的冲动感到了些许愧疚。迟疑了片刻,还是打算开口跟他说句谢谢。   但看到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盯着她,擎等着她感恩戴德的模样,脑子里已经出现她说完感谢后,他的那句欠兮兮的“你应该的”。   愧疚,加感恩,加膈应,加郁闷,各种情绪揉搓攒聚在一起,使她脑子抽了抽,开口时嘴一瓢,竟说了个问句,甚至是听起来极尽嘲弄的反问句——   “我应该、感谢你?”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07-1817:45:33~2021-07-1919:4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柿与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欢97瓶;百香果5瓶;389479172瓶;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伺候   男生略微愣了下,转瞬就气笑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陶尔仓惶地摸着鼠标:“……没疑问。”   他凤眼眼尾扬起秀雅又灵动的弧度,但眸子里却有困意产生的薄雾,话音也微冷,还带着戏谑:“怎么还不情不愿的?”   “情愿,开学前请你吃饭,”陶尔想了想后,补充,“顺便请周师姐,”想到今晚乔唯一说的请客,索性又加了个人,“可以再叫上乔女神一起。”   “别人这样安排吧,感觉还算是周到,”他笑,“但你这样安排,很难不让人觉得,你主要是为了请两位漂亮师姐,顺便拉你的便宜师兄去凑个人场。”   这人太他娘的难伺候了。   陶尔腹诽多次后,磨了磨齿背,生硬地勾唇否认:“怎么会呢,主要是想请萧师兄,没有你的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在明天之前完成这个作业呢?”   他面色稍霁,看来很是受用。似乎想到什么,掀起眼睑问:“开学后要回裴大?”   陶尔点头:“嗯。开学要注册。”   他声音懒洋洋的,没大有精神:“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大四的课程还是有些紧。”   “严教授这边准备晾他个一年?”   “严教授要是有任务,我也会回来的。”   他浅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这三天没来工作室,是回裴也了吗?”   这问题,陶尔不知如何作答。   随后站在他的角度回顾了自己这三天的所言所语、所作所为,发现确实像是脑子有病,怎么解释都不合理,索性接着他给出的猜测承认下来:“嗯,没错,我确实回裴也处理了一些事。”   “既然人在裴也,为什么还要订外卖?”他把脖颈担在椅背顶端,仰面看着陶尔的眼睛,姿势看着一点儿都不舒适,尤其是这会儿他的脾气缓下来,整个人儿就更像是被抽走了筋骨,瞧着瘫软之余还那么点儿落魄,“我查了那家店,发现也不便宜。所以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订了菜,却把这些都给我吃?”   陶尔看到他这副憔悴模样,心头便不受控制,冒出些缓而深的刺痛感。像有芒刺在压力促使下推进至心脏里,又慢条斯理地抽离。   沉默了半分钟后,她回过头来躲避着那张俊脸,装出骄纵又不耐的模样,回道:“都是家长给我订的,可我根本吃不惯这家店的菜,我拒绝吧他还生气了,只好由着他去。所以以后还要继续麻烦师兄帮我解决。”   他轻笑了下,很欢快地问:“你知道,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睫毛扑闪得特别快吗?”   陶尔身形一僵,立刻撑住眼部肌肉,阻止眼睫颤动:“有吗?看屏幕时间太长了,眼睛有点难受。”   萧时光转回头去,没再说话。   陶尔也调整好心情,对照着满分作业,很快找出了自己的问题,修改了一些命令后再做测试,发现通了。   虽然她写的程序比起萧时光给的这份来说,还非常的冗杂、稚嫩。但抄作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有所抄,有所不抄。这就是现阶段她的水平,写太漂亮太完美严教授也不会信。   时间已经到了12点,虽然景大研究生的宿舍是通宵不关的,但考虑到周师姐还要休息,陶尔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起身时问萧时光走不走,他说要再待会儿。   陶尔看了看即将空掉的工作室,嘱咐了句:“那你忙完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没抬眼,声音也冷冷的:“行。”   陶尔觉得萧时光的情绪和脾气,有那么点迷。   那会儿还有兴致揶揄她几句,这会儿对她的态度,就像是——急需刷游戏副本攒经验值提升等级,却意外遇到来搭讪的路人甲,不回应吧显得太拽,回应吧浪费时间。 第20章祖宗   出了9号楼,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萧时光刚准备掏出烟来,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来电显示地是景行,他看了看这已经进入后半夜的时间,皱眉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的传来沉稳又冷峻的嗓音,听着很有距离感,却腔调又莫名熟悉:“是萧时光吗?”   给严教授要收尾的横向课题写了一整天的程序,萧时光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力和心情去思考这人是谁。望着远处男生宿舍楼的灯光,慢吞吞地往前走,语气与电话里的人差不多:“你哪位?”   电话里出现短暂沉默,随后打火机火石的摩擦声响起,那人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又呼出长长的气息,语调变得柔缓许多:“你好,我姓薛,六年前我们在长沛见过。”   萧时光瞬时停在原地。   耳朵里的传感神经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出现了三四秒种的嗡鸣。温暾的晚风吹着他的眼睛,今日所有的困倦疲乏和烦扰焦躁,都被这短短的一句话给吞噬干净。   连去掏烟的手,都僵在裤子口袋里。   姓薛。   六年前,长沛见过。   所以这位是六年前,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借了80万给他,然后就消失的人。   六年间,他多次拨打这位债主当初留下的电话,一开始只是没人接听,后来再打,号码已经被注销了。   这六年,浮沉坎坷、崎岖逼仄趟过也爬过,他全凭着近乎偏执的信念支撑自己还完巨额债务,并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幻想着去确认这位债主是否收到了自己每个月准时准点,还过去的钱。   在最悲观的时候,也不是没思考过,这张卡被债主遗弃了,这债额也被债主遗忘了;也不是没假设过,他倾尽全力打工挣的钱,债主自始至终没看过一眼。   却在此时,毫无征兆也毫无准备地接到了这位薛先生的电话。   萧时光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只觉得大脑被赤/裸且刺目的莽光充斥,茫然和空洞幻化成模糊不清的混沌巨物,鳃瓣翕张,飞沙走石,他身上残存不多的精力都被巨物吸食过去。   留下了一具麻木的躯壳,立在这月影满铺的路上。   许是见他久无回应,手机里又出现了声音:“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手应着尾音的结束,恍惚抖了一下,随后机械地点头,脖颈传出因颈肩疲劳而出现的咔咔声响:“记得,你是借我80万的……”他想到工作那两年,权力者和上位者很喜爱的那种称呼,于是叫道,“薛总。”   那人又吞吐了一口烟,语调更加松弛和缓:“本来打算约你当面聊聊的,但很不凑巧,最近手边事情太多,只能电话里讲。”   “嗯。”   “你还到银行卡里的钱,我已经全部收到了。过去的六年,你应当过得很辛苦。但其实这笔钱并不需要还,我记得当初给你的时候,就是这样承诺的。”   “我记得。”   萧时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在当时听来以为是在做梦的话,但清醒过后,还是打定主意要还。   幸好还了,所以今晚,他可以理直气壮、甚至无比骄傲地回应这位薛总:“但我当初也承诺过,我一定会还。”   “我看到今年3月,所有的本金都还完了,但你每个月依旧在往这个账号里打钱,是准备继续还利息?”   “对。”   那人笑音温朗平易:“我不需要利息。”   没有说不缺这点儿利息。   而是说,他不需要。   萧时光在心里感谢了这位薛总话里话外对他的尊重,却依旧执着于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薛总跟我非亲非故,没必要做吃亏的事。” 第21章说到   失神地走到宿舍楼,靠在楼外单杠架上,望着在在黑暗处大胆拥抱、窸窣接吻的男男女女,他默默地点上了早就想来一支的烟。   整个人依旧很空。   脑海里开始浮现过去六年里,某些场景。   一会儿是把现金放进ATM灰色的机器,看它吞食进去变成液晶屏上并不长的一串数字,核对无误后搓了搓冻僵的手推门走出去,看到外面纷扬不止的暴雪和孤独亮着的路灯。   一会儿是握着鼠标进入网上银行红白色的系统,虔诚又颤抖地点下转账确认按钮后,头顶有吱呀吱呀转着的风扇,垂眸瞥见手背上因高烧不退、多次输液留下的针孔和淤青。   也想起酷热的夏天,看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把几十万的手表套进副驾娇艳女人的脚踝上,克服他们互相舔舐带来的不适,敲开豪车的车窗,礼貌地询问中年男人能不能把欠了4个月的他儿子的家教费,结算一下啊。   也在北风萧肃的腊月天,被打工的酒吧里常来光顾的VIP顾客找茬,灌酒赔不是灌到胃出血,大半夜里被刘森雨背上救护车,那个东北大老爷们儿蹲在他身旁,紧握着救护床的扶手,一边淌汗一边掉泪,哽着声音给他无数安慰;出院时看到姚星河拿着4张银行卡接替取现金,捏着攒了不知道多久的钱,在医院账房窗口排队,没跟他打过招呼就这样填补上,他住院期间所有的花销。   对了,还有后来,乔唯一帮他去校医院走报销流程,历来傲慢的财务忽略“学校报销60%医药费”的景大学生福利,听到这是学生喝酒造成的,就不同意报销,一向礼貌又聪明、高冷又睿智,从小娇生惯养、从不拿钱当回事的景大校花,差点跟那财务那男的打起来。   无比漫长的六年。   他经历过太多的委屈和疲惫,目睹了太多的肮脏和下作,领略过无数的讥讽和诋毁,却也见证了煜煜煌煌的善意和温情,体会过坚定不移的支撑和陪伴。   但是,他却没有给予这些带给他无数帮助的挚友,哪怕半毛钱的好处。   即使他拿到了兼职的工资说明了要请他们吃饭,这帮家伙啊,也会借上厕所、接电话、买啤酒等等理由,中途出去把账结了;偶有几次他付过钱,第二天也会在宿舍抽屉、键盘底下、课本页里,发现他请客吃饭的花费。   他曾思考过怎么还这些情谊,后来想想那个最大的恩人,想想待还的数额,那些打算便只能让道了。   抬眼望去。   亲吻的人还在亲吻。   拥抱也不比方才少。   树木掩映下,处处上演与他无关的热闹。   他忽然又觉得胃里不太舒服,灭掉手里的烟,走进花墙投下的暗影中,压低声音干呕了会儿。   良久之后,手机响了。   是刘森雨打来的,应该是催他回去休息。   他按掉电话,扶着花墙站起来,迎风抖掉衣服上残留的烟味,脚步虚浮地走回宿舍。   刘森雨已在上铺等候多时,看到他进门就把枕头罩他头砸下来:“老子跟姚畜一个宿舍的时候,他就天天这么晚回来。特么跟你一个宿舍以为能好点儿,谁能想到你也是这个阴间作息!”   萧时光捡起枕头,扔回上铺。   摸了摸被砸红的侧脸和脖子,虽然感到抱歉,但跟兄弟也不必要说什么对不起:“下次要是这么想我,就发个微信说一声。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一个人在床上呆得这么寂寞?”   “床上”和“寂寞”两个词,故意咬得格外重。   果不其然,刘森雨被刺激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你真是越来越骚了,要不是你以前谈过姜岩这么个女朋友,我都怀疑你弯了。”   萧时光拉开椅子瘫下,笑望对面上铺的人:“弯不弯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森雨脸都绿了:“……草。我输了。耍嘴炮还是你在行。”   萧时光默了会儿后,问:“森林雨,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不要同时提到我和姜岩。” 第22章真弯   次日8:30的组会,陶尔顶着一双黑眼圈,提前十五分钟爬到严教授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除了大师兄外,就稀稀落落坐了几个新人,便明白这是严教授给新生开的小组会。   另外两个准研一的学生名叫胡泊、邹于遥,他们都分在了102的工作室,之前也没见过,陶尔就先跟他俩打了招呼,加了微信。   邹于遥看着憨厚但很会来事儿,见陶尔还站着立马从导师办公桌附近提了椅子过来,放在了他自己身边,且跟他的椅子紧紧挨着。   陶尔微笑着婉拒了:“我程序有点问题,还得问问萧师兄。”说完走到桌子另一头、萧时光旁边的空位坐下。   萧时光全程沉默,眼皮都没抬过,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跟两位同学打过招呼了。   陶尔歪过脑袋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状态不怎么好:目光空洞,面色虚白,精神萎靡,半死不活——要不是知道他昨晚加班工作,她可能会觉得,这人不知节制、彻夜不眠地进行了整宿的床上竞技运动。   大概是打量的目光太明显,思考的模样太入神,以至于萧时光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都觉察到了她的注视,侧过脸来凉飕飕地问了句:“我脸上有东西?”   他声音有点哑,还带了浓重的鼻音,再加上鲜明的困意,就非常像陶尔听过的,B站剪辑大神做的耽美同人音频,还是事后的那种。   陶尔迟疑着点点头,目光往下移了半寸:“你鼻毛有点长,得剪剪了。”   男生卡了两秒后,摸了摸鼻子。想来也不好意思抠鼻孔,于是又把手放下来。   陶尔唇角抽了抽,但并没有乐多久,就发觉了些许不对劲:今天凌晨,她和他应该是差不多时间睡的,但也没像他似的萎成一条。   眼皮骤然一跳。   蓦地想到昨天深夜,刘森雨用似醋非醋还颇具占有欲、不像是传话倒像是示威的吊诡腔调给她发的微信语音,心情逐渐复杂。   搓了搓耳朵缓解内心的震荡,视线定格在萧时光那张虚白又娇弱的脸上,大脑平白一抽,问道:“你昨夜和森雨师兄……怪辛苦的吧?”   光这一句也就算了,她听到自己压低声音又补了句:“我那么晚加他微信,是不是打扰到他……打扰到你们俩了?”   萧时光愣了愣,眼皮下的墨色因皱起的肌肉攒聚成团:“你什么意思?”   陶尔左右环顾,确认桌子另一头的俩人都在准备汇报内容后,琢磨了会儿措辞,小声说:“你有没有看过那种《被下铺兄弟盯上后我被宠成了小公主》的故事?”   见男生双眼迷茫,她不得不把话变得直白些:“听周师姐说,你们宿舍也是两人间,你和森雨师兄本科时候关系就很好,经常搂搂抱抱的,所以有人传过你俩的绯闻,所以你俩是不是真的……”   天可作证,她说到此处真的想过打住话题的。   身旁的男生却幽幽挑眉,牵引她继续说下去:“真什么?”   于是,她的嘴话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不受控制且极其迅速地蹦出来句:“真弯了。”   说完,眼睛也不甘落后,视线横行霸道,拖着拽着她的眼皮——落在萧时光岔开的两条长腿中间。   萧时光稍怔后,提起嘴角。   整个人也自低迷气息中脱胎换骨,笑得纵意又张狂。原本沉闷的空气,在明媚的晨光、聒噪的蝉鸣和他焕发的容光中,变得热烈起来。   陶尔收回视线,望向他这莫名其妙却也灼灼动人的笑容。   萧时光也看着她,以流里流气还带着找茬意味的语气说:“怎么,只许你看到乔唯一脸红,不许我和刘森雨传点儿绯闻啊。”   陶尔还是有点慌:“确定是绯闻吗?”   他歪着脑袋哂笑:“你还希望是真的?” 第23章嫁给   严教授似乎也没料到萧时光会选这个方向,大概是对他的学业有更好的计划和安排,所以格外生气:“你之前不是倾向知识工程吗?研究生复试过后不一直在学知识工程的原理,到了课题组做图纸库这个项目也做得也挺顺手,怎么突然想到要换?”   同为研一的另外两人已经被教授严厉的语气吓得噤声了,但萧时光不见丝毫慌色,礼貌却不惧地说了句:“教授对不起,之前我有点没想好,现在觉得机器视觉更火一些,比较好就业。”   说着转向林鸿,笑容变得不那么正经:“大师兄,你能不能也带带我?”   林鸿闻言惊喜不已,立刻滑着转椅奔过来,滚轮和地板摩擦产生刺耳的哗啦声响,他无视严教授的鄙夷,直接抱住萧时光的胳膊生怕这人动摇:“师弟你说到做到,不能反悔哈!我手里可攒了太多项目了!正好缺人!”   严教授收紧眼眶,眼尾的皱纹因此加深许多,语气也更严苛,还带着点儿失望:“要是什么火就选什么,那科研的冷板凳谁来做?还有你不想读博这个事儿,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现阶段硕士学历都很普遍了,放在外头竞争力越来越弱,别到时候工作两年又回来读博。”   萧时光规规矩矩地微笑,回答得却很敷衍:“好的教授,我一定认真考虑。”   大师兄暗暗捅了他一圈:别考虑了!   导师办公室本来就不大,所以那边邹于遥压着嗓子跟胡泊交流的时候,被陶尔听到了个大概:“看到没,笔试复试双第一的人,导师都是提前给任务,师兄都是抢着要的。不说教授,你就看大师兄,对萧时光明显比对小师妹热情。”   她就这样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萧时光是今年计算机学院研究生笔试、复试双第一,也听出了邹于遥话里的酸意。   但怎么说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刻苦的阈值、智商的限位在哪儿,所以不但没觉得大师兄在区别对待,反而觉得作为已婚有女的男士,对她保持恰到好处的礼貌客气,是无比正确也无可挑剔的,因此更加钦佩大师兄的为人。   当然,萧时光和她选了同一方向这件事属实意外。   偶有一瞬,她觉得惊喜化成小苗,招摇着从心底长出来,交错向上蔓延至大脑,顷刻之间长出葳蕤树冠,填满她整个脑海。阳光倾泻而下,树叶闪着粼粼的光,蓝天倒映着海洋的颜色,风像穿梭其中的大鱼,撞上茂密树叶、撞出哗啦啦的如浪花拍打岸石那般的声音,大鱼扭头游走,世界却还在回响这欢快的乐章。   现在想想啊。   萧时光好像总是会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给她一些支撑和倚靠。或许给的不多,或许给的方式很冷漠,但却恰恰是她所需要的,是她在无望之时只敢侥幸期盼,却不曾好意思说出口来的。   比如今年暑假,令她愁苦多日的通讯协议,让她感到迷茫的研究生选题;   比如那个夏天,带她走下城际火车、穿越地下长廊,阴差阳错地满足了,她想多聊一会儿的小愿望;   还有那天深夜,跟他进入电子厂宿舍,跟姗姗姐走进公共浴室洗澡,回来的时候忧心着一张床该怎么睡,推门就发现垒在床中间、让她感到尊重和心安的一道书墙;   试穿姗姗姐最小号的裙子仍然很大,清早醒来不知该怎么出门的时候,扭头就看到挂在窗外晾衣杆上随着晨风飘扬的、已经瞧不出血迹的白裙子;   在狭小的房子里转悠了两圈,捏着现金惆怅着该去哪里吃早饭,她也没有钥匙、出去之后该不该锁门呢,意外发现生锈的铁栏杆上比她高一头的位置,挂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她抬手刚好能够到;   惊喜不已,想到姗姗姐应该也没吃早饭,就拿起书桌上的饭盒准备帮她带一份回来,却发现饭盒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打开后,发现里面有袋豆浆,有透着油亮肉馅儿的薄皮小笼包。   前夜还对她爱答不理、自顾自地休息的人,很凶很冷漠很不耐烦的人,在那一天里,并没有弃她不顾,反而在离开时已经把她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帖了。   这或许就是,她从不曾忘记萧时光,也无法专心致志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他有那么多的缺点,也有太多专门针对她的凶狠责骂与铁石心肠,但也在很多时候,变成静雅清凉的风和光,完美又柔软地照拂到她身上。   从严教授办公室出来。   陶尔故意放慢速度,等待步态迟缓的他。   “你在乐什么?”男生看出了她的愉悦,虽然轻嗤着,但也露出跟她一般明快的笑容,“该不会觉得我选机器视觉这个课题是为了你吧?”   见他面虚体弱,陶尔就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电脑包挂在肩上,压住唇畔不自意的抽搐,否认:“没有啊,我怎么敢幻想看我不顺眼的萧师兄为了我才换方向呢?”   听到这句后,男生停驻楼梯窗边,于漫漫光线中垂眸看过来。   “真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期盼过?”他问。   “当然了。”陶尔实话实说。   男生缓缓勾起唇角,优雅又斯文地笑,依旧是菩萨面容、地府口条: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选的这个方向是咱组横向课题最多的方向?已经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公司带着大大小小的项目找上来了。   “学校和学院现在又鼓励导师和企业合作,甚至允诺了很可观的项目收入分成比例,所以严教授几乎是来者不拒,但他不会自己做这些,都是让大师兄来做。   “这就是大师兄读博6年,还没毕业的原因。要不是他家里不缺钱,不催着他毕业、找工作,被这么多项目压着,估计从9号楼跳下去的心都有——而你刚才,义无反顾地选了这个课题方向。”   听完这些,陶尔真真切切地慌了。   想到以后要被外面的公司天天催着写程序,她瞬间没了说笑的心情,喃喃道:“我不知道这些,没人跟我说过。”   如往常一样,见她慌张,萧时光就变得格外开心。 第24章恋爱   因着被欺骗的怨愤在,中午打扫卫生过程中陶尔没给萧时光半秒钟的好脸色。   萧时光这人又婊又傲,不但没道歉,结束后还拎起轻飘飘的垃圾袋,把剩余的家伙什儿留给她:“没有我死乞白赖地求你姚师兄,通讯协议它能自己从键盘里蹦出来吗?”   “但这和你骗人是两件事。”   “你觉得自己吃亏了?”   陶尔气得头皮发麻:“你觉得我不吃亏?你要是不骗我,我这半个月能这么言听计从地帮你干活吗?”   “请问这位裴也小美女,我怎么骗的你?”他瞧不出半点儿歉疚,甚至还在笑,“那天协议调不通的时候,看到这满分答案对我感激涕零的是不是你?迫不及待想抄的是不是你?你当时问我这是谁写的了吗?”   靠!   这男的怎么能这么气人!   她撂下笤帚拖把,甩开胳膊携雷带电地回到工作室。   在工位上坐了会儿依旧觉得怒火烧心,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掏出手机,发了条只屏蔽薛望山、易小茜、薛速速和严教授的朋友圈:   【终于要和痛苦不堪的暑假、倒霉催的人告别了。准备后天回裴也,去满分酒吧喝到半夜,有要一起的小伙伴吗?我请客。】   裴也的同学和朋友点赞的点赞,留言的留言;景行这边林鸿大师兄和胡泊给点了个赞,周师姐问倒霉催的人是谁,邹于遥则回了句【唉,真想去裴也一趟】。   最后八百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都出来问她怎么了。   偏偏最想让他看到的那个人没动静。   而且,她都回103半小时了、去扔垃圾的那人却还没回来。又忍了十分钟,拐弯抹角地问了问刘森雨,才知道那王八蛋回宿舍睡觉了。   妈的,真行。   陶尔冷笑一声,点开他的头像,拖进了黑名单。   下午,得知她要回裴也的消息,乔唯一特意来到103来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先请她去景行这边的酒吧喝酒。   陶尔想了想:“女神,这次我来请。我想把周师姐叫上,暑假这段时间她特别照顾我。”   乔唯一不同意:“说过了我来就我来,而且我还想把刘森雨、姚星河和宋杞一起叫来的,”忽然想到什么,嫣红的唇角上扬,明艳的眸子也亮了亮,“对了,还有程寻老师,你的表姐。感觉她对我有点误会,前天在商场碰到她想请她喝杯咖啡,她拒绝了还特正经地跟我道歉。就——怪莫名其妙的,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误会聊开。”   “我的表姐都来,那更应该是我请,”陶尔停顿片刻,看了看此刻已经到了9号楼,却在走廊外和刘森雨聊闲天的萧时光,轻哂道,“森雨师兄帮我传达过好多消息,星河师兄帮我写过通讯协议,所以我也该请请他们,跟他们搞好关系,不然容易被萧师兄骗。”   听到她话音里的阴阳怪气,乔唯一眉梢一挑,立刻追问:“萧时光怎么骗你的?”   陶尔收回视线,敲着键盘,从肺管子里呵出一声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拿着姚师兄帮我写的作业,当做他替我写的,还居高临下耳提面命,让我记得还他的恩情。”   乔唯一还是笑,手臂搭在椅背上,挺起身望了会儿室外的男生,忽然问了句:“你萧师兄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陶尔耳朵像是被爆破声炸了一下,膨胀感瞬息传至指腹,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长串的【wccccccccccaaaaaaaaaooooooooo】。   她赶紧收手,火速删除。   缓了片刻后地佯装镇定地问:“跟谁啊?没听说呢?”   乔唯一欢快地笑出声。她很满意自己方才的恶作剧,更满意萧时光这位小师妹的反应:“哎,你也不知道呀?他最近容光焕发,还隐约长了些肉,情绪也不错。难道我猜错了?他不是在谈恋爱?”   原来是猜的啊。   情绪好不好的陶尔没看出来,但二十天的滋补外卖下肚,萧时光的脸色确实比八月初那会儿好看了很多。如果不是这人以向严教授举报她抄作业为要挟,禁止她点外卖送给他吃,陶尔都打算给他长年累月地订下去了。   唯一女神早已把全部注意力放她身上,眼睛眯出狡黠的弧度,贴近她的耳廓悄悄问:“刘森雨说萧时光可能要拥有工作室恋情?小师妹,你觉得他是要跟工作室的谁产生恋情?”   虽然是问句,但话里话外都指向陶尔。   但她方才被诓过一次,这会儿就非常淡定。   局外人会觉得她和萧时光之间有暗戳戳的感情,但她和萧时光却都清楚地知道,目前这个阶段,对方对自己都没有任何的超越师兄妹的想法。   陶尔甚至体会得更加深刻,她早在很久之前就猜到了未来——萧时光可能很难喜欢她。月初在这里重逢,她第一时间就问他喜不喜欢陶白。   那句“不是”,回答得果断又迅速。   也许他是对的。大家体体面面,和和气气当一场师兄妹,毕业后还能互相祝对方前程似锦,不至于再像六年前那样,一个斥骂着撵人,一个紧攥着不放,致使两人相处月余积攒下的寥寥友情,在撕扯纠葛中消磨殆尽。   所以还期待什么自行车呢。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她跟着乔唯一笑,甚至同样眯起眼来,指了指戴着耳机敲程序的无辜李琛:“别的不清楚,反正我到103第一天,就见萧师兄自告奋勇,想给琛哥拍女装照。”   乔唯一乐了:“等等,谁给谁拍?我怎么觉得萧时光穿女装更好看。”   陶尔附和:“那确实是。萧师兄的颜值水平确实是高的。” 第25章小费   心口浮出一阵很莫名的空虚。   好像是原本沉甸甸的、充斥她整个心房的东西,被挖走了。   陶尔讲不清楚、也不想细究为何如此,便竖着耳朵,听刘森雨继续讲。   刘森雨摸了把脑壳,看上去很愁得慌:“谁知道。本来还挺支持她,现在也有点烦了,因为老条不理她的时候,她就找我。关键这事儿根本无解,她吧,听她爸妈的话,打定主意定居沪上,那边的房价六七万一平,对他们这种教授家庭来说不算什么,但首付二百多万,老条就是卖器官也凑不齐啊。”   周师姐好像也了解这件事,就问:“我记得当时姜岩的爸妈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所以姜岩才提出分手的。怎么这会儿又聊到了首付?姜岩父母改主意了?”   乔唯一浅浅蹙眉。   “他娘的还不如不同意,”刘森雨忿忿道,“也不知道姜岩怎么劝的,这个月她爸松口说,要是萧时光能付首付的话就同意两个人在一块儿。”   乔唯一没忍住,笑了:“不是,先别说首付,老萧他同意和姜岩复合?他这人看着和和气气好说话,但在感情上傲得不行,可不像是能吃回头草的人。”   刘森雨也觉得迷惑:“关键就在这里,老条他从来没答应要复合,也从来没考虑过以后定居沪上。姜岩这边却觉着,她好不容易劝爸妈放低了条件,萧时光怎么还不答应。你说老条当年为什么追这种有钱有家世的小公主,分手那会儿被她父母羞辱还不算完,这会儿又来羞辱一遍。”   “不不不,”周师姐举手,“作为和萧时光、姜岩同届的校会新闻中心干事,我必须纠正一下,当时是姜岩追的萧时光。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变成了他追的姜岩。甚至他自己都默认了,就偶尔不正经地开玩笑的时候,才说姜岩追的他。”   刘森雨懵了:“操,我一直以为老条吹牛逼。”   周师姐却觉得理所当然:“他长得好看,又会拍照,成绩还行。当时校会好多女生喜欢他啊。”   “小师妹怎么看这件事?”不知何时,乔唯一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陶尔身上,“我前几天跟程寻老师聊起你,她说你爸是裴大政管学院的教授,你会特别听你爸的话吗?”   这真是一个,答案明确,但却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该如何回答,过去六年,自己一直是被迫听从薛望山的。   该如何跟别人说,薛望山拿来要挟她听话的筹码,源于她最爱的、最信任的陶迤。   这些恶心的东西,讲出来都觉得不体面。   她忽然能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萧时光的前女友,所以避开自己的经历,回答:“或许她跟萧时光的分手是源于父母的胁迫,她本身应该不是那么情愿的,所以……”   刘森雨和乔唯一同时嗤了声,打断陶尔这个猜测,还对她露出“师妹真是单纯”的笑容。   “不讲这个了,”乔唯一觉得这话题没意思,对旁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今天这场子有点冷,我点几首歌给大家听听。”   乔女神大概是许嵩的铁粉,豪掷两千块钱,点了十首许嵩的经典老歌。   第一首就是《有何不可》。   毫不意外地,整个酒吧的人都躁动了。   [为你解冻冰河,为你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值得   为你唱这首歌,没有什么风格   它仅仅代表着,我希望你快乐   为你辗转反侧,为你放弃世界有何不可   夏末秋凉里带一点温热,有换季的颜色]   男女两个驻唱的声线一个慵懒一个灵动,对望接唱、相视而笑的时候,恰如其分地诠释出这首歌的甜蜜。很多人被气氛带动,站起来跑到驻唱前面听个痛快。周师姐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来了都顾不上吃,第一时间冲到舞台前面,就差跟驻场抢麦克风了。   陶尔的情绪在这首歌里,渐渐好起来。   那些刻在DNA里的熟悉歌词和曲调,曾经照亮无数少年少女枯燥乏味的初高中时光,如今到了轻松宽容的大学里、进入自由开放的新阶段,领略着更鲜明、更直接、更震撼的快乐,这些歌谣便悄无声息地隐藏进记忆的角落。   但只要旋律重新奏起,无需多么炫目的灯光刺激,也无需领唱人有多强的表现力,挚爱的同学朋友、亲密的伙伴爱人,连同你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动,大声唱着他的歌,转身奔跑进那段充满高光的少年岁月。   服务生穿越拥挤人潮,把他们点的酒端上桌。   此时,出去接电话的萧时光也回来了。   他并不知道大家各自点了什么,看了眼离陶尔很近的那杯血腥玛丽,刚要伸手去拿,刘森雨就把他的手拍掉:“要不要脸了?这人小师妹点的,你抢什么抢?”说着把柠檬薄荷苏打塞萧时光手里,“你这脆弱的胃还喝什么酒,苏打水就行了。”   乔唯一显然也想到些什么,眉心微皱,问道:“要不要给你换成玉米燕麦汁?热饮。”   萧时光摇头,不甚在意:“这杯就行,”眼睛却依旧盯着陶尔端起的酒杯上,挖苦道,“你这杯度数不低,是觉得它名字猎奇才点的?还是在逞能?” 第26章羡慕   “陶尔?真的是你?”   陶尔愣怔抬头,见高个子的男生挡住了眼前明灭轮替的射灯。   热烈的歌声和鼎沸的人声在二层小楼内来回碰撞,男生为了同她无障碍地交流,所以屈膝半蹲在沙发前平视她,露出清正的脸和明灿的笑容。   陶尔悄悄把脊背挺直,胳膊也离开沙发靠背,拉开些距离后仔细辨认面前的人。   “不认识我了?”不知是因为酒吧的气氛太过热烈,还是男生本身就很兴奋,他脖颈连同脸颊都有点红,“也是没想到能在景行见到你。”   借着重新转回来的灯光努力辨认了会儿后,她才怔怔地站起来:“孟殊学长?”   孟殊也直起身来。   借着身高优势,大掌轻松地落在陶尔后脑勺上,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宠溺:“哈哈还行,没忘了我。”   陶尔也笑了笑:“救命恩人啊,怎么能忘。”   “今天刚听裴外的朋友说,你保研到景行这边了。是来青萧了吗?所以来这边喝酒?”   “不是,我选了景大,今晚是和景大的师兄师姐过来玩的。”   孟殊略失意地点了点头,见沙发上,陶尔和另一个男生间隔还挺远,就问:“方便加我一个吗?”   陶尔回头看了看,就见刘森雨敲了敲乔唯一身前的桌沿,微笑道:“你要问这位大美女,今天是她请客。”   乔唯一瞄了眼斜对面的萧时光,本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却碰上男生那“与我无关、随你的意”的眼神,便强忍住唇角的抽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了头:“既然是小师妹的学长,那肯定是方便的,坐啊。”   说着招来服务生,给孟殊点酒:“你喝什么?”   孟殊看了眼陶尔的酒杯:“我跟陶尔一样。”   乔唯一:“好的,加一倍血腥玛丽。”   陶尔又往夹角处凑了凑,把她和萧时光中间的距离拉得更开了些:“学长坐中间吧。”   等孟殊入座,她大大方方地把桌边三个人,连同远处还在跟驻唱互动的周雪萌一一介绍给了孟殊,然后让孟殊也做个自我介绍。   他听从指挥:“我叫孟殊,跟陶尔都是裴也外国语中学的。我比她高了两级,从她初二就认识,几乎是看着她长大。”   刘森雨较真了:“不是,初二才认识算什么看着长大?我兄弟姚……算了,我的意思是,你和陶尔年级跨度也不大啊,但你这话听着很像是看着闺女长大。”   乔唯一则笑得漫不经心:“那大学呢?也在一个学校?”   孟殊:“没有,我高中拿到了特长加分,进了青萧大学管院,现在继续在青萧读研。”   “裴外在全国都很有名,我记得你们每年有好多人能拿到景大和青萧降分录取的资格,”乔唯一弯起唇角,“你是因为多厉害的特长进的青萧啊?”   孟殊已经不从事那个特长很久了,所以不知该如何介绍,谦逊低调地笑了笑后,看向陶尔。   陶尔见他不好意思夸自己,便替他讲了:“我学长是游泳特长生,之前在全国游泳锦标赛里拿过200自的亚军,国家一级运动员。青萧大学给他降了60分录取。”   刘森雨又笑:“亚军啊,我以为青萧得冠军才能进呢。”   陶尔赶紧解释:“亚军也很了不起啊,游到国家级比赛的亚军非常困难,在裴外有不少男生羡慕他,还有人嫉妒他。”   “嫉妒你学长什么啊?”平素里大大咧咧的刘森雨,今天像是专门来找茬的,望了眼孟殊的肌肉,不大正经地笑起来,“胸肌?肱二头肌?”   好在是孟殊并没有当回事,略显无奈地看向陶尔:“我还挺羡慕其他男生的呢,尤其是那些到裴大读书的。”   陶尔匪夷所思:“啊?”   刘森雨也不懂了,把粘在沙发上的脊背挺起来,弓着身子凑近,特认真地请教:“为什么羡慕裴大的?青萧管院排名在全国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吧,虽然裴大也不错,但它能比得过青萧?”   孟殊扬起唇角,但语调平实沉稳没带半分笑音,让人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讲真话:“因为陶尔到了裴大,我就很羡慕裴大的学生。”   刘森雨求知的表情瞬间卡在脸上。   陶尔听得耳根泛酸,不得不喝口酒压了压,小声吐槽道:“裴外的学姐学妹要是听到你今晚这话,非得乱刀砍死我。”   刘森雨慢慢移回去,抵着沙发略诡异地觑了觑萧时光。   见男生眸色晦暗,却一言不发,就把嘴角咧得很开,冲孟殊挑了挑下巴,故意追问:“哥们儿,你——暗恋我们陶尔小师妹啊?”   陶尔第一时间否认了:“没有的事儿,他眼光那么高,怎么能暗恋我?”   孟殊却眯眼盯住陶尔,依旧似真非真地说:“哎?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是明恋的,陶尔没感觉出来?” 第27章般配   孟殊皱眉,看着这男的不可一世的吊样子:“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   “挑衅?你这人真有趣,”他吐出一口白雾,手指夹着烟放在烟灰缸上磕了磕,“那会儿你不是说很羡慕跟陶尔上一个大学的男生吗。我作为跟你小学妹同校、同导师的师兄,明明是顺着你的话在问,怎么成了挑衅呢?”   饶是神经再粗,他也能听得出萧时光话里的敌对和嘚瑟。   他背靠大理石纹的墙面,捏出对方给他烟看了看,发现这是软玉溪,20块钱一盒。又抬头扫视了一遍对方的衬衣西裤,没看出是什么牌子,但脚上那双鞋是二百块左右的国货板鞋。   实在没有忍住,笑问:“你暗恋我学妹啊?”   “你还是我?”   他不理会男生的插科打诨,点了点烟灰,继续道:“我想跟你说,她家境不是一般的好,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两百万的车来接送,高一的时候她给裴外对口支教的山区小学捐了20万,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她家长就送了她一套裴大附近的房子。所以,她不一定能——”   看得上你。   故意不说最后半句,留着那个贬低人的气口,让男生自行体会。   “不一定什么?”男生的眼眶被烟雾熏得有点红,笑容里的讥讽比他的更鲜明,“不一定控制得住,喜欢上她师兄我?”   “做梦,”他直接了当地评价,“你最好还是离陶尔远点儿,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配不上她。”   谁知对方更加不要脸,眼尾挑起:“哪里不配?我缺钱,她有钱,这不是非常般配吗?”   孟殊吐出一口烟雾,说不上是在打击萧时光,还是在劝说自己,话变得强硬起来:“陶尔但凡有点眼光,也不可能看上你这种人。”   “你这反应还挺大。我这边炸鱼还没下/药呢,鱼先自己飘上来了,”萧时光吐槽着他,但也终于恢复正经,“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   “陶尔她,改过名是吗?”   孟殊愣了愣。   见男生不那么确定,就格外舒爽地笑了:“不是跟她一个办公室,工位还挨着吗?可以自己去问啊,”随手掐灭这低价的烟,当着对方的面扔进垃圾桶,“谢谢你的烟,但这烟叶有点冲,不是很好抽。试试我的。”   他说完,把自己400一盒的道生沉香放在台面上,转身走出去。   *   不多会儿,大家都回到桌上。   萧时光自觉地坐到了刘森雨身边,给回来的周雪萌腾了个空。   陶尔觉得桌上烟味有点重。在场的人里,她只知道萧时光是吸烟的,她在六年前见过。   所以目光落在萧时光身上,目标明确地问:“好像有人吸烟了?”   刘森雨回答得超快:“不可能是老条,我跟他一个宿舍,从没见他抽过。而我呢,也戒烟两个月了。”   乔唯一唇角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看孟殊。   不知道是不是默契,萧时光也悠悠地打量起孟殊来,意有所指地问:“刚才在卫生间看到你打火机挺好看的,从哪儿买的?多少钱啊?”   陶尔立刻扭头,惊诧地问:“运动员也会吸烟吗?”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差点忘了,你现在不游泳了。”   “不是我,”孟殊笑着否认,指了指身后他原本在的那桌,面色坦荡,“朋友过生日,借来点蜡烛的。”   “怪不得,”陶尔看到了那边的蛋糕,打消了疑虑,却还是很执着地盯着他的口袋,声音有点小,被歌声和喧嚷掩盖了大半,“能看看你的打火机吗?”   他掏出来:“送给你?”   “不用,我不抽烟。”   女生并没有收,但嘴唇轻微地动,好像念了一遍打火机上刻着的英文字母。   他心中又涌出些复杂的情绪。 第28章陪陪   晚上十点四十。   在【青萧大学北门】公交站牌下,等待197路末班车于二十分钟后靠近。   抬头可见一墙之隔的青萧校园操场,那里把白炽灯架得很高,照亮彩虹色的橡胶跑道。   操场上有跃动不息、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也有热烈欢快、青春洋溢的追赶和吵闹。   晚风载着汗水气味降临,但并不叫他感到恶心。比起目睹过的动手动脚的拥抱,和黏腻无比的亲吻,他觉得眼前这些保持着距离的追逐,是舒服且清新的相处方式。   照例在没熟人的地方把烟掏出来,右手擦动火石,点燃平价的香烟。   陶尔那位学长说这烟冲,所以没抽两口就扔进了垃圾桶。   但这比他以前抽过的劣质烟来说,已经算是非常柔和了。   今夜,孟殊从卫生间离开后,礼尚往来地,也抽出一根他留在盥洗台面上的烟试了试。   那好像是个挺贵的牌子,烟盒大气精致,纸壳坚固扎实。烟呢,确实不呛人,还有馥郁沉缓的香味,但也没想象中那么惊艳。   再漂亮再贵重,也总归是烟而已。   他把剩下的留在台面——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会占有,也不会看它不顺就扔进垃圾桶。   过往捉襟见肘,甚至见胸膛、见腹腔的日子,实在太多了,他既没有浪费的习惯,也没有浪费的底气。   今夜看着孟殊留下的那盒烟,他甚至想,应该留在这里,或许其他人看到,也想尝尝这很贵的烟是什么味道呢。   你瞧,贫穷留下的后遗症,还是挺大的。哪怕被羞辱了,仍旧没有把东西砸出去的冲动。甚至,还觉得别人说的挺对。   尤其是,说他配不上陶尔那几句。   不过孟殊还是高估了他的情况。不只是陶尔,别人他也不怎么配得上。   萧时光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眼睛再次路过青萧的操场。   他看到几对情侣,沿最外侧跑道漫无目的地行走,想到了跟他一样不爱运动,但却经常在夜晚拉着他去操场溜圈的姜岩。   那时候,哪怕他一点儿都不想去操场、只想在兼职结束后回宿舍睡觉,但接到姜岩电话的时候,还是会用“男朋友”这一身份提醒、约束自己,答应她的要求,去做这种既不用花钱又能让她感到开心的事。   跟现在,完全不同。   今晚点菜前,他去外面接姜岩的电话,听她哽着声音,絮絮叨叨地提了好多要求。   别说答应了。   他无语过后就只想笑:“不是,姜岩,你给我打这么多电话真的没什么意思。我毕业后去不去沪上、买不买沪上的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咱俩除了同学以外,什么都不是啊。”   姜岩在电话里哭了:“别这么说好吗?我知道是我提的分手,我先对不起你。你现在生我气,甚至恨我也是应该的……”   他无奈着,继续笑:“我没生气。分手本来就是挺正常的一件事儿,我有什么生气的?我们一直都很尊重对方,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也和和气气地分开,自始至终没什么不愉快的,哪来的恨?”   那头完全不听他在讲什么,哭得一抽一噎:“要不你骂我一顿吧。你从来没凶过我一句,你一直对我那么尊重、那么好,是我和我爸妈伤了你的心。”   “你没有,你很好,父母很好,家庭也很好,你能遇到更合适的人,”他诚心实意,道出现实,“但我不行,我太穷了。”   然而姜岩的耳朵里装着一个信息过滤器,把他掏心掏肺的话滤得七七八八,只通过了一句“我太穷了”进入脑神经元处理。   于是又听她扯回房子首付的事儿,还呜呜咽咽地解释:“我爸不是要你现在买,是毕业后,而且不够也没关系的,他说了只是想看看你的诚意和能力……我和我爸妈都愿意等你,三年不是问题。”   “别等了吧,”他听够了,抬手抹去唇上尼古丁的涩味,笑,“万一这三年,我死了呢。”   然后挂了电话。   这个小插曲不足以影响他今晚的心情。   他在酒吧门前吸着烟,想到出来的时候他们在点酒水,就给那位裴也小美女发了条微信:【给你师兄点杯燕麦牛奶。热的。】   谁料“发送”的瞬间,界面就弹出系统自动发出的红色感叹号——   他拧眉:……这是什么时候把我拉黑了。   也是奇怪。   听姜岩说了那么多无稽的话都没觉得不痛快的他,看着屏幕上扎眼的红色感叹号,竟觉得肺管子有点堵得慌。   给她找人写协议,督促她完成大作业,陪她选同个课题,到头来把他拉黑了。   这是什么裴也小美女。   分明是个裴也白眼狼。   “嘭——!”   身旁公交站牌突然传出巨响,愣怔之际,见圆滚滚的东西自头顶自由掉落,砸掉了他手里的烟。   萧时光从琐碎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冲出校园金属围墙、落在他脚边的足球。   里面有人朝他跑来,他捡起球扔回去。   “对不起哈哥们儿!砸着你没?”那位同学抹了把脸上的汗,歉疚地问。   “没有。”他笑回。   看了眼时间,重新点了一支烟。   打火机光亮将熄,夜色中骤然响起他的名字:   “萧时光。”   侧目望去——把他微信拉黑了、一整晚都对他爱答不理的裴也小美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此刻竟站在他身边。   “我的天……”小美女气笑了,“你真的好婊啊。明明是你抽烟,却栽赃给孟殊。”   他故意道:“我抽烟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早就知道?”她嗓音有点含糊,带着琢磨,“你是不是在给我下套?”   “没有。”   “真行,还在吸。烟和二手烟对人都不好啊。”   他笑:“知道二手烟不好,怎么还不躲开。”   女生闻言,反而靠他更近,甚至走到他眼前来,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   仰着小脑袋盯着他唇外明灭的火光,澄净的瞳仁倒映这细碎的红焰,变成星星在招摇扑闪。 第29章醒醒   下午五点,长沛市太阳高悬,夕晒刺目。   昨夜暴雨残存的湿润早已消弭殆尽,炽烈的风迎面吹过,燥热席卷着他的额头和耳朵。   辅导班下午的课结束了,他没去找新的工作,骑车回电子厂。   路过长沛饮料厂,从门前小卖部买了两瓶今日生产的桃汁。长沛这地方温暖干燥,降雨很少,适合桃子生长。长沛饮料厂生产的鲜桃汁,是他从小到大每个夏天都在喝的饮料。   递给老板3块钱。   老板还愣了下:“今天怎么买了两瓶?”   他回答得很顺嘴:“天气太热,渴得慌。”   到了电子厂宿舍,给自行车上锁。   一楼最东户倒腾二手书的潘哥看到他,隔了老远就问:“换自行车了?前几天骑的那个蓝色的呢?”   他拎起桃汁,认栽道:“被偷了。”   “唉,这一片小偷就是多,别生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潘哥安慰着,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拍着满登登一车旧书问,“嘿,今天又来了一批,还挺新呢,你要不要?要的话,还是给你按昨晚的价钱,10块钱3斤。”   “不买了,昨晚买的也得看一阵子。”   潘哥汗涔涔的脸上浮现些许欣慰:“我前几天出去收书,看很多学生都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了。你这么爱看书,学习应该不差,至少能上个三本吧?”   他回:“还行吧,比三本稍微高一点。”   “那就是二本,”潘哥眼里既有赞叹,也有艳羡,“昨天那么晚了,你还来找我买书,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有文化的人。爱看书好啊,你哥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才赚这种辛苦钱。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就来我这里找,我便宜卖给你。”   他笑了笑:“行,谢谢潘哥。”   刚要走,潘哥想到什么又喊住他:“嘿,你住3楼对吧?”   他:“是,怎么了?”   潘哥往楼上觑了眼,眼神和语气都很怪异:“你们三楼来了新租户你知道不?今天那家人买了两台空调,下午带人来乒乒乓乓地装上了。”   别人的事儿跟他也没关系,所以随口敷衍:“噢,可能是天热吧。”   “天热也不能这么糟蹋钱啊。你说那户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这种破房子,还是租的,竟然掏那闲钱来装空调。这钱都能去新区那边租个干净亮堂还带空调的三室一厅了吧?”   “嗯,对。”   “但是有钱真好哎,我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有钱。”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那户是男的女的?”   潘哥摇头:“这我不知道,那家大人我没见着。但他家闺女我见了,还不大,看着也就初中吧。小姑娘忙前忙后,特别懂事儿,长得也白净漂亮。”   “……”   带着震惊和怒气跑上三楼。   刚推开防盗门,就有冰霜般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适应过来,瞬间打了个哆嗦。   抬眼看去——小姑娘盘着小细腿,坐在床内侧,手指翻着一本小说,手肘懒散地撑在那堵书墙上。书墙上还放着半个西瓜,两听可乐,四个小蛋糕。   都不用问。   单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很爽。   见他回来,小姑娘立刻直起身来,神态雀跃地问:“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的笑脸,定格于墙上崭新的空调。   舌尖戳了好几下后槽牙,低头,强忍着火气开口:“把它退掉。”   小姑娘愣了:“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试探着问,“小蛋糕吗?4个看着是有点多,但你是男生,饭量大呀,所以……”   “空调,”他打断,下巴朝出风口扬了扬,气得发笑,“你有钱没处花是吗?”   她后仰着脑袋,看了看空调出风口,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觉得风不凉快吗?可以找售后来修的,他们可以保修一年呢。”   “陶白,”从昨夜到现在,他的耐心已经到了上限,“谁让你买这玩意儿的?你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听到他生气,她便收起所有笑意。   转回头来,目光沉静地看他:“我就是想让自己凉快一点儿,”顿了顿,嗓音淡淡地补充,“也想让你凉快一下。”   “然后就装了个空调?”富人的奢靡让他匪夷所思,“但这他妈是我租来的房子,400块钱一个月,9月我开学,就滚蛋了。你这空调怎么处理?拆了卖二手还是白送给电子厂?”   小姑娘直视他的眼睛。   单看模样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白兔,但语调和神色却稳得像在街头混了十年的老狗:“这个我还没想过。你要是觉得有点亏,送给姗姗姐也行,她还要在这里长住的。虽然我也给她装了一个。”   他没克制住,当着她的面骂了声“我草”。   “为什么骂我?”小姑娘掀起眼皮,“我要在这儿住一个月,给自己装个空调,顺便让你也凉快一下,这不一举两得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要在这儿住一个月?”他又气笑了,“我答应了吗?”   她瞧不出一点儿胆怯,更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昨晚我告诉你了,我想跟你住一阵子,开学就走。”   “我不同意。”   她并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捞过床尾的书包,拉开拉链,再次把漂亮整齐的现金展示给他看:“我不白住。一天……一天1000够吗?”   萧时光:“……”   并没有收她的钱。   到现在,他只知道小姑娘13岁,家在裴也,爸妈离婚了。还不知道她到底来裴也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钱什么来路。   所以不敢要也不敢动——万一哪天她的父母找来,非让他赔偿这些花销,他还不起该怎么办。   吃了她一个蛋糕,礼尚往来地送了她一瓶桃汁。   她好像很高兴,说长这么大头回喝到这么好喝的桃汁。 第30章情敌   萧时光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你刚才说谁?”   见他这副困惑样子,刘森雨也不大确定了:“就听你在梦里,叫了几声‘陶白’?是不是这名啊……而且还特凶,像在骂人,”越说越好奇,“我还没见你跟谁生过气,所以梦里这人把你咋了?”   萧时光喉结滚了滚,悄悄咽下一团郁闷,换上刻意为之的放荡形容:“我梦见有人要睡我。我竭力反抗,她还是不放过我,赖在我床上不走。”   刘森雨惊骇:“啥玩意儿???”   萧时光歪头:“我这脸不值得富婆用强的吗?”   “大白天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浪?”刘森雨实在没忍住,照着他后背捅了一拳,“你他妈当我耳瘸吗?我明明还听你喊那位陶白去上什么辅导班。”   “对啊,”萧时光淡笑着点头,接过领带给自己系上,“我就是这么以德报怨,被睡了还想着带她去学习。”   刘森雨彻底不耐烦了,把旗手礼服和帽子扔他身上,对着镜子给自己整了整衣领:“别发/骚了,赶紧穿衣裳,咱还得去扛旗。”   两个人撒开长腿,从宿舍一路跑到景大体院馆。   另外一位旗手姚星河,在体院馆1号门等了足足半小时,终于等到这俩人出现。   他看着俩人扶墙喘气,忍不住冷笑:“你们能不能靠点儿谱?”说着踢了刘森雨一脚,“尤其是你,老条他天生犯困睡不醒我还能理解,你怎么也跟着迟到?而且扛旗这活是你从乔唯一那里接来的,你得负点儿责。”   “我不负责?”刘森雨气傻了,鼻孔里都喷出汗雾来,揪着萧时光的礼服上的肩章把他推到前面,骂道,“我从六点五十就喊这孙子,他愣是听不见,一直在梦里喊什么‘陶白’,谁知道他在梦里跟这位‘陶白’干啥了。”   姚星河眼睑微动:“陶白?”边思索边觑视萧时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萧时光这会儿呼吸也平缓了,扛起校旗往里走:“别听刘森雨胡说。”   姚星河跟在后面,跟刘森雨优哉游哉地对了一眼:“老条今年和姓陶的还真是有缘啊。”   刘森雨立刻会意,当着萧时光的面和前舍友一唱一和:“说起来小师妹也姓陶哎,你说——那位陶白会不会就是小师妹啊?小时候改名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我以前还叫过刘森雪呢。”   萧时光没接话,默默走到入场处,跟在二楼场控组指挥的乔唯一招了招手。   姚星河看出他状态不对,挑了下眉:“怎么不高兴了?”   刘森雨唇角抽了抽:“因为啊,今天都9月29号了,小师妹回裴也一个月了,还没给老条发过一条消息。”   姚星河眯起眼:“所以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人民的好同志、稳定的单身狗刘森雨,对此喜闻乐见,他拱了拱萧时光的肩:“别灰心啊老条,想当初宋杞不理姚畜的时候,都是按年算的,你这才一个月。乖孙子,咱不急。”   阴人者,人恒阴之。   姚星河闻言扯了扯领带,呵出一声笑:“冯梦珂搬到凤吾校区也有一个月了吧?”   萧时光勾起唇角回答:“是啊,至今没想起她的刘森雨学长,前天在食堂见到还绕着她学长走了,头都没回。”   刘森雨:“……”   今年景大的开学典礼是把大一新生和研一新生合在一起举办的,参会人数和典礼规格都高于往届。大一新生由于参加了军训,选出来的三位国旗护旗手身形挺拔、方步铿锵,他们走在前面,展示出了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大学气象。   三个研究生护旗手私下里闹归闹,真到了上场的时候,还是正经严肃、配合默契,虽然方步迈得比本科生差了点力道,但凭借优越的颜值和高挑的身材,也收获了热烈非凡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赞叹,没给本次典礼的副导演乔唯一丢人。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   随旗手们退到入场口,萧时光回望挂在体育馆中央的旗帜时,心中浮出这句话。   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过往数年,他经历过很多新的起点。   大学开学前,银行卡里收到薛总转来的80万,用这笔钱还完萧明杰欠下的赌债时,他觉得生活的困苦尽数远去,明天是个明亮灿烂的开始;   大学四年不停做兼职,工作两年加班赚绩效,去年11月,他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已经超过了要还的本金,也觉得新的生活即将到来,于是取出多余的一部分钱,买下那台眼馋了四年之久的全画幅相机奖励自己;   再之后,经历了紧张的复习,严苛的笔试、面试,今年4月,点开景大计算机学院网站公示的研究生录取名单,看到自己排在第一,当时就笑了,对著名单感叹我怎么这么牛逼,那一夜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放纵自己去想象,崭新的研究生生活会怎样开始。   原来是这样开始的。   旗帜于他眼前渐升上去,大屏幕上出现他和两位挚友的影子,四周有五千人起立合唱、欢呼鼓掌,纵目望去,鲜艳的条幅上处处印着欢迎新生的字样。   这个他曾经呆过四年的大学,用盛大而缤纷的仪式,用热烈又欢腾的场面,迎接他的回来。   可并没有在这样的感动中沉浸多久。   身旁的刘森雨拽住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拽离方才的思绪:“卧槽?你看2号入口那人……我怎么看着这么像姜岩呢?”   他抬眸凝视,身旁的姚星河已先于他确认了这个猜测:“确实是姜岩。”   *   上午9点,陶尔在《计算机体系结构》课上收到了乔唯一发来的照片。   她点开,看到景大开学典礼的内场全景图,正准备回点什么,就见对方又发来了张体育馆大屏幕的特写。   乔唯一:【你萧师兄帅不帅?】   陶尔看着大屏幕上中间那位护旗手,怔了许久后回复:【3个师兄都挺帅的。】 第31章祝福   最开始是没想过在大学里谈恋爱的。   在他心里排在首位的是还债,第二位的是学习,第三位的是摄影,拥有兄弟和谈女朋友本不在计划之内,但后来阴差阳错,都有了。   和两位兄弟是在大一《外国文学与艺术》公选课上认识的。三个人都迟到,都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都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被忍无可忍的老师“请出”教室,本节课成绩判为零分。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互相凝视彼此,刘森雨先掏出手机:“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来斗个地主。”   谁知道这孙子没关音效,刚打开游戏整个走廊就响起来《欢乐斗地主》那洗脑的旋律。   老师气炸了,把他们告到了学院。在下节课上,难兄难弟轮流上去念了两千字的检讨,自此以后就熟悉了。   和姜岩是在校学生会认识的。大一的时候他买不起相机,所以进了校会新闻中心,用义务劳动换来免费借用校宣办单反的机会。   在校会工作的四年时间,合作最频繁的部门是乔唯一所在的外联部和姜岩所在的文艺部,外联部活动多,文艺部美女多。他便在拍活动和拍美女之间来回穿梭,乐在其中,磨炼技术。   姜岩第一次跟他表白,是大二开始不久。依稀记得是10月,校会换届,姜岩为了竞选副部长,找他拍一段自我介绍的视频。   知道他穷,所以没白让他忙活,拍完最后一个镜头,从包里掏出800块钱递给他。   他欣然接受了400,揣进裤子口袋,笑道:“谢谢,一半就行。”   金灿灿的夕阳洒进教学楼连廊,女生把长发别在耳后,露出脸上橘粉色的光:“萧同学,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理想型?”他琢磨着,蹲在地上把校宣办的佳能5D2放进相机包里,“之前是校宣办这台,现在出了佳能5D3,理想的型号就是新款。”   姜岩面色尴尬:“……我不是说相机,是说理想中的女朋友。”   他愣了下,抬头微笑:“没想过。”   “你觉得我可以吗?”女生倒背着手弯腰靠近,精致华丽的小裙子在膝盖边摇曳,“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听得懂这句,却还是装了糊涂:“一起拍照啊?”   姜岩也蹲下来,撑着下巴注视他的眼睛,笑得甜甜暖暖,跟刘森雨喜欢的日剧女主差不太多:“谈恋爱啊。我觉得你比我初恋好看多了,他最近谈了新的女朋友,我不能输给他。”   他拎起相机包起身,态度也算客气,拒绝得也算礼貌:“不如换个思路——你学习比他强的话,也算是没输给他。”   姜岩:“……”   这件事他没当回事,更没跟别人讲,因为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所以更加觉得那天的姜岩是在开玩笑。   只是没想到,她会不遗余力、乐此不疲地跟他开玩笑。   周末下午做完家教回学校,能在校门口“偶遇”练舞回来的她,她穿着束腰的绿裙子,跟他并排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吃个饭吧;   晚自习后走出教学楼,能在主楼大厅遇见她,她穿着修身的毛呢风衣,笑得温顺和柔,问他一个人写作业孤单吗,想不想找个一起上自习的女朋友;   到了大三,她成了文艺部部长,请他去给部门新干事拍照,结束后,当着小学弟小学妹的面,放《今天你要嫁给我》,穿着高跟鞋提着百褶裙靠近,邀请他一起跳恰恰舞。   那一刻,他深深明白自己和姜岩不是一类人——他站着都累得慌,跳他娘的跳。   于是随便找了个去打工的理由,离开这文艺得要命、也尴尬得要死的现场。   但大三结束的时候,还是在一起了。   那天是7月18号,姜岩20岁生日。她出了1000块钱,请他生日现场拍照。他没去,因为当晚有家教课,已经跟人家长约好了时间,不能改。   晚上10点半家教回来。凤吾这边刚下完一场雨,从校门走回宿舍的一路,衣服和头发染上暴雨过后留下的潮意。   穿进宿舍楼前的小树林,藏进器械区打算抽根烟,可刚摸出打火机,就看到朝他走来的女生。   她穿着白色的、到脚踝的朴素长裙,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   但你说,为什么会生出冲击感如此强烈的熟悉?   甚至熟悉到他掏烟的手顿在口袋里,留出全部的脑力和体力,去思考,那小孩儿长大后,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空气也像六年前那般潮热窒闷,暑假中空寂无声的校园一如四线小城后半夜、不见车影与人流的街景。并不明亮的月光穿越茫茫的雾气降落至此,泥土松软泥泞,木植向上生长,细嗅之下有落叶和根茎腐败的难闻味道,但也有不远处飘来的几丝月季香。 第32章要去   陶尔下拉,复观了一遍这月余两个人毫无营养、更无意义,还带着点儿不合时宜的关怀的——聊天记录。   问她一个人在长沛工作孤单吗,会想家人和女朋友吗。   她回,我没女朋友,也不想家人,在长沛电子厂,准点上班按时下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特别爽。   他就问,真的吗?有多爽。   多爽呢。   她代入了一下8月那段在景大专心写程序、没有薛望山打扰的日子,便回:【一想到没有厌恶的人在身边挑刺、训斥、施压,整个人都很放松,像飘在云上。】   [北风]就不说话了。   过去快两个小时,那头突然来了句:【你说,你厌恶的人要是知道你离开他后这么爽,会作何感想?】   她当时正忙着填车辆出入学校的申请表,看到这破问题瞬间烦了。   于是回:【他怎么想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花时间想这玩意儿,想他一秒都是对我大好青春的挥霍和浪费。】   薛望山,他不配。   十分钟后。   [北风]比了个大拇指:【我就特别赏识,兄弟你这冷血又绝情的样子。】   [浪花]【也不用这么夸我。学着点儿就行了。】   此后一整个星期,这老哥都没再来跟她扯闲淡。   重新给她发消息是前天,9月29号。   那天也是景大的开学典礼。   晚上10点多,他好像喝了假酒,脑子犯抽又来问:【真觉得那个人讨厌吗?或许他也没有坏心思,只是为了你好。毕竟,忠言逆耳利于行,他可能希望你提高,进步,变强。】   她回去联系了联系上文,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忍不住皱眉:【我缺心眼儿吗,能看不出谁对我好?】   [北风]【实不相瞒,我觉得,你是有点儿。】   [浪花]【???你又不知道那个人对我做过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腰疼的话?】   过了十分钟。   [北风]【嗯。对不起。】   看到这句对不起,陶尔心下一悸,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凶了。   但她不想来回道歉,更不想再考虑关于薛望山的任何事。   看着已经偷偷设置成手机屏保的旗手照片,思及刘森雨通知她的关于那位“情敌”去景大的消息,默了半晌,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转向新的话题——   [浪花]【北风,假设你现在没有结婚,没有女儿,没有喜欢的人。恰好前女友来找你,你会想跟她重新在一起吗?】   [北风]【你问的这问题……和我一兄弟今天的经历,好像特别相似。】   陶尔并不担心,毕竟是天南海北瞎认识的人,几乎不存在北风的兄弟就是萧时光的可能。   所以她追问得很直接:【那你兄弟跟前女友复合了吗?】   [北风]【没有。】   [浪花]【为什么?】   [北风]【当初能分开就说明不够合适,所以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她怔怔地望着这句话。   夜色浓重,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脑背景桌面上那瓶桃汁,和她的Q.Q头像一致,果色是让人愉悦的粉,瓶壁附着着细密清凉的水汽。   眼前所见是舒爽柔缓的,四周景象是安静宁和的。但北风的兄弟拒绝和前女友复合这件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带给她多少窃喜,反而让她想到六年前萧时光和她的别离。   好像是这样。分开了就是不合适,没必要在一起。曾经的恋人,往昔的朋友,不大和谐的师兄妹,都适用这个道理。 第33章在线   乘扶梯去三楼数码专区,买了360°环绕收音、64G大容量、超长续航8小时的录音笔。   结完账,她在柜台前就把包装盒拆开扔掉。等店员把笔充满了电后,提前打开开关,别在宽松的运动衣内侧口袋里。   店员见她藏得这样隐蔽,略迟疑地问她要去干什么。   她想了会儿该怎么回答。最后挑眉,淡定道:“男朋友跟小情人开房去了,我要去捉个奸。”   店员面色一卡:“……祝您成功。”   回到车里就没那么淡定了。   过去19年,她对了骄傲,错了就认,讨厌谁就坦荡地讲,报复起人来直接干脆,从不在背地里搞阴人的手段。今天却要用这种不太体面的方式,赴薛望山和易小茜约,尽管知道自己迫不得已,但多少有点心虚。   好在是,北风在Q.Q上反问她:【敲诈你的那个人都这么心安理得,你只是如实记录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感到心虚?】   她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拿出手机,又给北风发了一条消息:【谢谢你陪我聊了一整个下午。现在,我要出发了。】   [北风]【别害怕。随时找我,我今天一直在线。】   *   和过往每一次,没什么不同。   易小茜温柔客气地给她开门,桌上摆着按了她的喜好做的六菜一汤。   吃饭前易小茜照例给薛速速打了个视频电话,薛速速在录音棚排队录歌,歌词都没练熟呢,却还有闲心跟她摇头晃脑地打招呼,不止如此,还把嘴耸得老高,隔着屏幕管她要亲亲。   临挂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她下个月有两天假期,让陶尔到时候一定一定要回家吃团圆饭,她在沪上没有很想念爸爸妈妈,最想的是自己的漂亮小妹。   餐桌氛围也如以前那般和谐融洽,薛望山面色慈祥地跟她交流,问她暑期在景大表现怎么样,问她裴大大四的课业难不难,现在和景大的导师是不是还保持着联络,这一年有什么学习之余的计划和打算。   易小茜会及时地往她的杯中添果汁,做饭桌上的捧场王,用星星眼望着她,夸着尔尔好棒啊,读书好厉害,几个月不见又漂亮了,新的发色蛮好看的。   然后把手搭在薛望山手背上,总结:“老公,有个这样的女儿,我们也太幸福了。”   可不是幸福吗。   陶尔在心中冷笑:除了我,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这么听话地给你们送钱。   吃完饭就按照惯例,被薛望山叫去书房继续聊。   这些年,每次来到薛望山的家、吃完易小茜的饭,随薛望山步入黑暗,听到书房门关上时响起的“咔哒”声,陶尔总有一种自己被人推进牢笼、并在笼外上了锁的感觉。   当同一个空间内只有他两人时,薛望山便会一扫饭桌上的稳重端庄,摘掉眼镜,靠在真皮座椅上,翘起二郎腿,点上烟,把下巴扬得很高——   冷眼睨着她。   目光嫌恶与不屑并存,像是在看爬进他书房的蟑螂。   “这次带了多少钱。”他开门见山。   陶尔掏出银行卡,推过去。   最近两年,她琢磨出来了和薛望山的新的相处之道,就是进了书房,尽量听薛望山讲,鲜少开口表达意见。   本来今天也是不想说话的,但她想到北风给她的建议:   【兄弟,录音时一定要把要点表达完整,你没办法控制他说什么,但你这边一定要留下关键信息。】   【比如:你因为什么来跟我要钱,我顾忌着什么才会把这些钱给你;】   【比如:这次你要求我给你多少钱,我实际给你多少;上次你要求我给你多少,我已经给了你多少。】   【敲诈的理由和数额,是重点。】   于是,她叹了口气后,开口:“爸,这次你跟我要20万,但7月份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给你转了20万了。所以今天我跟哥哥拿了10万,加上我卡里本来还有的4万,一共14。”   薛望山腮肉一提,哼道:“薛宴才给你打10万块?”   陶尔:“哥哥的钱也是辛苦赚来的。”   薛望山已瞧不出半点教授的修养,开口骂她:“贱不贱!那他妈是你的钱!你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他跟陶迤的龌龊事,还把陶迤的遗产全部交到他手里。”   这六年,听过近百遍,陶尔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失控,能很快地稀释那句话带给她的冲击。   所以她现在可以注视薛望山,平静地回答:“你说贱,那就贱吧。我永远不可能背叛哥哥。”   “那就背叛你亲爹我?”他扯着唇角,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得恶心又油腻,“果然跟你亲妈一个货色,你是不是还要跟你亲妈一样,无视伦理,爬上你这位好哥哥的床啊?”   以往到这里,陶尔会打住令她不适的话题,随便说些关于薛速速的事,让他明白骂她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把钱尽快转到薛速速那里——   给小偶像打榜,让她在几十人的团体中提升排名、早日拿到第一顺利毕业,可是很费钱的。   但今天,不行。   她把北风的建议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次,强打起精神,有意引导这个话题继续:“爸,你和我妈在我7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她一起生活了4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和哥哥发生过你说的那些事。”   “做这种事还要当着你的面?”薛望山目光阴鸷,吐出嘴里的烟,“如果不是她婚内出轨,我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呢?啊?我这里可是有录音,你还想再听一遍?”   他作势要去拿那个年代久远的MPS。 第34章求助   你有没有经历过,信念的崩溃与支撑的瓦解。   它会迅速突破心理承载的范畴,在身体上产生一种摧毁感极度强烈的垮塌和萎靡。   有铺天盖地的针尖同时戳着皮肤,刺痛和涩麻自头皮开始,密密麻麻地向脚底钻去。   耳朵里则是持续不断的盲音,刺激着你已经无法处理任何消息的神经,嗡鸣不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紧接着肌肉瘫软,原本轻而易举的抬眼、抬脚或者动动手指、伸伸舌头,都变得艰难无比,它门全都不听使唤了。   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羞辱性极强的失禁感。   陶尔经历过,体会过。   那年,她13岁。   这之前,陶迤在她的心里虽然不是完美的,但确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她生前给了自己无比优渥的环境、自信坦荡的性格、爱我所爱的自由。死后也留给了她巨额遗产,让她拥有不谄媚、不妥协、不将就、不焦虑的底气。   但这段录音出现后,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曾经和当下拥有的一切——财,物,脾性,信念,精神。   十几分钟的时间,像是从出生到死亡那么长。   录音里伴随着人声磁化的沙沙声响,还在继续着陶迤愈发欢快和松弛的、对薛宴的表白。   她顶着一双又烫又疼的眼睛抬头,问薛望山:“能不能不放了……”   她真的听不下去了。   薛望山按下暂停键,扯着唇角,笑容狰狞着问她:“现在知道你亲妈是个什么货色了吗?”   她攥了攥手指,确认肌肉恢复了力气后,转身想走。   薛望山把她喊住:“陶白,我希望你明白,我才是你父亲,你以后应该多听我的话,而不是天天念叨着你那位死了两年的妈,以及那位当面对你好、背面和你亲妈保持不三不四关系的堂哥。”   她抬头,看著书架上摆放的深黑色陶瓷艺术品上,映着她红得像在渗血的眼。   “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最好乖一点,收敛收敛以前的脾气。陶迤死了两年,到现在还有挺多亲朋好友挂念她,有喜欢她摄影作品的粉丝想念她,你要是不听话呢,这录音我就放在网上、发到群里,让认识她的人都听听。”   她尝试了好几次想开口,骂他,抨击他,羞辱他,但唇角动了多少次,牙齿就打颤多少次——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望山笑得越发猖狂,也越发恶心:“还有你那位堂哥。我现在也就是顾忌着你大伯的脸面,没把这录音拿给他听。但你要是还跟今天一样,把我气得太厉害,我可能会把录音寄到你这位好堂哥的公司去,让他的同事也了解了解,长得人模狗样的东西,行为和心理有多脏。”   *   孟殊降低车速,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让蜷缩在车后排的女生能稍微舒服一些。   但他还是有点担忧。   十分钟前,他跑到裴大北荇家属楼的地库,寻着双闪找到她的车,看到窝在后排座位上、肩膀不停发抖的小姑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各种消极的念头往脑子里涌,想抬手先安抚她一下,却见她惊了一跳后,慌里慌张地缩到另一侧。   睁着红得可怖的眼眶,喘息了好几次后开口:“抱歉这假期……又是大晚上的,把你找来,”她有点语无伦次,眉头也皱得有点厉害,“我……没找到代驾,又很想快点回家。”   “尔尔,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能想到我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说。   怕自己靠近后惹得她再度惊慌,孟殊便关上后门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从车内后视镜确认了后排车座的空间和她的位置,尽量温柔地提醒:“后排座挺宽,你可以躺一会儿,我慢点儿开。”   此刻,他从镜子里看到她不再抖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尔尔,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女生没有回答,他停顿片刻,再次跟她确认:“真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大姨是市中心医院主任医师,我们去那边看看?”   “不用,”后排传来小小软软的声音,虽然尾音还是有点颤,但已经比十分钟前好了很多,“就是有点……想我妈妈了。”   毕竟是他中学时期悄悄喜欢过的小学妹,陶尔的家庭状况,他也是了解的。   他知道她爸妈离婚后,妈妈去世了,也知道她爸爸后来娶了新的夫人,还带来了个跟陶尔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两年前她亲爸后妈一家从梧桐大道别墅区搬走,回到北荇家属院这边,他还见过那个女孩儿几次。   模样很俊秀,笑起来很甜,性格看着也很外向,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学妹更好一些——是方方面面,都更好,包括不冷不淡的性格。   他斟酌了会儿,轻声开口:“今天是和家人吃饭,在这种团圆的氛围里,所以有点想陶阿姨了?”   她沉默半晌后,缓缓道:“是啊。”   “尔尔,有个问题我想问,但可能问得不太好。”他纠结起来。   “你问。”   他皱眉:“薛教授的夫人……也就是那位阿姨,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女生否认了,还轻微地笑了下:“没有,她对我还是可以的,做的饭也是好吃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今天晚上,心态不好了。” 第35章小孩   眼前是老旧城区中尘土飞扬的辅路,奔波忙碌的人群、不甚干净的街边摊、穿梭不休的非机动车挤占着本就不宽阔的街道。   她再次看到这熟悉万分的懒散随性的笑,有一瞬间,是真的生出莫大的冲动,想穿过这短短的三五米距离,同这个人紧紧地拥抱,把这些天自己经历的、跟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启齿的事情,毫无保留地、毫不逃避地讲给“他”听。   此时此刻。   裴也的夜晚,高楼亮着冷暖各异的灯火,通宵营业的商场响着庆祝国庆的欢歌,城市的道路绵延干净也短暂地拥堵,她所在的车辆不疾不徐地向市中心前行着——   与六年前完全不同的场景,可她却再次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冲动:   如果此时此刻,萧时光就在裴也该多好。   即便在城市两端也好,她或许能比六年前大胆许多,穿越茫茫人潮和滚滚车流,告诉他今天自己如何地大胆,最终记录下了什么。   或许这件事别人也能听懂,也能给予她安慰。   但她只想讲给,萧时光听。   前排开车的孟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嗓音含笑地问她:“你会去找你那位景大的师兄倾诉吗?那位叫——萧时光的?”   这个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脑海里奔向现实,还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讲出来的。   陶尔打了个激灵,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学长怎么会……想到他呢?”   孟殊笑意未减,让人听不出他是开玩笑瞎猜的,还是确有凭据:“上次在SCI酒吧,感觉你对他的态度,有点特殊。”   因着这句话,陶尔忽然想知道,别人视角里看到的她和萧时光的关系,于是慢慢坐起来,轻声问孟殊:“学长觉得,我对他是怎么个特殊法呢?”   孟殊斟酌后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位师兄,但是又不敢直接地表达,甚至还遮遮掩掩,声东击西。”   “……”   “有点不像是大学阶段的女生对男生的喜欢,倒是很像中学时期,古怪,别扭,甚至向着与喜欢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表达情感,外人看着很容易觉得你讨厌他、敌视他。也许很了解你的人才能看出你对他的在意。不过,或许跟你年纪确实还不大有关系,像……”   说这些的时候,孟殊声音清淡又冷静,听着不是很欢快,但却让人感受到他对这个问题的认真和尊重。   这样真实的反馈让陶尔听得心慌,所以追问:“像什么?”   汽车穿过长约两公里的隧道,灯束流线于眼前伸展,无声无息,四周静寂。   抵达出口时,孟殊好像才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想清楚。   他迎着市区内愈发璀璨的灯光,温声回道:“像是一个攥着一颗糖的小孩子,碰见了一个很喜欢的大哥哥,想把手里的糖送出去,但又觉得这位哥哥不会喜欢吃糖。但她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她手心里没有别的宝物了。于是就扔下这颗糖,还装得特凶、特拽、特不在乎的样子,跟那位哥哥说‘给你了,你爱吃不吃’。”   陶尔懵了。   好像……   确实有点符合她的心境。   恍惚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孟殊扬起唇角,依旧用让人听不出真假的语气说着:“真嫉妒这位萧时光啊,有时候会想他何德何能,能得到我心爱的裴外小学妹的垂青。”   听到这话,陶尔不由失笑:“自打在青萧遇见后,你总爱说这种话。你高中那会儿还是个高冷的校草,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俏皮了?”   孟殊忽然抬眸,从后望镜里看她一眼,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正经:“尔尔,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你做个心理准备。”   陶尔心骤然一提:怎么回事,该不是真要表白吧……   她在心里急速地想着如果孟殊表白的话,她该怎么拒绝,但面上强装淡定:“学长你说。”   “我啊,其实是……是抽烟的。”   “啊?”   “8月底,在SCI酒吧,你问谁抽烟了,我揣着打火机说了谎话。其实打火机不是用来点蛋糕蜡烛,就是用来点烟的。”   陶尔不明白孟殊为何这么严肃地、提起这个她都快忘了的事儿,只能茫然地回应:“噢噢。”   孟殊却又笑起来,这次不是叹气,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坦白完了。现在到你了。”   陶尔又懵了:“什么?”   “是回梧桐里休息,还是坐今晚的飞机,把手心里的糖给那位喜欢的哥哥,顺便告诉他今晚你经历的让你难过的事,”他顿了顿,腔调变得明媚晴朗,如铺朝霞万丈,“我今晚,是你的专职司机。”   “……”   “前面三公里,就有条去机场的路。给你三分钟,你考虑一下。”   “学长,我要回梧桐里。”   “啊?你确定?”   “回梧桐里,”她说,“我需要取一下身份证。”   *   另一边,两位男生轮流开车,终于在11个小时之后,到达萧时光要去的地方——   裴也市梧桐大道18号。   此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他们把车停在马路边。   姚星河取出木糖醇倒进嘴里三四粒,嚼了会儿缓解了缓解困意,然后盯着这成片的梧桐依旧难以遮掩的阔气别墅区,挑眉跟身旁的男生说:“你这裴也小师妹,确实有点东西啊,怪不得你要千里来寻妻。”   驾驶位的男生却一言不发,脑袋抵在头枕上,凛着一双眸子注视小区的大门和大门外的人。   姚星河有点想笑了。   半个多小时前,他们刚开到小区门口,他陪老条下车去问物业管家,这儿住没住着一位叫陶尔的。 第36章炫富   “滴——滴——滴——”   三声鸣笛音像三道惊雷,在深夜寂静无人的梧桐大道轰然炸开。   因为毫无心理准备,陶尔被这声音震得不轻,拉车门的手剧烈一顿,身子不受控制哆嗦了两哆嗦。   她脾气瞬间上来。   妈的,谁这么没素质?!   空荡荡的路,又没车挡着他,他按个屁的喇叭?!   带着满腔怒火转头,拧眉望向小区大门另一侧停着的那辆车。   本来她就对这位【景A-XXXXX】的车主很不爽了,克制着上去骂人的冲动,车主竟然毫无反省、毫不自责,还跟她挑衅起来,当着她的面打开双闪灯——   孟殊也从车里下来,有点错愕地问:“这是……景行的车?那车上的人你认识吗?”   陶尔隐隐约约看到两个脑袋,却根本看不清里面是谁,烦躁地摇头:“不认识。”   她订的机票是凌晨两点的,时间还很充足,忍了片刻看到那边还闪着车灯不说,竟然又按了一下喇叭。   她实在是看不惯这恶劣的车主了,便说:“我去问问这人什么臭毛病。”   谁料刚迈了两步,那位景字牌的车就打开了左右车门,主副驾驶上同时迈下两个高个子男人——   等她看清两位是谁的刹那,陶尔蓦地顿住。   *   过往十九年。   她经历过无数次好事降临带来的冲击与震撼,但却没有一次比得上今天。   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闯入了魔幻又离奇的梦——   否则如何解释,她在国庆假期的夜晚,在她家小区门口,在即将坐车去机场、飞到景行找他的前一刻,突然发现他和他的兄弟,出现在她的面前,同她相距不过二十几米远。   孟殊比她先反应过来,简短地笑了声后,略开玩笑道:“你这位师兄确实有点东西哈。这追女孩子的手段,我确实是没想到,也比较服气。”   陶尔搓了搓耳垂,觉得不够,又用力地掐了掐:是疼的,所以……真的不是在做梦。   孟殊轻拍她的肩,同她温声告别:“既然你师兄来找你了,那我先回了,你们好好聊,不想跟我讲的就跟他说,不要闷在心里自己难过。”   陶尔回过神来,抬头说:“你开我的车回吧?北荇离这儿好远。”   “你可能不知道,北荇那边啊,其实是我奶奶家,”孟殊朗声笑着,指了指身后,“我家就在凤栖路,腿着回去也就二十分钟。”   说完扬起唇角,用眼神鼓励她上前跟萧时光打招呼,自己则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   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你望我,我望你,气氛多少有点怪异。   是姚星河先开口打了个招呼,笑容客气:“陶尔师妹晚上好啊,又见面了。”   “对,没想到你们会来裴也,”陶尔略费力地提起腮肉,干笑了两声后,转向垂着眸子、满脸困倦的人,“你们怎么来裴也了?”   男生眼睫动了动,但并没有说话,反而把手抄进裤子口袋,目光幽幽带着郁色,打量她——以及此时此刻,她指尖来回拨棱着的身份证。   姚星河则抽了抽唇角,嚼着口香糖,胳膊肘碰了男生一下:“师妹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啊。”   男生这才把视线从她指尖收回来,掀动薄薄的眼皮,直视她的眸子:“你姚师兄呢,今天临时起意来裴也旅行。他一个人开车觉得太累了,就喊上我跟他轮换着开。”   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也没大有精神,不知道是困得,还是生病了不舒服。   完全不像旁边精神抖擞、瞪大眼睛看人、声音还很清朗的姚星河。   陶尔看向姚星河,想知道他国庆为什么不陪自己女朋友,反而跟萧时光来这一到国庆就人挤人的旅游城市。   “噢——明白了,原来是我想来裴也旅行,”姚星河先顺着萧时光的话点了一波头,然后看着寂静的街道兀自发笑,“裴也真是个美丽的城市,我非常喜欢裴也,一直就很想来这里——见见我曾经的情敌。”   陶尔从姚星河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些阴阳怪气,但没放在心上,继续问萧时光:“萧师兄,能不能解释下,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男生再次沉默,只是静而丧地望着她。   姚星河附和:“对啊老条,你怎么知道人小师妹的地址,还开车把我带过来?”   萧时光慢吞吞地呵出一声笑,反问姚星河说:“不带你来这里,今晚咱俩在车上过吗?国庆小长假,方圆十五里的酒店都被人订完了。你是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倒是提前订个酒店啊。”   姚星河表情卡了一下后,当场笑出白牙:“噢——行,原来是我说走就走,没提前订房间啊。真是对不住你了,回景行后我准备当牛做马,报答你今天迁就我的恩情。”   陶尔听不下这插科打诨了,皱眉提醒:“萧时光,你还没回答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男生好像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粲然一笑后,收起所有表情盯住她:“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还问我?” 第37章送糖   出乎意料的是,北风对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敷衍地回了句:【哦,那真是恭喜你。我老婆催我睡觉了,不聊了。】   陶尔看着聊天框,出神几秒后,回道:【嗯,晚安。】   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这句“不聊了”的落脚,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失落。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种情绪是不对、甚至可耻的:人北风本来就有老婆孩子,国庆节抽出时间陪你聊一天已经算是礼貌耐心、仁至义尽,凭什么要听你再来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   她躺到床上,临睡前想到楼下两个人。   时隔一个月,头回给萧时光发微信:【你和姚师兄可以商量一下明天玩什么,吃什么,我请客。】   萧时光:【哦,你真有钱。】   陶尔:【……】   不是……这男的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吞子/弹了,这几个字怎么这么气人?   第二天,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睡到十一点。   姚星河会做饭,煮了三份海鲜面,简单吃过后,陶尔提议带他们去附近的景点转转。   姚星河刚要开口,瘫在餐椅上消食的萧时光就先于他拒绝了:“不用,你姚师兄实验室来了急活,他得回去做实验。”   姚星河看了他一眼后,扯着嘴唇,缓缓笑道:“明白了,吴院士给安排了个特别紧急的测试,我现在就得走。多一分钟都不行。”   “那萧师兄呢,”尽管很希望他留下来,但陶尔面上还是装出了极其淡定的、不甚在意这个人去留的模样,只是友好客气地建议,“你要不要多住几天呢?”   隔着宽大的餐桌,萧时光半阖着眸子、摇着长腿打量她,依旧是在103时那副熟悉的大爷姿态:“看你这房子也没别人住,我要是留在这里,孤男寡女的——”   陶尔知道他要开始说骚话,当着姚星河地面,微微一笑打断他:“我不介意,并且相信萧师兄的为人。”   萧时光眉梢轻挑,细长的眼睛里流露些许痞气:“但我介意。毕竟我这长相,向来是富婆喜欢的那一款。”   陶尔:“……”   萧时光:“而且我又穷,没见过世面,也很难经得住考验。要是半夜三更,你甩出一摞钱想买我,我很难不心动。你说那时候,我从还是不从?”   陶尔:“……”   萧时光:“所以我还是跟你姚师兄一块走吧,毕竟国庆期间,我也买不起单独回去的机票。”   “那就回去吧,”陶尔望着对面的大爷,从齿缝里挤出一声笑,“为了你的贞操着想。”   那男的眯着眼,沉着嗓子,欲气满满地说:“作为你的同门师兄,并且一名结构齐全、功能正常的男性,我有件事想提醒提醒你。”   这几个措辞惹得陶尔轻哂:“你说。”   他默了几秒后,嗤笑:“大半夜的就不要拿着身份证跟男的往外跑了吧?即便那人是你再喜欢的、再想见的,也要提防着点儿。毕竟不是谁都跟你师兄我一个样儿,愿意把这遭烂的一面展示给你看,好让你知道,男人不都是好东西。”   陶尔微怔后,掀起眼睑。   转眼间,男生已卸下所有嘲弄,敛起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起身,拍了拍姚星河的肩:“走了。陪你回实验室加班。”   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见面,也是一场迅速作结的想念。   陶尔说不清楚是哪句话、哪个眼神、哪个举动令她清醒的,但那天注视着男生,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家,没有生出六年前那样剧烈的委屈和难受不说,反而感觉到了直接了当的痛快——   好像对方提剑刺过来,又稳又准,穿破那个装着她多年美梦的气球。   不大不小的破裂声于脑海炸开,气球残片与里面的闪光碎屑一齐掉落,栽进木植腐烂的泥泞之地,这时,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醒醒吧,陶尔。”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所以根本不会,收下你给的糖。   还会告诉你,送糖是不对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   重新回到上课、下课、做作业的日子,头发长长后又剪掉一截,断层的发色很难看,她让发型师给她染回了黑发。   手机屏保和电脑屏幕也都换了新的。有次上课,舍友不小心看到,问,你手机这男的好帅啊,该不会又是你景大的什么师兄吧?   她大大方方地递给舍友,安利道,这是最近红得发紫的耽改剧男主SSS啊。   顿了两秒后,又夹带私货地补充道,这部剧里演他小师妹的女生你知道吗,叫薛速速,很可爱很漂亮,你可以关注一下,或许不多久……她就能火到演主角。   11月底,薛望山又跟她要钱。   她再次带著录音笔去北荇,纵然还是不适,还是难受,但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起码,她能走走停停,自己把车开回梧桐里。   那一晚也想过要不要跟北风说,自己又给这位恶心人的亲爸录了音。但最后还是算了。   这两个月,北风好像忙起来,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两个人又慢慢归于原状,变成了天南海北、素未谋面的陌生网友,两个人最近也都没有出去拍照,调色的预设也没做新的,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而那个男的,自打国庆回去后再没有给她发哪怕一条微信。列表安安静静,朋友圈也空空荡荡,只有在课题组大群里,严教授艾特他的时候,他的名字才会在公共的聊天界面出现。   陶尔总会在这时候,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关掉微信,专心写课程作业。   12月下旬,裴也下了三天雨,气温骤降,空气被白雾浸得冷清,梧桐叶也落了满城。   薛宴从沪上出差回来,到裴也呆了两天。   那天夜晚带她去吃延边烤肉,吃到一半,突然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跟她说:“你那位萧师兄,约我元旦期间见见,说想请我吃个饭。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这话惹得她手一顿,生菜叶和刚包好的肉都掉到桌上,服务生立刻过来帮忙清理掉。   她沉默半晌后,重新包了个肉更多的:“随你啊。”   对面的薛宴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不说,眼里还浮出看戏的意味,唇角勾起优雅的弧度:“跟你这位亲爱的师兄吵架了?你8月底回裴也,这都快仨月了,也没见你再到景行看看。元旦你也没事儿,不如跟我一块去。”   “怎么没事?我最爱的乐队要来裴也开演唱会,我没时间去景行。”   “什么演唱会能开三天啊,这主唱嗓子得冒烟吧?”金丝镜框后的眼睛缓缓眯起,瞳仁尚未聚焦时,好像已经把她看穿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又凶又怂,又别扭又傲气。所以,我不想看到你走我的老路,还是希望你丢掉乱七八糟的顾虑,勇敢一点儿,别留下遗憾,到时候来跟我哭。”   “薛宴,”陶尔控制住那腾升而起的难过和憋屈,“你有遗憾吗?”   他眸光扫过她的脸,开玩笑道:“你说哪方面?10月份有个投资没谈拢,在飞机上,我遗憾了两个多小时。下飞机后就想通了,那位投资人配不上我这边的项目。”   “我是想问,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之间……有遗憾吗?”   对面的男人,捏茶杯的手指蓦地收紧。   “遗憾可太多了,除了她去世这件事,”良久后,他垂下眸子,所有的锋芒和冷傲一同沉匿,声音都变得不怎么清晰,“还有,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她在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秒钟,是喜欢我的。”   原来他不知道,陶迤是不是喜欢他的。   陶尔望着眼前的人,习惯了他自信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到他此刻的愀然失意与自我怀疑,就觉得心的一角被揪起来、扯得老高。   有一瞬间,是真的考虑过告诉薛宴:   陶迤,她是的。   甚至不止一秒钟。她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   但最后,陶尔仍旧没有说出来。   她不知道是道德观占据上风、还是懦弱在悄悄作祟,就觉得薛宴不知道也好,觉得他和陶迤之间有遗憾是合情合理的,甚至是——老天的安排。   “那我这次跟萧时光吃饭,要坦白是你借给他的钱吗?”薛宴把话题扯回她这边。   “不用,别提我,”陶尔再次摇头,把一包肉送进嘴里,嚼完后冷笑道,“那男的要是知道曾经阴差阳错收过我80万,可能会气得冒烟吧。”   *   12月31号上午,景行大学研一新生进行了考试月第一场考试《学硕英语》,下一门《数值分析》要到元旦后。   睡了个午觉起来,天上突然飘下零零星星的小雪,路上是成群结队往校外走的学生。   萧时光逆着人潮来103赶横向课题的进度,发现工作室除了两个博士和研二的李琛还在忙,其他人已经都出去过节了。   临近五点的时候,李琛摘下工作时惯常戴的耳机,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问:“老萧,你今晚有安排没?”   本来是有的。还是刘森雨提议的,跟去年元旦一样,去姚畜家做饭、聚餐。   但昨天晚上,这俩人一个要陪女朋友去欢乐堡看烟花,一个终于收到了本科小学妹的邀请,晚上去电影院看跨年夜新上的恐怖片。   于是两个见色忘义的人把他抛下了。   他捏了捏僵麻的脖颈,歪头看了眼外面已经积起来的厚厚一层雪,漫不经心地笑:“你有什么好去处?”   李琛两边眉毛同时向上提了提,从键盘底下摸出两张粉粉嫩嫩的票券,满脸洋溢着喜悦:“我请你去握手吧!”   萧时光:“……”   李琛勾住他的脖子:“HPL女团的薛速速,目前在进行的201x年总决选,她冲到了第8!我今天去当面鼓励她鼓励,说不定她过几天的舞台能表现好一些,冲到前3!”   萧时光重新摸上键盘,看向屏幕:“我这东西老严要得还挺急的,你自己去吧。”   “急个屁,刚才我出门上厕所,见严教授都下楼开车走了,”李琛把他强行拖起来,“薛速速她们今晚还是在咱学校附近的虹业,十来分钟就走到了,见美女不比在这里写程序香!握手结束我请你吃饭!”   萧时光顿了下,轻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李琛笑嘻嘻地从斜挎包里摸出6张薛速速的照片,塞给他3张:“每个人最多签3张,嘿嘿,所以你帮我拿3张。”   萧时光看着照片上的明丽可爱、但看着智商就不太高的女生,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哎李琛,你知道你追的这些小偶像,中学的时候数学考多少分吗?”   李琛推着他往外走:“你特么教导主任啊?管人家考多少分呢,人美歌甜不就行了,娱乐圈又不考文化课。”   作者有话说:   ——   后天10:30见~   ——   .感谢在2021-08-1322:47:56~2021-08-1522: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意20瓶;38947917、不爱游泳的小鱼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看我   有一段时间,他非常羡慕薛速速。   方方面面地羡慕着。   比如,她爸妈离婚后,爸爸搬去国外了,每个月只打钱,再没有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更别说那些持续不断又摆脱不掉的纠缠;   比如,她妈妈一直陪在她身边,全心全意爱她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会跟女儿讲,把她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方向培养;   比如,有了新的丈夫、要移居新的城市,也会坚定不移地带着女儿一起离开,并且提前跟薛速速保证多次,即便有了新的女儿,速速也是她排在第一位的宝贝。搞得薛速速都主动说,妈,你未来几年还是把新女儿排第一位吧,毕竟她把她爸匀给了我,还不介意我们在她妈妈买的别墅里生活。   给薛速速当家教的那两年,他从最开始看到这种紧紧相连甚至有些腻歪的母女关系,产生“还能这样?”的错愕惊奇,到最后渐渐接受这些他自初三以来就没再感受过的亲子爱意,告诉自己,“这就是命”。   而且这种命,有一半也是他自己促成的——   初二那年,是他强烈建议许珺锳跟萧明杰离婚,为了让许珺锳打赢离婚的官司、早点脱离无休止的吵嚷和威胁,他还答应了萧明杰的条件,在法庭上,选择未来跟萧明杰生活在一起。   由此,开始被动地承担萧明杰的债务。   尽管一直劝自己不应该委屈,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后来目睹许珺锳彻底离开,远走他乡,听闻她在裴也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小孩儿后,他还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铺天盖地宛如潮涨后来不及逃的、溺水般的委屈。   最委屈的时候甚至产生过偏激的想法:   许珺锳能在裴也没有后顾之忧地结婚生子,全部基于他在长沛硬扛着打三份工,给萧明杰还赌债、堵窟窿。可当初嫁给萧明杰并生了孩子,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本来就应该为这种选择应该承担至少一半的痛苦,可现在她凭什么把还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不断善后的他忘得一干二净,自己在远方过平静美丽、春暖花开的好生活?   这个妈当得,是不是太绝情了?   年纪轻轻、智商不高还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小女孩儿薛速速,尚且会可怜他,离开时还会告诉他,会在新爸面前好好表现,拿到零花钱后寄给他、让他好好吃饭。   而理智又聪明的大人——他的亲妈自打走后,再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从不主动联系他,甚至当他从未存在过。   后来他才明白,这就是大人理智又聪明的地方。   离婚的时候萧明杰知道要把儿子留下帮自己还债,许珺锳知道要赶紧逃离、不再过问长沛的一切,就能够拥有新的开始。   “老萧,明天就是元旦,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真快呀,”李琛搓了搓鸭舌帽挡不住的耳朵,感喟着,“我的研究生生涯,已经过去一半了。”   头顶的雪花落得很快,纷扬不止,渐次稠密。大片的白色目睹密集的商业楼投过的璀璨灯光,又毫无保留地反射至天空,让北方的今夜亮如白昼。   城市的步行道人潮欢腾,步履轻快,高中模样的男孩儿攥着女孩儿的手腕,拖着她在雪道上滑行,两个人笑出纯粹而热烈的笑声。   失神回来后的他,把冻得痛麻的手抄进羽绒服口袋,佯装镇定地思索,怎么接李琛这句突然感慨起来的话。   就见李琛碰了碰他的胳膊:“哎老萧,我导师今天在群里问明年要来的学弟,大四下学期要不要来景大这边做毕设。陶尔呢?下半年她会来景大做毕设不?一学期不见,还怪想她的。”   他怔了几秒后,望着虹业广场前已经顶风冒雪排起的长队,呼出一团白雾后,静静发笑:“不知道。”   过去两分钟后,两人排进商场外的队尾。   他思忖良久,对李琛说:“你去问问她。”   李琛恍惚了:“啥?问啥?”   他目视前方,打量着队伍的长度,判断着何时能排进商场里面。腔调悠悠晃晃,气息一停一顿,不甚在意地说:“问问那位裴也小美女,明年来不来做毕设。”   李琛太阳穴猛地一跳,匪夷所思道:“等等,这不是你师妹吗?你不问让我问?”   “这还是你追的偶像呢,”他掏出口袋里的3张照片拨棱了两下,笑容有点荡漾,“雪这么大,我还不是照样来给你排队要签名?”   “……OK。问,我问。”   *   “你好哦,新年快乐~”   薛速速双手接过女生递来的明信片,露出特意培训过的甜暖笑容,正要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迅速抬头:   面前的女生穿着长至小腿的白色羽绒外套,头上戴着一只宝蓝色宽松毛线帽,深灰色聚氨酯口罩遮着大半张脸——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灵俏的眼睛和长而软的睫毛在外面。   垂眸看明信片的时候,眼睑缓慢地开合,抖掉从室外带进来的凉薄水汽,留下清高冷艳的气息。   头发不再是夏天时流光的灰紫色,变成了带着光泽的、如绸缎般的漆黑,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更白,眉目更漂亮、清晰。   这要不是团队集体活动,队友坐在身旁,经纪人站后面,粉丝们在前头,她都要压不住这砰砰跳着的激动的心,跳过这碍事的桌子,先抱起面前的女生转它几圈,再窝进她脖子里猛亲几口!   但她现在什么都没办法做,于是在明信片上唰唰地签了字,抬头对女生来了个经纪人已经明令禁止的露出牙龈的笑:“嘿嘿嘿!这位妹妹,你好漂亮哦!”   女生只浅浅挑了下眉,神态高冷得很。   原本抄在长外套口袋里的手却掏出来,捏着个精致的绿色小盒子放在她桌上,比她还能装:“是姐姐哦。我很喜欢你,这是送给你的耳钉,希望你收下,也希望你在总决选上加油,好好表现。”   旁边的队友小盒子上的古驰标志,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第39章是谁   从虹业商场出来后,陶尔一边跟薛宴打电话,一边往景大凤吾校区走。   薛宴在那头揶揄着:“我还能什么心情,前几天劝你来你不来,今天我忙了一天现在才看到微信,结果你已经自己跑景行来了?那个计划唱三天三夜的乐队改主意了,不唱了?”   她正儿八经地解释:“薛速速第一次进前十,我当然应该来给她鼓鼓劲儿啊。”   “真是为了看薛速速?”薛宴也笑,“我怎么觉得是为了偷偷看看你那位师兄呢?毕竟五个月不见了,”说到此处短暂停顿,低声跟秘书嘱咐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儿,然后继续笑她,“你那边风声和人声都这么吵,该不是在去景大看你师兄的路上吧?”   听到这句,陶尔便插上耳机,用帽檐把它压住,又把过长的耳机线塞进羽绒服里,把手机塞进内侧口袋里。   “现在还吵吗?”她说着,把拉链重新拉到脖颈处。   薛宴语调悠扬:“真让我说中了?”   她哼了声,想回答薛宴,今天来景行就为了薛速速,并且打算跟薛宴吐槽一下方才排了好长的队,冻得要死,才见到家里那位越来越红的小偶像。   甚至计划着揶揄回去——五个月前你对人家小偶像避恐不及,现在你想见人家都得排两小时的队了,让你不知道珍惜。   抬眸却看到漫天飞舞、无休无止的雪片,于温温的城市灯光中降落。在这轰轰轰烈的动态景象中,突然感到一种言语很难形容的平和宁静。   好像不用格外计较,到底是为了见谁才来景行的。   此时此刻远离薛望山所在的裴也,出现在所有喜欢的人齐聚此处的城市,躲过南方透冷潮湿的冰雨,踩着厚厚绵绵的积雪慢悠悠地往前走,就让她感到愉悦和自由。   她随后捏起一搓路边冬青叶上的雪,于指尖碾了碾,轻笑着说:“薛宴,你待会儿回家吗?我去凤吾校区溜达一圈就去找你,今晚咱俩一块儿跨年吧。”   薛宴好像已经开上了车,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报今夜至明天的天气。   频道主持人用严肃而关切的语气,提醒大家注意强对流天气带来的大面积降雪,以及明日的气温骤降、道路结冰和出行不便,但电话里的男人,嗓音却是温朗惬意、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声线浮起轻微的沙哑,混着美妙的磁性,让听到的人感到由内而外的舒适和心安——   “你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点儿,今晚有时间,回家给你做。”   “火锅吧,外面下了特别大的雪,很适合煮火锅。”   “想吃什么火锅菜?”   “菜你随意买,你爱吃的我通常也觉得不错。”   “嗯,”他浅浅应着,大抵已经开出地下车库,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所以开始担忧她,“在学校呆多久?下雪天难打车,我买完菜就去凤吾南门等你。”   想到雪天不好开车,陶尔便说:“你也不用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我还想去操场转一圈。”   但薛宴又想多了,故意道:“明白了。你也不用着急忙慌地撇下你那位萧师兄从学校跑出来,因为我选菜也得需要一段时间。”   陶尔耳朵根酸了一酸,嗤道:“都说了不是为了他。”   那边的人却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不说了,快去见你师兄吧。”   “……”   挂了电话,取下耳机用衣襟上的暗扣挂住。   凤吾北门已近在眼前。   今夜校园里的人比平时少很多,大抵都出去跨年了。她抄着口袋从斜向近道“斜月路”慢吞吞地往9号楼走,一路上看到的人不过七八个,还因为路灯坏了,都看不清脸。   8月份她来景大时,斜月路上的灯就坏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过去5个月,竟然还没有维修。有时候陶尔走上这条斜道上,会在昏暗的环境中生出一些很灰暗的念头,比如——   这真是一个抢钱包、抢手机的好地方。   这般想着,两个男生从“花林路”出来,也拐进这条斜道。   他俩走着路、踢着雪,说说笑笑,语气轻佻。   “好几个月没见到9号楼那个小美女了,她休学了?”   “哪个美女?我倒是见乔唯一进出过9号楼几次。”   “不是乔唯一,那个小美女好像是计算机学院的,”矮个子的男生想到了某些特征,补充道,“就那个紫头发的?别看头发染得非主流,但那女的长得真可以。”   “哦!我知道你说的谁了,这女的我以前常见,”高个子的男生嗓门有点儿大,“开学前我在地超兼职卖关东煮,见过她几次。那会儿我就觉得这女的长得很可以。”   “我擦,你当时怎么没下手?”   陶尔微微怔,隔着簌簌的降雪,又看了路对面的人一眼。   高个子的男生顶着厚重的刘海,远看极其像锅盖:“下什么手?我暗暗跟了她几天,那女的发现我了,还警告了我一顿,说什么上个跟踪她的现在还在坐牢。”   矮个子就笑了:“这明显是唬人吧?我看她穿的衣服很普通,不像是有钱有势的家庭。”   “那你可小看她了,这女的贼有钱。我当时跟她的时候,在南门那边看到有豪车来接她。那车牛逼了,奔驰S级,得两百万。”   “有豪车来接?哟哟——”矮个子笑得极其猥琐,“你说豪车来接这女的,是打算去干嘛?”   高个子瞬间会意,笑得比矮个子还恶劣、还大声:“老冯你这思路可以啊!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确实有问题,当时下车给她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头发都白了多半了,还穿得打着领带、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是成功人士的扮相。”   “成功人士不都喜欢包养人吗?尤其是这种看着年纪小的,每个月花个三四千块,就能买条听话又漂亮的小狗回去,”矮个子点了根烟,咬着滤嘴说话不方便,却还不忘继续编排她,“你别看那女的性格高冷,但越是这种外表看着拽拽的、有个性的,越是能在富人面前跪舔。”   高个子笑出诡异又刺耳的驴叫:“哎你提到小狗,现在网上那些女的很喜欢的那种,挂在脖子上、跟狗圈一样的叫什么来着,Choker?她长得白,又是紫头发,我第一次见就隐隐感觉,她要是戴一个黑色的项圈,跟她气质很配。”   矮个子点去一截烟灰,还弹了一下舌头:“什么气质?被人狠狠玩弄的气质?” 第40章吹吹   雪窝里两个人抓住机会迅速爬起来,他们分工明确,高个子抡拳狠揍萧时光的脸,矮个子抬腿猛踹萧时光的肚子。   萧时光闷哼几声,缩着身子栽进李琛怀里。   李琛赶紧捞起萧时光,拖着拽着他往前跑,防止他被两个人殴打。   但男生这倔脾气上来,谁都拉不住。   萧时光沉着嗓子撂下一句“你拉住陶尔”,就挣开他的手,再次冲回去和两个男生硬扛在一起。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弥漫的雪雾穿进滞冷的空气,拳头撞在皮肉上,咒骂跌进雪泥里,各种声音穿插在一起,撕扯着叫人分不清这些动静都来自于谁。   李琛劲儿也不大,身体也不够强壮,到了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只能听从萧时光的建议,跑过去拖住一个劲儿往里凑的陶尔。   但今夜真是邪了门儿了,这看着清瘦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然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他推开。   然后趁他不备,揪起萧时光落在地上的羽绒服,冲上前去,当萧时光把两个人踹进花坛里面的刹那,她立刻上手,学着萧时光的模样拿外套狠狠抽着两个男生。   见这俩师兄妹如此英勇无畏,李琛也赶紧跑过去,踹了地上的人渣几脚。   地上的矮个子真不是东西。他看准了时机,对着陶尔的小腿踹了一脚。陶尔今晚不知第几次跌进雪地里,但她没有一次退缩,第N+1次爬起来,再次跟地上两个人干仗。   她腿好像受了伤,踹起人来一跳一跳的。萧时光终于暂时放弃殴打地上的两个人,直起身来箍住陶尔的腰,抱着她跑到五米开外的地方。   地上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又一次起身,推开李琛,朝那俩师兄妹冲过去。   陶尔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任何表情。   但李琛却从漫天的飞雪中看到她眼睛蓦地一凛。   紧接着,她从口袋里摸出长条形状的东西,挣开萧时光的保护,在急促又剧烈的喘息中厉声喊道:“我有录音笔!两个傻逼玩意儿!不想让你们学院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就他妈给我滚!!”   *   那两个人并没有滚成。   学校保卫处的人寻着动静过来,然后,一辆6人座的摆渡车,把他们一趟拉回了保卫处办公室。   在车上,萧时光拉着陶尔坐在最后一排。   他轻轻拢过陶尔的脑袋,让她趴在自己腿上。然后摘下她的针织帽,把自己的鸭舌帽戴她头上,再把针织帽裹在鸭舌帽上,好像觉得还不够,又把她羽绒外套自带的帽子戴上来——   外套防雨帽突出的帽檐下,还有长长的鸭舌帽帽檐,这些“累赘”越过她的额头,就这样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明所以,仰着脖子看他,正想问下为什么要给她戴这么多层帽子。   就见男生俯下身来,唇瓣凑近她的耳朵,用压抑着的气音跟她说:“待会儿到了,一句话都别说。不要看他们,也别让他们看到你。”   很久很久之后,陶尔总会想到这个场面:萧时光好像很担忧那两个人渣记住她的样子,害怕两个人回头报复她,所以那天晚上,他从头到尾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还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趴在萧时光腿上,周遭有浓浓的凉意,也有淡淡的血腥,两下冲突着,叫她感觉不踏实。   但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有力,捧着她的脑袋安放在自己怀里,让她感到实实在在的支撑和保护。   到了保卫处。   这边的老师想让两方都道个歉,然后这件事也不上报各自的学院了,就这么私底下了解。   对面那两个恶心的男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而且忌惮着陶尔手里的录音,所以点头说行,但是要求陶尔把录音当着他们的面删掉。   陶尔心脏提起来——她方才是吓唬两个人的,实际上并没有录音。   她强装从容地看向萧时光,浅浅勾了下唇角,但眼里却漫出些许苦涩。   带着狰狞血迹和鲜红瘀血的手伸过来,隔着她羽绒服的衣袖,包拢住衣袖里她微微颤抖的手。且没有顾忌旁人还在,坦坦荡荡地把她的脸按向自己肩后——像是在安慰小孩儿。   陶尔觉得心跳停了两秒。   忍不住低头去看衣袖外那修长的、骨节分明还带着血迹的手指,本来还悬在半空的心脏,就这样随着他手指传来的支撑,渐渐落回了实处。   “我们不道歉,”男生散漫的腔调里混着少有的严苛和偏执,“传到学院就传啊,让控制学院的院长和书记来看看,他们培养出来了两个什么玩意儿。”   李琛也附和:“对啊,我们这属于打抱不平,景行大学就是这么培养我们的,见到有人欺负女生,就上前跟他们讲讲道理。”   那俩男的不服气了:“我们怎么欺负了?就是说了几句——”   “就说了几句?”萧时光冷漠发笑,从陶尔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放在指尖转了转,“放出来给保卫处的老师听听?”   那俩男瞬间瘪了:“别放。”   矮个子先反应过来:“但是是你先动手,你二话不说,上来就把我们两个揍成这样,这要是报警,如果我们不同意和解,你今晚就得被拘起来。”   知道闹到外面影响不好,所以保卫处的老师立刻开始和稀泥:“不至于不至于!学校里的事就在学校解决。听叔叔的,你们互相道个歉,握个手,这个事儿就过去了。现在才8点多,今晚回去好好过元旦,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萧时光靠向沙发,手指紧了紧:“我说了,我们绝不道歉。而是你俩要给那位女生赔不是。”   高个子就纳闷了:“不是,这位同学,那女生又不在,你至于闹成这样吗?”   保卫处老师也觉得有点过,拍了拍萧时光的肩膀:“要不就都不道歉了行叭?确实人家当事人也不在,你这真没必要。关键你女朋友还在你旁边,你为了别的女生打抱不平,女朋友会不会吃醋啊?而且看你女朋友一声不吭,应该也挺害怕的……”   说完就期待着“他女朋友”说两句。   但陶尔刚想抬头,萧时光就又把她按回肩上。 第41章选择   说不清为什么。   看到女生此刻严肃正经的模样,听到她话里话外对他的关心,萧时光就恃宠而骄,生出一种特混账的想法。   甚至不想去掩饰,直截了当地表达出他的无赖:“那你做个选择题吧。”   陶尔懵怔地抬头:“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扬起眉梢瞧她:“选我呢还是选你亲戚?”   “……”   他讲得更直白了些:“现在,是陪我去医院,还是跟你亲戚走?”   女生看看他又看看校外的车,眉头紧缩,眼神纠结着,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萧时光见状,极其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后,做作地捂住脸:“可疼死我了,那俩混蛋玩意儿下手可真重。我现在觉得有点不行了,可能伤到了骨头,不是骨折就是骨裂,再不抢就一下,这张脸怕是……”   “陪你去医院,”女生终于把视线扯回来,重新落在他的脸上,看了他一会儿后把口罩重新戴上,揪住他的衣袖扯了扯,“我们从北门走……”   他故意道:“为什么要躲着?从南门走不行?”   女生见拽不动他,便自己转身,先于他起步、向北而去:“我怕我亲戚看到会难过,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你别闹了,快跟上。”   说到对她很好,萧时光便记起来了。   那位亲戚,好像是她一位哥哥。   8月时,在北门鲜榨果汁店等她出现的时候,他曾隔着一段距离,听到女生用特别甜的嗓音对那位哥哥撒娇——“啊,哥哥,你确实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活人,今天也是非常爱你的一天~”   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青梅竹马的哥哥,萧时光不清楚。   只记得当时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说话,就觉得不舒服。是很难形容的复杂情绪,觉得她不该对别的男生这样,但当继续追问自己,她可以对谁这样的时候,他就没有答案了。   只是确定,她肯定不会对他撒娇的。   不过,今夜,当陶尔选择陪他去医院的那一刻,萧时光忽然觉得当初扎在心里的那些不舒服被连根拔起,化为齑粉。纵然头顶还有大雪,但他心里已经风息雪霁,万里澄清。   他反握住陶尔的手腕,把她往回拽了拽,笑道:“师妹,你知道我刚才在装吗?故意装出疼得要命的模样,其实就是想赖着你。”   她抬头看过来,眸光如好天气时的夜空,眼波粼粼、璀璨澄澈,舒长的睫毛被冬风吹拂,柔软又缱绻地动着:“我知道啊。你有时候就是这样,特别像绿茶婊,”顿了顿,想到什么补充道,“在孟殊面前的时候更像。”   “对,你师兄就是这么婊,”他点头接受这个评价,“所以既然识破了,就还是跟亲戚回去吧。我这其实是点儿皮肉伤,肯定是死不了的。”   说完松开手,心态平和又无比满足地,等着这位姑娘跟自己告别。   可她却笑起来,细而白的手指轻轻勾住他露在袖外、还带着血迹的食指,用这松松垮垮的链接带着他继续往北门去。   “但凡是别的男的这么婊里婊气,我早就扭头走了。但我师兄的颜值,支撑得起他婊的程度。我愿意忍他一次,”她说,“但是再过分就不行了。”   *   晚上10点。   薛宴一个人在家看卫视的跨年晚会。   现今的流量明星他都认不出来了,唱唱跳跳的节目虽然喜庆却也聒噪得很,耐着性子看了半小时,还是按了关机。   默了会儿后,又拿起智能总控平板,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此时,摘了眼镜仰头靠在沙发上,看白雪反射着灯光穿过落地窗投在天花板上,雾霾灰的颜色被照亮,不知不觉间,就又想起那年元旦。   也是这么大的雪。   他陪陶迤来景行做三次化疗,陶迤头上那顶毛绒绒、软乎乎的帽子就是,现在他家里天花板的颜色。   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痊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还是答应来。   “要是别人要求我,我肯定不会再折腾一趟,好累啊,”她在口罩下呼出细细小小的叹息,不过嗓音里却是带着笑的,“但是呢,薛宴,你可以。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身体好好的时候,每次跟他见面,总是慈眉善目,端庄得体,跟他合作个拍摄的项目,又是握手,又是微笑,正经得跟普度凡人的菩萨一样。   越临近死亡,她就变得越俏皮,丢掉那些端方的架子,说着亲昵的话,表达他在她心目中的独特或者特殊——但这些都是开玩笑,他清楚地知道,在陶迤心里他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从这方面看,陶迤活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女:只撩不爱,从来不付真心,就会耍嘴皮子。   他习惯了这样的套路,侧目静静地看她,等着她说出后面的话,好作出最终的反应。   她果然自问自答了:“因为你帅。”   他嗤出一声笑:“操。还是这句。”   “我说真的呀。怎么能让帅哥的心意白费呢?帅哥要求我来化疗,那我爬也得爬来。”   他在轮椅前蹲下来,抬头看她露在外面的、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指尖触摸上她惨白的、透着青筋的脖颈:“那结婚吧陶迤。做完这次后,我觉得你就能好起来了。”   她抬起左手,贴近他的脸拍了拍:“薛总,醒醒。我可是你二婶呢。”   “你他妈的都跟薛望山离婚多久了?我回国的时候你就单身,现在都过去快4年了。”   她又伸出右手,拍了拍他另一侧脸:“嘿,别做梦了。我闺女现在还管你叫哥哥呢,你注意点儿影响。” 第42章喜酒   和薛宴一起看吃完火锅、看跨年晚会,凌晨快一点,陶尔才洗漱完躺在床上。   从床头柜充电线上拔下手机,然后看到充电的这三个小时里,破天荒地出现了99+的未读消息。   本以为是亲戚朋友老师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打开后却再次震惊:薛速速、李琛、刘森雨、周雪萌、乔唯一,以及裴大舍友——在这三个小时里,相继给她发了消息。   恍惚片刻后,她挨个点开。   ——   薛速速:   【陶尔陶尔!我那位初恋的学长你还记得吗?今天握手会我见到他了!!他排了我的队!妈耶好帅啊!六七年过去了,他一点都没长残呢!】   【而且我要告诉你个惊天大消息!你肯定会很震惊!】   【人呢?给你三分钟你赶紧出现!】   【好吧,不出现我也告诉你!他现在也在景行大学读书,也是计算机系!哎呀呀,这不就是缘分吗?】   【他好像认识你。不过景大研究生那么多,你平时学习又那么认真,人又很高冷,可能没有注意到他。我今天偷偷拍了他的照片,还拜托经纪人去要了微信。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姐姐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哎!】   【看到速回!过期不候!(好吧,我会等你回我,么么哒(づ ̄3 ̄)づ~~】   然后推送来一张名字叫做【萧条】的微信名片。   并戴上她今夜送的耳钉,自拍了20多张照片发过来,表达她对妹妹送的这个礼物的喜爱。   ——   李琛:   【陶尔师妹,我去老萧宿舍看他已经回来了,你也安全到家了吧?】   【我今晚没有帮你揍那两个混蛋,因为……实在是有点吓懵了。你别嫌我怂哈……】   【我这人……从小到大没打过仗……我以为你萧师兄跟我一样,万万没想到他干起仗来这么猛啊卧槽。平时你也看到了,他特好说话,特乐于助人,虽然嘴欠点儿,但人真是温和到家了,谁气他他都不放心上。】   【就前阵子,你们课题组研一的那个邹于遥,把严教授交代的试验弄砸了,然后赖在萧时光身上,说老萧提供的程序有BUG,关键这程序是老萧义务帮他写的。结果严教授来103劈头盖脸地骂老萧,老萧愣是没生气,当天熬夜把程序优化,又给了邹于遥一版。】   【对,别人就这样坑他他都没生气,也没说揍邹于遥一顿。今天晚上他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有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啊……说了你别介意哈……就,我感觉要是有人这么骂他,他眼皮都不定能眨一下,但今晚那俩王八蛋在骂你,所以老萧他就忍不住了……所以……】   【……老萧是不是喜欢你啊?如果不是,当我没问哈!】   【对了,再次感谢你暑假给的握手券,薛速速真好看!然后她说……你是她小妹?我说你俩都这么好看呢,原来是亲戚!所以以后我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艰难地抢握手券了?师妹带带我!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对了,下次我一定和你萧师兄一块儿冲上去!为你干仗!也希望你忘掉今夜这些不开心的,元旦快乐哈哈~】   【抱歉,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明年来做毕设吗?我从个人经历出发,觉得提前来课题组做毕设好处很大,能提前适应研究生生活,还能早点进入科研节奏,学到更多东西,后面发论文啊什么的都能比别人快一步。个人经验,供师妹参考。】   ——   刘森雨:   【师妹,你萧师兄跟人打架了你知道不?脸肿得可高了,手上血忽淋拉的,腰上背上也全是淤血的印子,被人揍得老惨了。】   【所以,你要不要来景行看看他?我感觉他现在性命垂危,你来晚了怕是……所以趁着元旦来一趟吧,这几个月,我一提到你这孙子就阴沉着脸不说话,这特么是在单相思吧?】   【……忽略我半小时前发的那几句……】   【刚李琛来我宿舍,我了解了一下情况。所以你已经在景行了?跟老条见过了?老条是为了给你出气才跟人干架干成这样的?】   【卧了个槽。牛逼。我跟他认识六年半,头回见这孙子跟别人干架。】   【活着真好,什么场面都能见到。佛成这样的人都能捡起屠刀跟人互砍互殴,牛逼。】   ——   周雪萌:   【我可爱漂亮的小师妹~~元旦快乐呀~你这几天什么打算呀?】   【呃呃,找你其实是因为刚才你森雨师兄说,萧时光跟人打架受伤了,感觉挺严重的,你这几天如果没事,要不要来景行看看他呀?】   【……对不起,情报有误哈哈哈哈哈】   【……刚刚刘森雨才说,师妹你已经在景行了……怎么说呢,萧时光这一仗干得漂亮极了!英雄一怒为师妹哈!帅的!】   ——   乔唯一:   【陶尔,听说萧时光为了你跟别人打架了?这人终于上道了,不容易。/大拇指】   【新的一年,希望你们加快点儿节奏,我等着喝你俩的喜酒。/男亲亲/女亲亲】   ——   最后点开舍友的微信,陶尔天真地以为,舍友和景大这群师兄师姐的也不认识,应该不会发和萧时光相关的东西。 第43章白吃   跟着俩师兄喝完奶茶,吃完蛋糕,陶尔便准备离开去机场。   拎起空了的打包袋,打算路过走廊垃圾间的时候顺手扔掉,没成想里面的糕点结账单落在了地上。   萧时光先于她捡起来。   “这么几块小蛋糕就三百多块钱?”他抖着小纸片,戳着齿背笑了声,仿佛牙疼,“你这太破费了吧,我是不是得给你转个账?”   大师兄老好人了,听到这句赶紧掏出手机:“对对对,师妹这太破费了。”   陶尔冷冷地瞥了萧时光一眼,抽过林鸿的手机放回桌上:“不用啊大师兄,下学期过来做项目,我好多不懂的地方都得麻烦你。”   “为什么去麻烦大师兄?”眼前这男的恢复了精气神后,还是像以前那样气人,抢过话茬,露着半边白齿,笑得流里流气,“怎么着,我这模样、这水平,亲自教你,你还不满意?”   林鸿踹了他一脚:“萧时光你特么今天有点儿过于骚了。”   陶尔嗤了声,走出半步,觉得不怼他两句把他往下拽拽,这人能飘出银河系。   于是又回过头,盯着他脸上斗殴留下的黢青的印子,笑道:“怎么会不满意?尤其是这模样,我看纯爱小说的时候,都是把萧师兄这张脸代入天仙美受的角色里,真是满意到不行呢。”   萧时光:“……”   林鸿眉毛飞起:“哎你别说,你萧师兄这模样确实挺受。”   陶尔:“所以萧师兄,注意点儿你的脸吧,别再跟人打架了。还有以后好好说话,要不是这张脸皮给你抻着,光凭你这张嘴,你都不知道挨揍多少回了。”   林鸿愣了下,扭起萧时光没受伤的那边脸皮,笑得一抽一抽的:“所以??这是跟人打架打的?昨晚是谁告诉我,这是下雪路滑摔的?”   萧时光:“……”   见萧时光不回答,林鸿便看向陶尔:“你萧师兄这是跟谁打的?为了什么事儿?”   陶尔:“……我走了,再晚就误机了。”   身旁的萧时光抬起眼睑,神情终于恢复了正经:“你亲戚去送你?”   陶尔摇头:“他今天上班去了,我自己打车去机场。”   “那我送你吧。”   陶尔略诧异地看他。   他起身,从椅背上揪起外套裹在单薄的背上,浅声道:“正好有点事要问你。”   *   【我小妹也在你们学院读研呢,她超漂亮的,你见过没?】   【她叫什么名?】   【陶尔呀。】   那天送陶尔去机场,直到她所在的飞机起飞,萧时光也没有问出他心中的疑惑,没有跟她确认他从薛速速那里知道的这个巧合。   分别时,陶尔还抬头看他,目光清亮又镇定地提醒他:“你到底有什么要问的?”   他思索了几秒,最后还是笑着问了个别的:“8月31号,你跟孟殊一块儿来机场,他请你吃的是什么?”   听到这句,女生的眉心瞬间拧成了川,盯着他瞧了半晌后就气笑了:“你掂量了一路,故作深沉,犹豫迟疑,就是要问这个?”   “嗯,我看看我以后能不能请得起,”他揣着口袋,捏着钱包说,“也不能白吃你的小蛋糕。”   女生摆摆手,认命一般,眉间的怒色悉数退去,直率和坦荡填满嫩白的小脸:“不好吃,不喜欢,贵得要死,不需要知道,也没必要请我吃这个。”   他笑:“那你喜欢吃什么?之前定外卖的那家人均1300的粤菜,叫‘升明粤’对吗?”   “还凑合吧,也没有特别喜欢,”她想到什么,扬起脸反问他,“你喜欢这家的菜吗?我这里还有家长给我办的卡,里面储值的金额一时间花不完,你如果觉得味道可以,我回裴也后寄给你。”   “不用。我这里还有个菜单,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他凝视着女生舒长的睫毛下,漆黑润亮如墨玉的瞳仁,故意放慢了语速说,“火腿炒饭,番茄炖牛腩,外加一份骨汤娃娃菜,一碗玉米蛋花汤。” 第44章当爹   期末考试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所事事的寒假和热闹欢腾的新年。   跟过往几年一样,她被薛宴接到大伯家里,和他们一起过除夕。   当然年夜饭桌上,也照例坐着薛望山、易小茜两口子,但陶尔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看到人面兽心的薛望山就感到强烈的恶心和排斥,反而能松快自如地,欣赏他和易小茜在大伯面前刻意表现出的,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并且还能现学现卖,反过来关怀他俩几句,提醒他们最近降雪频繁,注意保暖,保重身体。   搞得薛宴给她到果汁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看她,深邃的眼睛里露出清晰的困惑:你是不是在说反话?   大伯倒是很开心,给她发了全场最厚的红包:“我们尔尔真是越来越孝顺了,越来越讨人喜欢,”然后盯上薛望山,凛着眸子吩咐道,“你也不能把精力都放在速速身上,尔尔也是你女儿。别在我这里对尔尔好,到了你们家就不拿尔尔当亲女儿看。”   薛望山唯唯诺诺,点头说是;易小茜面上温温顺顺,却辩解了几句:“怎么会不拿尔尔当女儿呢?今年我们每周都喊尔尔来家里吃饭,比起去年,尔尔回家的次数多了。望山和尔尔经常在电话里交流学习,我听不懂但也觉得我们女儿好厉害。”   大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短暂离席,去厨房端焖好的参鸡汤。   薛宴适时放下筷子,上半张脸冷眼睨着薛望山和易小茜,下半张脸却弯着唇角、带着优雅笑意:“是啊,尔尔去北荇的次数多了,存款也少了。”   两口子的笑脸瞬间垮塌。   这句吐槽虽然听着很爽,但陶尔暗喜过后还是从桌子底下踢了薛宴几脚,夹起一块香煎龙虾球放在他盘子里:“这个菜全场最佳,你尝尝,大伯手艺真的可以。”   薛宴才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比大伯更厚的红包,放在她餐盘边上,又掏出张黑金卡放在红包上,一改阴阳怪气,嗓音变得喜庆又洋溢:“新的一年,给我们尔尔补贴家用。”   大伯端着汤锅进来,恰好听到后面这句:“怎么了,尔尔缺钱花啊?”   陶尔脑瓜飞转后,笑回:“明年要去景大做毕设,可能要裴也、景行两头飞,所以哥哥给我准备了些路费。”   大伯欣慰地看过薛宴后,白了薛望山一眼:“堂堂大学教授,女儿的路费都准备不起吗?钱是不是都给速速那个公司送去了?”   薛望山赶紧找补:“准备了的,开学前就打尔尔银行卡里。”   “怎么还要等到开学?今晚就打,趁着过年,喜庆,吉利,”大伯悄悄给陶尔递来一个眼色,把薛望山的钱安排得明明白白,“晚上我就要看尔尔银行卡的交易记录,没收到我可要打电话催你。”   陶尔赶紧起身,给大伯把参鸡汤盛好:“大伯,您做饭辛苦了!今晚每道菜都好好吃,我都想在您这里呆到开学啦!”   大伯开怀大笑:“就在大伯这里呆着,陪陪我这老头子。你爱吃什么,大伯都给你做。”   一直到团圆饭结束,那两口子都再主动说话,低头默默扒饭。   晚上九点多,他们回北荇的家,陶尔在大伯家留宿。   附近的老友来找大伯看春晚、下棋,陶尔便抱着一堆膨化小零食、一瓶桃汁气泡酒乘电梯上四楼的露台。   说是露台,但因为挨着薛宴的房间,薛宴便让人把它搭成了玻璃房,铺了地暖、做了壁炉,所以此刻外面风雪飘摇,里面却温暖如春。   在玻璃门外,迎着风雪默默吸烟的薛宴,听到动静后慢腾腾地转过身来。旋即就着花砖上的积雪按灭了烟,冲陶尔招手:“穿暖和点儿出来,跟你聊两句。”   陶尔揪起沙发的毛毯裹上。   其实已经知道薛宴要聊的,无非就是她无休无止地给薛望山打钱这件事,但还是听话地走出去。   “陶尔,我想告诉你,你哥哥我,也不完全是个好人,我对很多人阳奉阴违、不近人情,包括你大伯、我亲爸。”   陶尔抬头看他。   薛宴的声线低哑又温柔,像在给她讲睡前童话故事:“你大伯每次催婚呢,我都说行、尽快找,但实际上,我想的却是我反正不在裴也住,他能管得了我吗?他可能会气得血压高,甚至生病住院,但他那是自己气自己,我又不是主动气他的——所以你看,即便是亲爸,我也没有觉得,需要搭上我的喜好和自由,去让他开心。”   破天荒地,薛宴的眼圈有点红,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被风吹的。   他把大手惬意地搭在她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捂住她的脸:“陶尔,我真想把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给你,尤其是我性格里的这种——不近人情。”   陶尔明白他的担忧:“你是觉得我对薛望山太好了?”   薛宴轻微皱眉:“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助理说,三天前你又给他转了20万,我现在更加确信,你被他威胁了。”   “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是为了那个老男人,你没看到他都发福了吗,比起挺拔英俊的大伯,薛望山矬到泥坑里去了。”   “那你是为了谁?”   陶尔笑起来,看了天空的飞雪一眼,揪着他的袖子往室内走,“我呀,为了我喜欢的人,”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说破,于是道,“其实,也是为了薛速速。兴许我投资了一个潜力股,等她火起来,说不定分分钟就给我打个几百万呢。”   薛宴跟在她后面,轻笑:“这是一个好时代。”   陶尔歪头:“什么意思?”   薛宴:“即便没有脑子,也可以火。”   陶尔:“……”   那一夜,趴在薛宴的地毯上,吃着小零食,喝着气泡酒,和他下跳棋,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薛宴八卦起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和她的萧师兄告白,陶尔则反将一军,动机不纯地问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类型。   薛宴摘掉眼镜,想了会儿后回答,在外人面前优雅端庄,在他面前无赖流氓,懒散随性,流里流气,仗着他喜欢她,一边撩他,一边气他,经常耍嘴炮,从来不负责。 第45章介意   电话里的人卡了几秒,随后发出几声无奈的笑:“怎么最近都来问这个?”   周雪萌:“说明大家都在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他轻嗯了声,好像有点欲盖弥彰,语调都比方才要悠扬:“谢谢大家关心。但是,这姑娘太有钱了,我吧,还配不上。”   “别介啊,我看小师妹也挺喜欢你的。”   “她懂什么是喜欢啊,按周岁算,这小孩儿还不到20。”   周雪萌本来想再劝一句,但想到萧时光和陶尔的财富差距,又联想到社会新闻中因门不当户不对引起的惨剧,怕小师妹以后受委屈,所以又不太敢劝了。   于是鼓励道:“你能力这么强,长得又好看,以后一定能年薪百万、叱咤职场,到时候再表白其实也来得及。”   “那你帮我拖着她点儿。”   “……啥?”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周雪萌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时在宿舍的时候,多给她讲讲人性的复杂,品质的参差,恋爱的危害,男人的缺德,让她先别想着搞对象。研究生期间,先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专业水平搞上去吧,不然毕业都难。”   周雪萌:“……”   周雪萌哭:“……我怀疑你在影射我,我这就滚去工作室写论文。”   *   生病发烧的两天里,陶尔得到了很多人的照拂。   周师姐把她当年的开题答辩PPT发过来,很巧合的是,周师姐用的模板跟她的一模一样,而且课题内容也很相似,背景意义和研究思路很具参考性,这让她减轻了不少压力。   答辩前夜,她去102工作室,找研一的胡泊师兄试讲了一遍。胡泊本科的毕设就是跟着严教授做的,大致了解教授要追问的地方。他人超好,指出了很多要有可能被提问的点,还帮陶尔完善了流程图。   到答辩那天,陶尔的烧还没退,脑子昏昏胀胀,讲得不算流畅,但因为准备得充分,又有暑期时完整的大作业来体现她的科研能力,所以严教授给她的开题评了【优秀】。   答辩结束回103放纸质材料,不可避免地又遇到那个人。   周师姐站在他身边,锁着眉头看他调试程序。   看到陶尔过来,周师姐往外挪了挪给陶尔让出道,还关切地问:“结束啦?教授给你的评价怎么样?”   “嗯嗯结束了,教授给了优,”想到师姐给的PPT,陶尔便感激不已,“多谢师姐给的模板,你的研究思路和方法跟我毕设的内容很一致,基本上不用重新总结。”   周雪萌表情有点尴尬:“其实吧,开题报告不是很重要,因为大家最后写的跟开题的内容很可能不一致。而且你这个已经有暑期大作业支撑了,严教授都清楚你的工作量,所以更不用担心……而且呢,这份PPT其实是……”   “口头感谢多没诚意,”方才一直沉默的那男的,突然开口打断周师姐,“不如请你周师姐吃个饭。”   陶尔没理他,对周师姐发出真诚笑意和盛情邀请:“师姐今晚有空吗?”   周雪萌看看她又看看那男的,嘶嘶地抽着凉气,纠结了半晌后说:“你萧师兄最近太累了,这几天他和大师兄一直在忙外面的项目,我还麻烦他帮我调试程序,所以我来请吧。”   因着这句提醒,陶尔又想起前天她气得撂挑子不干的事。随之想起的,便是她撂挑子后,三人小组里变得更加忙碌的两个人。   尽管不情愿,但她还是说了句:“萧师兄辛苦了。”   “既然你也知道辛苦,不如请我吃个饭,”他脑袋担在椅背上方,侧目看向她,勾唇微笑,“反正你也要请你周师姐,不如顺便带上你萧师兄。我饭量大,这样你们还能多点个菜,多感受厨子的水平。”   陶尔被这明目张胆的不要脸震惊到了。   还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就听他又说:“北门新开了一家羊肉店,我前天去吃过,烤羊肉和手抓羊肉都不错,羊汤也挺鲜的。”   “……”   “不过发烧的人不太能吃羊肉,喝羊汤。”   “那正好……” 第46章小痣   陶尔听到他问:六年前和我这种陌生男人睡一张床都不介意,现在为什么坐一张沙发,都觉得难受了。   该怎么去形容,这句话落入耳中的感觉。   像原本稳定的固态盐落入盛了水的烧杯,分解出颜色各异的离子,无序又迅速地扩充至整个容器。   四周布满了紊乱和杂芜,好像能听到离子之间嘶嘶啦啦的反应声,但它们又都被烧杯壁束缚着、无法逃逸。   从去年盛夏到今时今日的伪装俨然变成了幻影,偏执与克制也成了笑话,惊异和震撼一齐袭来,让陶尔僵在原地,内心翻江倒海不断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露馅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他的问题。   心被堵着,复杂又酸涩,情绪也被拢聚一处,不知道做些什么表情才合适。   原来久别相认会叫人这样地,难为情。   她艰难抬头看向萧时光,希望萧时光能主动告诉她,到底凭借什么把她认出来了。   他大抵看懂了她的眼神,所以抬起手。   手指拨开她的耳边头发,轻车熟路地捏上她的右耳耳垂。   微凉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上面凸起的小痣,耳畔好像传来他呵出的笑声,声音淡而苍白,叫她听不出是埋怨还是嘲弄:   “改名的时候,怎么不把耳朵上的痣也点掉?”   微愣后,陶尔就感到了鲜明的失落。   原来是这颗痣……   原来不是她以为的外貌或者性格特质。   “你怎么不说话?”他却还能笑得自如,仰着下巴颏,跟街边小流氓一样眼波荡漾地望着她,“总不能是把我忘了吧?”   陶尔不明白,萧时光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忆起当初的交集、可以理直气壮地问出这个问题,当初赶她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坚决得像是希望她从这个世界蒸发、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大抵抽了抽唇角,躲开耳侧的手指,提起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对,忘了。”   耳侧的手指清晰一顿,随后被他慢吞吞地收回口袋里。   他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失望,甚至笑得更深了些,弯腰凑近她的脸:“那是要我提醒提醒你,你当初为了赖在我身边、都做过哪些匪夷所思的事儿,我一高中毕业生为了摆平你惹下的麻烦、费了多大力气——你才能想起来长沛那个从没改过名、以前就叫‘萧时光’、现在依然叫‘萧时光’的男的吗?”   陶尔整个僵住。   萧时光没有夸大其词,当初为了赖在他租的房子不走,她确实下了很大功夫,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为了让自己爽的。   比如,给闷热促狭的小房间,装了壁挂空调,又添了小冰箱;   比如,给公共浴室换了更舒服的增压式淋浴头,觉得还缺点儿什么又在公共洗手间装了洗烘一体机;   比如,给他买了轻盈柔滑的天丝凉被,觉得还差点儿意思,又给床上换了真丝的床笠和枕套;   ……   但是,这些添置,无一例外,都被萧时光疯狂批评、猛烈抨击。   “这什么东西?你是被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蛀蚀空了,还是被圣母附体了?”他把她拽到外面的家电跟前,“公共洗手间,你安个这种大家电,你是有钱没处烧?”   那时候的她,极端地叛逆又极致地冷静,挣开他的钳制,靠在一米二高的家电上,小嘴叭叭的:“洗烘一体机啊,洗完衣服后还能烘干,多方便。我又不太会洗衣服,总不能一直让你洗,你一天干两份工作这么辛苦,下班还要给我洗裙子,多累啊。而且我也想只装在你的房间,但得重新走自来水管道,有点麻烦。”   “你他娘……”萧时光磕巴了下,硬生生抠去到嘴边的脏话,像地理老师一样给油盐不进的差生讲题,“你现在在哪儿?北方、长沛,气候干燥,晴多雨少。现在是什么季节?夏季8月,昼长夜短,日晒充足,而衣服呢,又轻又薄,在外面两小时就干透了,你买这个玩意儿多余且鸡肋,明白吗?”   她指向洗手间外围观过来的群租房的年轻人:“这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很感谢我,只有你在骂我,说明这是你的问题,明白吗?”   萧时光:“沃日……”   哥哥姐姐们受她贿赂、听她指挥,呼呼啦啦地围上来支援她,把她从萧时光的责备中成功解救出来。   夜晚,她坐在窗边,垂着眼睛看萧时光靠在楼下收废品的大爷的三轮车上,皱着眉头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不过万幸的是,最后好像没谈拢,他把烟头甩在地上,还当着大爷的面狠狠碾了两脚。   她恶虎归山般,带着觅食过后的餍足卧回床上,翘起二郎腿勾起唇角: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至于惹的麻烦。   确实也想起来那么几件。   比如,主动把他的裤子丢洗衣机里,结果忘了掏口袋,把他辅导班发的还没舍得花的福利——200超市购物券给洗得稀碎;   比如,电子厂隔壁楼上有个陌生姑娘喜欢萧时光,她觉得姑娘流露出来的浓烈的太妹气质和萧时光搭不上,于是自作主张又有点生硬地替萧时光拒绝了;第二天他俩刚走下楼,就见一群花臂大哥围上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把蒙圈的萧时光“敲打”了一顿;   比如,跟他去上辅导班,她和班上一个老招惹她的初二男生起了冲突,男生暴脾气上来,捞起水杯砸她,她侥幸躲过,反手抄起书来砸了男生——男生长得又高又壮,但却不如她身形灵敏,没躲过去、被书脊砸得鼻血哗哗地淌。   男生他妈找过来,扬言要抓着凶手去派出所。辅导班的老板让她道歉她坚决不道,最后是萧时光掏出刚发的1600块工资赔给男生他妈,让她带孩子去诊所看看。   “确实得赶紧去诊所,”她看着那位满脸横肉、得理不饶人的母亲,笑出声来,“再晚了,鼻孔里的血痂就在里面干透了,抠都抠不出来。”   这句话,让这位母亲再次发疯,也让萧时光当场失业。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城中水泥小路上的坑坑洼洼填补上金灿灿的光,错乱又密集的楼房玻璃窗也被照得如镜子般明亮。 第47章回答   “我以前认识个女孩儿,家在裴也,她也姓陶。   “那女孩儿跟我关系不太好。她冷漠又放肆,镇定又嚣张,经常把我气得半死。   “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想见她,而且,我时常觉得遇见她这件事很离奇、像在做梦。你说,如果不是做梦的话,一个有钱又好看的小姑娘为什么赖在我身边不走,我明明什么都没有。   “后来终于把她送走了,我没有找过她。我和她的人生完全不同。在长沛,她是我的累赘,但如果找到裴也,我这样的穷光蛋应该就成了她的累赘。但我经常会想到高三毕业的暑假,想到当初做的梦。   “那时候我对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我也不可能对一个初中小孩儿有什么越界的喜欢。   “如果非要说当时的感情,我觉得,可能更像是失去父母保护的兄妹间、相依为命的感情。她是乖张叛逆又油盐不进的妹妹,我是嫌她累赘、想让她少麻烦我的哥哥,但你说为什么呢?我又很担心她再也不来麻烦我,在外面被坏人欺负却不告诉我。”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   声音像是穿梭过海风、暴雨、大雾、沙尘,被疲惫磋磨得沙哑不堪。   也没什么逻辑,好像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直到他结束这个拥抱,隔开两步后再次开口:“去年,你的问题把我问懵了,当时那几句仓促的回答估计让你有点委屈,所以我想,应该要重新认真回答一次——我和那位陶白,就是这么一回事。”   陶尔恍然抬头。   目之所及,是男生无精打采的眼神,和浅浅泛红的眼眶。   去年八月的针锋相对在刹那间奔袭至此,那段让她憋屈了很久、如今来思仍旧不能释怀的对话,就这样再次漫上脑海。   ——   “我以前认识个女孩儿,家在裴也,她也姓陶……”   “她叫陶尔?”   “她叫陶白。”   “那女孩儿跟你很好?”   “没有。”   “你想见她?”   “没有。”   “你在找她?”   “没有。”   “你喜欢她?”   “不是。”   ——   你说,萧时光他是不是也时常回忆这这一段对话,所以今天晚上,才能给出连顺序都没错的回答。   真叫人想哭呀。   这些年,她自尊心、别扭劲作祟,总是不想承认萧时光是个好人。但当她冷静的时候,其实比谁都清楚,萧时光他这人好到离谱。   哪怕她无视他、嘲讽他、怒怼他多次,但他还是愿意用这么好的答案,来消解她耿耿于怀的委屈。   “我想说的说完了,还以为你会感动哭,但看你这表情还挺淡定的,”他对着晚风说起轻松的玩笑话,手却探入口袋捏了捏里面的烟盒,扬起下巴示意她先走,“你去工作室拿药吧,吃完早点回宿舍休息。明天咱们还得继续跟甲方扯皮。”   *   分别后。   萧时光走到9号楼西北角的自行车停车处,随便寻了个后座坐下,在黑灯瞎火、没人看见的老地方打火吸烟。   今晚好像有些冲动了。   这种没名没份的拥抱,其实是不合时宜的。而且,这小姑娘要是听进去倒也罢了,但看她冷冰冰的表情,不但没听进去,怕是会觉得她萧师兄是神经病。   失落的情绪随着烟圈浮沉盘踞,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夜风吹走几缕。   默然半晌,他拨通姚星河电话:“你最近去君雅工作的时候过来接上我。”   姚星河在电话那头疑惑:“怎么这么迫切去兼职,不带你小师妹搞项目了?”   他点了下烟灰,笑道:“不搞了,甲方太傻逼了,拿我们当驴使,还不按时给我们拨钱,准备晾晾再说。”   “去年的甲方也挺傻逼的,怎么没见你多往君雅跑。你是不是……惹到你小师妹了?”姚星河的脑子像是开了光,“所以想出去躲躲?”   他没反驳,故意拿捏腔调,腻腻歪歪地跟电话里的人撒娇:“你说是就是~明天来接我,我等你。咱们一块讨论讨论怎么搞智慧家居那块业务。”   挂了电话,没过多久,漆黑的环境里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句——   “萧时光。”   他愣怔回头,看清来人后,携烟的手下意识地别到身后:“你怎么跟过来了?”   这姑娘声音有点抖,但面色一如既往地稳如老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离我远点儿,你这不是还生着病,”但女生并没有听他的,反而靠地更近一些,他当即掐灭烟,“你问。”   那三四秒里,萧时光粗略地猜了下,她可能会问为什么拥抱她、为什么回答那些问题,甚至猜测,她可能是问明天怎么和甲方交流、怎么再给团队争取一些时间。   但都不是。   他看到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薄荷糖。   还是今晚吃完饭时、马家手抓羊肉店送给他们清口气的——她捞过他的手,把这颗糖放在他掌心,那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是把一块金砖放在了他手上。   然后扬起脑袋,特骄傲地挑眉,问道:   “萧时光,我的新名字好听吗?”   萧时光整个呆在自行车后座上。   什么新名字、旧名字,他完全没心情去思考了。眼前所见的灵动又傲娇的小模样、带着剧烈的冲击抵达大脑,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操。   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漂亮。   *   姚星河和刘森雨发现,最近的萧时光除了上课,几乎天天泡在君雅公司。关键那状态也好得不像话,搞出来的东西让周伯雅教授都赞不绝口。   问他,他就说给导师干活又不赚钱,不如现在开始搞事业。积极攒钱、努力提高,将来才能得到富婆的垂青——越听越像是被103某个小富婆给刺激到了。   “这症状……大概是表白被拒了吧。”刘森雨忧心忡忡地推测。   “萧学长长这么帅,能力又强,一定还会遇到其他姑娘的,让他别太伤心。”在团队中做设计的许鹤周说。   “昨天送他回学校还看到陶尔提着保温饭盒在等他,”姚星河抽了抽唇角,看着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敲笔记本的男生,“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拒了。”   和萧时光重归于好给陶尔带来的也不只是退烧这么简单,她从抗拒去工作室、变成了每天最早一个到工作室,跟甲方的沟通也变得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而且心情好了以后,思路比以往清晰、写的代码流畅了很多,放进项目主程序里调试,报错和警告直线下降。   到5月底,她甚至能自己搭设主程序架构,并且体量小的代码她一个人就能完成。   陶尔的改变让林鸿都感慨不已:“小师妹这个进步速度,让我觉得自己今年12月毕业有望。你已经成为咱们机器视觉小团伙的主心骨了。”   但陶尔却林鸿的毕业持消极看法,因为三人小团队里的另一根主心骨——萧时光,已经忙得顾不太上课题组的项目了。   去年11月,他拿到了君雅建筑设计公司的兼职offer,今年3月,发展势头强劲的君雅成立了智慧家居事业部。   君雅的老板是大名鼎鼎的建筑师、青萧大学教授周伯雅,也不知是周教授对年轻人分外信任、愿意给年轻人大展身手的机会,还是在那儿兼职的姚星河、刘森雨、萧时光表现实在太过突出,总之这个新成立的事业部部长是景大电器学院今年毕业的一位博士,技术总监是姚、刘、萧三人,设计总监是青萧大学建筑系还没毕业的大四学生,一个名叫“许鹤周”的。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陶尔真的克制着才没笑出声来,但她真的很好奇:“这个事业部,该不会就5个人吧?”   萧时光翘着二郎腿,侧目自信地看她:“有21人,我这个职位——在公司里算是中层领导吧。”   陶尔还是想笑:“那你们这领导的比例可真是不低。”   后来还是跟薛宴吃饭,无意间聊起君雅来,经薛宴介绍,陶尔才明白君雅这个智慧家居事业部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公司还在给投资人做PPT、讲概念,君雅已经做出一个系列的小家电了。上个月我这边的投资经理跟他们聊过,虽然现在还没确定下来,但。经理前天跟我汇报说有信心,我们大概率会投。”薛宴道。   陶尔却有点担忧。   倒不是心疼薛宴的钱打水漂,而是怕萧时光倾注热情和精力的事业失败:“现在做小家电还能做出什么新花样来吗?”   “搞出了不少新花样,”薛宴见她感兴趣,索性把她带到书房,翻出公司内部的投资分析报告和君雅家居的产品图册给她看,“首发系列的产品挺漂亮,空气循环风扇,智能湿度加湿器,无级调光落地灯……你看看这些有没有你喜欢的。”   陶尔看着图册上色调明快、新鲜亮眼的柠檬色电器,正准备说“这个系列我都要”,转眼就看到产品定价。   毫不夸张地说,她一个不缺钱的人都觉得价格不便宜——风扇4300,加湿器3900,落地灯4500。   她忍不住皱眉:“虽然外观设计得很好看,但这么贵真的能卖出去吗?”   “只要它的品质和使用感受能让用户明显地感觉到比一般的电器好,那就能卖出去,再加一些营销辅助,应该能越卖越好,”薛宴随意地回答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摘下眼镜眯眼审视她,“你对这个公司怎么这么上心?”   陶尔眼皮一跳:“随便问问。”   但高智商的薛宴瞬间就猜到了:“萧时光在君雅工作,还是智慧家居事业部的?”说着眉梢上扬,“该不会还是这个事业部的创始人之一吧?”   陶尔:“……你去天桥底下算命得了。”   薛宴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转椅上直起身来:“投资经理约我下周一起去君雅听他们的报告,你哥我这不是要跟你的意中人碰个照面?”   作者有话说:   ——   后天晚上11:30见~   ——   .感谢在2021-10-1020:48:40~2021-10-1221:3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香果、柿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意20瓶;原版手册5瓶;389479172瓶;云中凉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鸳鸯   思及那80万,陶尔还是有些顾虑:“见面的时候,你先别说是我哥吧……”说到此处,骤然想到更要紧的事,“如果他先提起这些年还钱的事,你一定要确切地告诉他,每个月的每笔钱你都及时收到了。”   “嗯。知道了,强调八百遍了,祖宗。”薛晏都不耐烦了,但作为过来人和她最亲近的兄长,还是正儿八经地提醒她,“但你得想想到底什么时候跟他坦白我就是你哥、钱就是你的。等你俩谈开恋爱后,他要是知道自己还欠你这么大个情分,很难说不会难过自卑,影响你俩感情。”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还没在一起吗,”陶尔面露不耐,瘫倒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进展。他现在很忙,而且好像还是觉得我有点小?瞻前顾后的,不太敢对我下手。”   薛晏充分信任她的分寸,所以对她的大胆发言见怪不怪,反而继续添柴鼓风、助长她的气焰:“他是死的,你是活的。他瞻前顾后,你可以主动出击啊。这点上,你照你妈差远了。”   稍怔后,陶尔歪过脑袋对薛宴露出坦荡又信任的笑:“我妈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是活的。她在讨厌的人面前,比如薛望山,连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的。”   薛宴应当听懂了这句话里传递的信息。   所以宽阔挺直的肩膀才明显地颤了颤。   随后,他别过身去,拿起打火机走向户外阳台,嗓音有点低哑:“我出去抽根烟。”   “嗯。”   陶尔应着,目光却被款式熟悉的打火机吸引。骤然忆起,去年国庆假期买的打火机还留在裴也,至今没送出去。   等六月回裴大办理毕业手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回来。   薛晏说得对,她是活的。   不能再等了。   他那么好,被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   *   晚上10点,荣诚大厦16层,君雅公司西北角办公区的灯还亮着。   智慧家居事业部四位总监,为了明天投资人来公司的调研正加班加点做准备。   就在这时,萧时光手机突然响了。   瞥见来电人姓名的那一刻,刘森雨先于萧时光打了个哆嗦:“卧槽,严教授这个点找你,不会是要骂你吧?你最近可都泡在公司这边,没怎么去工作室。”   “但我回宿舍也没少给他干活,”萧时光心里稍有担忧,但不想影响团队奋战时的心情,所以还是从容笑着接起来,恭恭敬敬打招呼,“严教授,您有什么安排?”   那边的嗓音严肃阴沉,还带着黑云压城般的摧残抑制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萧时光怔住:“现在?”   “我知道你不在103,也不在学校,”严教授亮牌了,并且好像对现在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了如指掌,“给你半小时来我办公室,不然你就别当我学生了,另选导师吧。你想法太多、能力太大、眼光太高,而我水平有限,带不了你。”   隔到对方传来的盛烈怒火,萧时光缓缓垂下眼睑,依旧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礼貌与尊敬:“知道了教授,我马上回去。”   见他挂了电话,在做后续系列产品外观设计的许鹤周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忽闪两下后好奇询问:“是那位本科生都不太敢选他当毕设导师的严教授吗?我好像听宋杞讲过。”   “就是他,”刘森雨抢答了,“就这么说吧,被严教授传唤到办公室,还不如直接被阎王传唤到地府——阎王起码能给个痛快。”   说着话的功夫,姚星河已经拽起外套穿上了:“森林雨,等咱部长回来,你再配合他把老萧那段湿度调控和灯光调节的程序过一遍,明天演示别出问题。”   说着碰了碰萧时光胳膊:“我开车带你回学校。”   怕影响明天的汇报,萧时光拎起书包,笑着拒绝道:“放心,不是要紧的事儿,我打车回去。要是结束得早我再过来。”   “真行,都要被逐出课题组了,还说不要紧,”姚星河往前走着,回头瞥他一眼,“从这边打车回凤吾200起步,还不一定能打到,坐我车可不花钱。”   萧时光:“……”   顿了两秒,立刻跟上,勾肩搭背,如舔狗状:“来了来了^_^。”   *   晚上11:00,9号楼严教授办公室灯火通明。   周雪萌和林鸿假装讨论论文,实则都竖着耳朵听萧时光挨骂。   “入学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们,有什么想法早点跟我说,不想跟我读研我也不会拦着你,你想换导师我帮你去推荐,你想退学出去工作我帮你签字。但你萧时光就是能啊,什么也不说,直接撂下课题组的任务,出去工作了。”   男生从进门开始,认错态度就非常端正,现下更是完全地顺着严教授的批评不断点头,表情、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严教授,确实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跟您说的,您原谅我这一回,下次不敢了。”   严教授从鼻腔里哼出几声刺耳的讥讽:“您有什么不对啊。您这都去外面的企业当领导了,在我这里当学生真是委屈你这满脑子的知识了。”   “知识都是老师您教我的。”   “嚯,可别这么说,我哪敢教您这种大老板。您都是自己悟的,我的水平不如您,所以您才看不上我课题组里的小项目,自己出去干大事业。”   向来严苛冷厉的教授阴阳怪气起来,真的很难让人招架住,周雪萌觉得萧时光道歉道得就差跪下了,但严教授不但没消气,反而越说越伤人。   “你这么喜欢出去工作,当时怎么不在你们长沛新能源车厂工作一辈子?又跑回景大浪费时间、浪费教育资源读研干什么?长沛多好,七八线小城市,买房买车娶老婆生孩子,一辈子都没有压力。”   男生默然良久后,才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看向严教授诚实道:“因为在长沛这种小地方,赚得太少了。”   “现在这个公司给你很多啊?能买得起景行的房子了?”   “不能。”   严教授脾气又上来,额角发紧、眉峰倒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见识短浅!鼠目寸光!外面的公司想的不过是花最少的钱获得最优秀的劳动力!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竟然也着了这种道!”   拜托……   周雪萌听着都忍不住想笑:严教授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人萧时光的公司好歹还给他开很可观的工资,您接来的那些横向课题才真是……钱少事多操心大,甲方还傻逼。   “我错了。”萧时光今夜第180次道歉。   教授脸上仍旧不见霁色,甚至像是被人一直戳着肺管子,从头到尾地怒不可遏:“那就在课题组沉下心来好好干活!别忘了你当初是跨专业考到计算机的,要不是我不计较你本科的专业把你收进课题组,你现在还在长沛车厂拧螺丝,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穷困潦倒一辈子!”   周雪萌听不下去了。   严正砺骂的是谁啊?   是本科时和姚星河并驾齐驱的景大校草,干着新闻中心的活还做着校外的兼职,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样的生活质量,还能拿到国奖,三年绩点算下来顺利获得保研资格的萧时光;   是工作两年后,还能凭真本事、跨专业考回全国排名第一的景大计算机学院,并且笔试、面试双第一,让计算机学院的教授为了抢他当学生、都闹得彼此不愉快的萧时光;   是课题组里谁程序有问题总会第一个想到,拿着问题代码找他看、不管他手头的工作多紧张,他都不会不耐烦,一行一行地查找、一句一句地调试,加班加点替大家完善程序,不论多糟糕的代码他都能拯救回来、宛如神明一般存在的——萧时光。   他的人生注定精彩纷呈、耀眼夺目、辉煌热烈。   怎么可能会像严正砺说的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穷困潦倒呢?   大师兄没拉住她,周雪萌带着满身的不服转过去。   刚想上前跟严正砺对峙,就见大师兄先于她走到教授面前,还把她往后扯了扯。   “老师,抱歉我想说明一个情况,”林鸿还是紧张的,紧张到短短的一句话里推了三次眼镜,但他还是说下去了,“萧时光从来没有耽误咱们课题组的项目进度。”   严正砺凛着眼神狠睨了林鸿一眼。   随后扭过头去,什么话都没讲。   带了8年,朝夕相处,最得意、最听话、最顺心的弟子现在也来跟他叫板,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但林鸿还是面对严教授冷漠的后背,执着地强调了一遍:“从来没有。老师,您也清楚过年回来后,我的主要精力就放在毕业论文上了,但从2月到5月,课题组仍旧按时交付了4个项目。这都是萧师弟的功劳,当然小师妹也付出相当大的精力。”   萧时光,小师妹。   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你说这俩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同时成了这个阎王的学生呢?   想到此时此刻,尽管心脏不舒服却还在103加班加点给课题组干活的陶尔,周雪萌就觉得心中酸酸涨涨的,就觉得不为他们讲句公平话心中有愧。   沉默了片刻,她便放下一切顾虑,勇敢地迈上前、站在大师兄旁边:“老师,您的批评和担忧我们都懂。本来,我作为一个毕业论文都没忙活不过来、没给课题组干多少横向课题的学渣,应该是没资格说什么的。   “但是我想,邹于遥师弟自打进课题组以来,作为一个横向的活儿都没干、一分钱也没给课题组赚,反而拿着师兄师姐积累的成果不断发论文、给自己的奖学金申请表不断补充加分项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抱怨他萧师兄不在工作室写程序,而去外面当领导、干私活呢?”   严教授和大师兄同时回头看她,一个面色复杂,一个目露惊异。   被骂了几十分钟、眉头都没皱一下的男生,此刻也满脸错愕地抬头将她望住。   周雪萌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勇敢过。   这是她硕博连读3年来,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严正砺鹰隼般狠准、刁钻又摄人眼睛,第一次不退缩、不妥协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没错,我不服邹于遥的工作,更不屑他的人品。您虽然严厉,但向来讲理,所以我希望您批评完萧时光后,也不要放过那位对课题组没有丝毫贡献,却比谁都能抱怨的邹师弟。” 第49章面膜   103工作室,陶尔调程序调得眼都花了。心想萧时光他们的新产品什么时候才能正式上线,他不在工作室,她遇到问题都没个商量的人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还没走?”   她惊了一跳,瞬间开心起来,从显示器前探出脑袋,欢快道:“你真回来了?”   男生好笑地问:“我看着像假人?你在忙什么呢?”   “刚从论坛里发现个更好的算法,对零件边缘的缺陷识别准确率比原来的高,我植进去试了试。”   男生坐下来,带动转椅滑到她身旁,腔调虽然懒洋洋的不太精神,但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初夏的夜风般舒凉轻柔:“嗯,现在调通了吗?”   “还没,”但她志在必得,“我已经从21个报错,修改到还剩3个报错了。今晚应该差不多。”   “一定要在今晚调通啊?”男生靠向椅背、叠起长腿,半阖着眸子望着她笑,“明天再过来不行?”   她悄然侧目。   忽然觉得今晚的萧时光有点不对劲。   以前她不想用功的时候,他都是那个在她身后催着、推着、煽动着、冷嘲热讽着,督促她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的人,现在却在怂恿她划水。   扭头打量了几遭他的俊脸后,陶尔转向屏幕,理性开口:“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而且6月1号之前我得回裴大,要提交毕业论文,领毕业证学位证,还有退宿舍、拍毕业照什么的,”转回来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日子,“今天已经5月26了。”   “没事,”身后的人,声音淡却清晰,如雨丝落入静湖后点皱的微小波纹,静雅细腻,“明后天,我都在工作室,交给我来做,你安心去毕业吧。”   陶尔迅速回头,几乎脱口而出:“你明天不是——”还要给薛宴汇报你们事业部的发展规划吗?   萧时光浅浅挑眉:“什么?”   “不是还要去君雅兼职吗?”陶尔迅速改口,调出他的课表,“明天周五,除了一大早的马克思,你其他时间都没课。”   “君雅那边还有你姚师兄、刘师兄在那儿,不用担心。”身后的人说完这句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陶尔静静地把课表关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趁办公室没别人,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就发现,身后的人探出手、握住她的椅背,带着她把椅子转过去。   滚轮带起哗的一声——   两个人毫无准备地面对面,男生双手握住她的扶手,把她整个人圈进了一个……有点暧昧的范围里。   陶尔心脏发出很大力的一跳,紧接着耳根有点烫了。   萧时光却依旧面色从容,身体甚至倾过一个角度,跟她凑得更近了些。   细长又妩媚的眼睛近在咫尺,清爽的西瓜红蕴满了他的眼尾,目珠则是带着点点水光后、恰到好处的清晰潮润——这美景惹她心头又是一悸,紧接着手环上就发出不合时宜的高频振动。   “……我手环响了。”   她仓惶又焦躁地躲开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想把这破坏氛围的破手环赶紧摘掉。   大掌却先于她握上来,将她的手环和手腕都攥得紧紧的。   “怎么这么激动?”他戏谑着,但嗓音一如既往温煦柔和,“尔尔,我有个问题很想咨询你。”   她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乖巧抬头,并暗暗祈祷心率赶紧降下去……这也太丢人了。   “你说。”   “跟你们裴也那边的女孩儿结婚的话,男方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此话过后,陶尔耳朵里又发出嗡的长音,紧接着就觉得天灵盖要炸开了。   手环再次发出急促震动,甚至触发了内置的蜂鸣器,“嘀——”声报警再也掩盖不住,就这样溢出萧时光的指缝。   卧槽……   没听错吧??   萧时光刚才是不是提到了——【结婚】??   他这个表白方式是不是有点太直接??   好在是萧时光这人还有点良知,不忍看她继续震惊出丑,于是松开她的手腕,露出抱歉的笑。   然后对刚才的话给出了合理解释:“对不起。是一个弟弟打算结婚,但他现在呢,想在裴也新区买一个150平的房子,首付还差点儿。你说,你们那边的年轻人结婚是都需要这么大的房子吗?”   她微愣后,气笑了:“你在裴也还有弟弟?”   “有的,你记得吗,我妈改嫁到裴也了,”提到他妈,他就不太精神了,面色沉沉溺溺,仿佛坠进了暴雨侵袭下的水库,自救无能,只能任由命运拖着他往库底去,“那边一开始,就有个弟弟。她拿这位当亲儿子。”   原来是这样。   对他的心疼,大过了对他方才戏谑自己的生气。   陶尔把手背过去,悄悄解下手环揣进口袋:“我也不清楚房子的事,我认识的人里,一般是男女双方婚前都有房子的,所以他们觉得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行了。”   萧时光掀起眼睑凝视她:“你怎么觉得?如果婚前女方有房子,男方没有呢?”   “我的看法不重要。而且因为我有房子,所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由于方才被他戏弄了下,所以陶尔也直勾勾地看着他,开了个类似的玩笑,“只要人像萧师兄这么漂亮就行了。”   “我悟了。”他点头。   陶尔:“悟什么了?”   萧时光:“你萧师兄我这张脸,能顶得上裴也一套150平的房子。明天就开始敷面膜,将来就靠它钓富婆——这可比打工赚钱容易多了。”   陶尔:“……”   你他娘的悟性真高。   之后的三天,萧时光一直在103呆着。   虽然在他的协助下,陶尔完成了项目的阶段任务验收,但她还是很困惑:萧时光为什么不去君雅上班了?   她去问薛宴君雅那边的情况。   薛宴给她发微信,告诉她君雅家电版块他们确定要投资。   她正要问君雅是不是过河拆桥,把萧时光开除了。   就见薛宴反问她,是不是把萧时光藏起来了,今天去签意向书,怎么又没见到她的心上人。   陶尔哂笑两声,回:【对。跟他商量了下结婚的事。】   薛宴:【再接再厉。】   陶尔:【……】不是,你怎么真信了?   薛宴:【虽然我根本不信,你有胆量讲这个。】   陶尔:【/微笑】   直到31号——晚上就要回裴也的那天,陶尔才知道是邹于遥在严教授面前添油加醋,把萧时光卖了。   从周师姐那儿听到这些的时候,陶尔愤恨之余,又感到了几丝幸运——幸好是今天知道了,要是明天才知道,她岂不是刚落地裴也就得飞回景行,不然谁来替萧时光报仇?   通往9号楼的路上,秋隐冬匿,春去夏来,萧条之后的刺槐,又生长成去年盛夏之时、葳蕤盛荣的模样。   上次是她安慰被导师训哭的周师姐,这次是周师姐拉着她的胳膊耐心劝解:“那天晚上老萧就嘱咐我和大师兄,别把这事儿告诉你,我自作主张透了底已经对不起他了。当时出了办公室,老萧说他无所谓,就是没法光明正大地出去赚钱、有点可惜而已。而且前天,教授找了个由头把邹于遥狠骂了一顿,也算是公平公正。所以你千万别生气,别冲动。”   陶尔没说话,脑子里飞速思考到底怎么给萧时光找补回来。   周师姐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赶紧补充:“我不是怕你报复邹于遥,主要是怕教授知道后训你。靠,我那晚有幸一观,他训人真的又凶又猛,也就你萧师兄脾气好能忍下来。像你这种心脏本来就不好,我怕你被他刺激得住院。”   她回过神来,轻拍了拍周师姐手背:“放心,就是想到邹于遥前阵子借我《xx器件缺陷检测》的试验报告,说去学习,也不知道他学得怎么样了。”   刹那之间,周师姐脸色剧变,冲着空气讥笑几声,问候了邹于遥他娘:“……学得不错,这个月初把一篇缺陷检测的论文发出去了。我还好奇他一知识工程方向的,怎么能发缺陷检测方向的论文。这缺德玩意儿……居然连师妹的学术成果都不放过。”   “不,他没有完全占用,”陶尔凉飕飕地笑了两声,“好像是前天吧,他说之前有篇论文的二作写了我的名儿,现在那篇论文被录用了,所以让我请他吃饭。”   “你同意了?”   陶尔双手揣兜,望了望头顶绿叶:“我说没钱,拒绝了。”   初阳渐渐升起,清新怡人绿色向下笼罩,周师姐口中也逐渐吐露芬芳:“我可去他妈的……x*&+=?%##……学术骗子……癞□□想吃天鹅肉……x*&+=?%##百年难得一遇的臭傻逼,这种搁在古代得凌迟处死,臭肉投进湖里喂鱼。”   *   “感谢孙主编的答复,我的诉求就是把稿件退回来,”陶尔温声建议,“如果您能给我导师发一封邮件解释下退稿原因,那就更好了。他虽然是通讯作者,但这篇论文他应该没有审阅过。”   孙主编是《工程前沿》杂志的主编,也是严教授同门同的师弟,上个月还被邀请来学院办了讲座,为了方便日后的交流,他当时在课件上留了邮箱和电话。   陶尔从胡泊那里借到课件,然后联系到了孙主编。   “好的,再次感谢陶同学的反馈,等见刊后再撤稿就麻烦了,”孙主编讲话文质彬彬,态度温和谦逊,“我稍后给严师兄打电话,讲明这个情况。”   “多谢孙主编,感谢您愿意抽时间接听我的电话。”   孙主编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   陶尔打完电话也就过了20分钟,严教授就在课题组群里@邹于遥;又过了半小时,教授又在群里@了她。   终于来了!   陶尔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刚迈出格子间就被萧时光拽住。   他眉心拢了拢:“教授为什么找你?你还有别的活没干完?”   “应该不是吧?”她假装不知道,“下个项目的开工时间是9月6号,还有仨月呢。”   被严教授找了那么多次,萧时光每次都是懒懒散散地起身、不疾不徐地上楼去,这次却紧张得脊背都挺直了,“要是教授批评你,你就往我身上推,别傻愣愣地自己揽下来,回去办毕业手续要紧,”顿了顿,又补充,“要是邹于遥的工作牵扯到你,你要记得自己也有嘴,别不解释,别吃亏。”   “嗯。我知道,”她轻快地笑了下,由于心情好,还弯腰凑近他的眼睛,近距离嫖了下他的美貌,“我猜教授这次找我,是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他愣了下,忽地笑了。   “笑什么?”陶尔扬起脸,“不信?”   “不是,”他压低声音,却笑得更放肆了些,“你突然靠这么近,我以为你要当众亲我。”   “……”   “真的,我现在要是戴着手环,应该开始报警了。”   “……”   这男的怎么这么烦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415:17:15~2021-10-1722:4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香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纳兰朗月10瓶;389479176瓶;百香果5瓶;三十七3瓶;小朵的小小号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噩梦   消息比预想中还要好。   严教授拿着邹于遥刚刚打印出来十来篇的论文,先在《基于计算机视觉的xx器件边缘缺陷检测》那篇论文上打了个鲜红的“×”。   抬头对陶尔说:“这篇已经撤稿了,林鸿说这个项目的试验是你做的,数据样本是你试验后筛选的,检测程序也是你训练的。那就处理完毕业的事后就回来把论文写出来。”   她乖巧点头:“好的,谢谢教授。”   严教授凛着脸:“以后啊,长个记性,别把试验报告随随便便地给别人,哪怕同个课题组的师兄师姐也不行。”   接着当邹于遥的面,对他这一年来发的论文逐篇过目,把不属于他成果的论文全部打叉,然后给期刊方挨个打电话说情情况、郑重道歉,给出赔偿建议、希望对方做出撤稿处理。   陶尔看看把头低到胸前、和被判刑后的罪犯无异的邹于遥,又回头望望不远处、假装专心致志赶毕业论文、实则悄悄往这边瞥的林鸿。   林鸿觉察到她的目光,立刻侧过身来,眉飞色舞地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指了指手机。   陶尔会意,点开微信。   【哦吼吼吼!!好TM解气!!!小师妹这招真牛逼!!感动天感动地,常年吃亏的萧时光终于有了你!!他真是好福气!!!】   【……^_^|||】   论文风波暂时结束,和邹于遥一块出了严教授的门。   楼梯上,邹从失魂落魄的中回过神来,拦住陶尔的去路,顶着油光满面的脸和虚黄的面皮冷笑发问:“陶尔师妹,我哪里对不起你?论文你都不用自己写,就白得个二作,你还没正式入学,就注定有3分的科研加分。这你还不满意,还要告状?”   “邹师兄,”她牵动唇角,眼部肌肉动了动,强势地笑了,“如果我自己来写,我会是毫无异议的一作。”   他眯眼望过来,十分不服地在口腔里卷了下舌头,动作和神态油腻又恶心:“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长得不赖,本质上这么精明势利。我好歹是你师兄,你背后捅我一刀还真下得去手。”   “那我劝邹师兄骂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吧。”   说完,她绕过挡在身前的人,径直下楼。   任由身后那货骂天骂地,她连眼皮都没抬。   *   晚上,萧时光去南门送走陶尔,在校门内看她上了一辆大奔,看西装革履的司机下来帮她放行李,直到车行人远,混入夜色中的滚滚车流,这才慢吞吞往回走。   手机响了下,他掏出来看了看,是刚走的人儿在微信里给他发的【拜拜】的表情。   在灯光里笑了会儿,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回个【亲亲】的表情,但理智立刻上线并戳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是在耍流氓,于是简短回道:【到家后告跟我说一声。】   女生特高冷地回了个【行】。   刚退出微信,萧时光就看到屏幕最上方蹦出通知——   【19:12,拦截1条垃圾短信。XX安全助手,您的信息安全好帮手。】   也是最近,萧时光才发现这款APP更新后变得特别傻逼:它帮你拦截垃圾短信后,会邀功一般立刻提醒你、它帮你拦截了短信一条,这就让人很好奇这短信到底多“垃圾”,于是就会翻开垃圾箱查看。   5月26号那天,坐姚星河的车从君雅赶回凤吾的路上,他就是因为收到了AAP的通知,好奇心上来,才打开垃圾箱看了看。   然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许珺锳发来的短信。   在此之前,她躺在黑名单里,已经一年多没动静了。   这次是为了她“亲儿子”的事儿找来。   【小时,你最近好吗?你蔺弟弟要订婚了,时间是6月16号,我们想邀请你来裴也参加订婚宴。你小分妹妹也想见见她大哥哥。你看你那天有时间吗?】   此后整个路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幸好忙得没吃晚饭,不然这条短信能叫他吐姚星河车上。   大抵是他沉默太久、脸色太过难看,所以下车后姚星河问他:“你那会儿收到谁的短信了?”   他刚想回答,屏幕自动亮了,傻逼APP又发来通知,提醒他成功拦截1条短信。   “沃日,”很久不说脏话,惹得姚星河都抬眼反复打量他,他迎着丝丝凉风笑起来,“这XX安全助手的产品经理是不是不带脑子,他妈的没有新功能可以不更新。” 第51章细腰   如果不是了解许珺锳的性格,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萧明杰花一分钱,萧时光或许就不会这么的难受。   可他偏偏比谁都清楚,打过来的这笔钱不是为了萧明杰,而是为了这个在长沛备受萧明杰折磨的儿子、为了他。   是因为怜悯他现在的处境,还是随便给一笔钱安抚自己的良心,顺便阻断日后可能会有的无休止的纠缠——   “妈妈当初不是给过你钱了。”   “妈妈也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一直帮你的。”   “你也要可怜可怜妈妈呀。”   以上这些话,许珺锳在嫁到裴也的第一年,就对他说过。   越想越觉得反胃,索性不思考这2000块钱身后动机和目的了。   处理完萧明杰的丧事后,他浑身上下,只剩2139块钱。   从银行卡里取出2000,走进隔壁的电信营业厅,在柜员错愕不已、反复确认的情况下,执意给那个裴也的手机号充了2000块钱。   出门点上烟,在风雪混杂、雾霾阴沉的天空下,衔着明灭的火光,给许珺锳发了条短信知会:【萧时光为您充话费2000元。】   然后把这早就烙印在脑海里,无数次梦见拨过去、醒来后看着通讯界面都怅然许久的手机号,拖进了黑名单。   两年时间,瞬目之时疾驰而去。灰霾沉沉的天变成湛蓝渺远的穹顶,飘摇四散的雪片变成苍穹之上光芒闪烁的星子。   相安无事久了,造成了两厢和解的假象,或者是这些大人,就是具备选择性遗忘曾经诸多不堪的能力。   但萧时光还是天真地以为,被冷落了好几日,许珺锳应该会记起当初那令人作呕的2000块钱了,应该会想明白长沛这个儿子是特别记仇的、是不可能借钱给她的,然后就此作罢,再也不来打扰他。   可他还是低估了许珺锳。   今夜送走陶尔后,他再次收到了垃圾箱的短信提醒。   冷笑着翻出来看了看,果不其然,主题还是她那便宜儿子的150平大房子的首付。   【小时,妈妈和你蔺叔叔这几天跟十年不见的大学同学联系上,总共借到了两万,其他的同学都没有回,应该是不会有消息了。人穷借钱难,人福借钱易,确实如此……】   【妈妈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你看你能不能借妈妈6万呢?最晚到1月初,就能还上你。】   这就是许珺锳厉害的地方。   又是“十年不见”的老同学,又是其他同学“都没有回”,短短几句话,交代了他们借钱过程的低三下四,交代了8万块钱带给她的委屈辛酸,以及再低声下气都难以完成这“最后一公里”的无奈无力。   确实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关汉卿看了都想火速记下这个素材,写一出《不孝子为结亲听从谗言,逼双亲弯腰身置办家业》的大戏。   萧时光感动到了。   把许珺锳夫妇编辑短信时的落魄模样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然后举起手机,仰着下颌,就着水溶溶、冷涔涔的月色,回了句——   【关我屁事。】   操/他妈的。   又不是给我买房子。   *   从机场出来搭上大伯公司的车,回到梧桐里时已经凌晨两点半。   陶尔知道萧时光已经睡了,但还是记得他在微信里的嘱托,发了句【我到家了】。   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出来却发现微信多了几条新消息,全是萧时光发来的。   【你有想要的毕业礼物吗?】   【这款手镯你觉得好看吗?】   迟疑几秒后,陶尔点开下方的图片,看着这款经典的卡地亚玫瑰金色“LOVE”手镯,诧异了好一阵子。   掐了掐自己的耳朵确认没做梦,这才地跟对方确认:   【……喝醉了?】   【你知道这手镯多少钱吗?】   那头的人回得超快,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62500,问了问国外的同学,那边便宜点儿,代购的话,能在6万以内。】   【已经打给他了,他那儿还是白天,现在能就去商场买。真好。】   卧槽。   这男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抠抠搜搜半辈子,当初看到她买的不怎么贵的空调洗衣机都千方百计想让她退回去,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阔绰,要花六万块钱给她买个没什么用的手镯?   越细想,越觉瘆得慌——   那些遭遇人生重大变故,被生活磋磨打击,觉得未来注定穷困潦倒、无所期待,所以决定放弃生命的人——临死前是不是就像萧时光现在这样,把身上的钱都挥霍掉,给自己或者朋友买点吃的喝的玩的,最后潇洒一场?   坏了。   陶尔也顾不上现在是凌晨三点,直接给萧时光打了视频电话。   那边立刻挂断。   陶尔心头一悸,不死心地再次拨过去。   反反复复五六个来回,他终于接了。   屏幕里有弱光混着团团白雾弥漫扩散,镜头苍白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从听筒传来,清晰得像是溅在了陶尔耳朵里,激起得她忍不住搓了搓耳廓。   “萧时光?你在吗?”   那头没回应,但水声更大了些。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开电脑查看最近去景行的航班,但还是因为太过紧张,牙齿打颤的时候差点把下唇咬破:“你到底在干什么呢?出来好吗?”   哗啦啦的水声变成淅沥沥的流动,有人在那头笑,可在水声侵浸下显得莫名凄冷:“想见我?现在吗?”   她更觉害怕,手抖已经抖得很厉害了,声音比手抖得更甚,开口时连哭腔都溢出来:“现在!想见你!你快出来!”   话音方落,水声骤停。   透光的阴影兜头落下,顺着屏幕上下左右滑动。   随后,阴影和水泽悉数拂去,白雾和弱光一齐消散,刺目的灯光把镜头之下的景象尽数照亮,屏幕上显现和风温泉酒店的特色装潢,以及一大片清晰生动、夺人眼球的白——   陶尔捧着手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片白,懵了五六秒。 第52章取代   结束了和萧时光的聊天,陶尔在床上躺了半小时还是不能入眠。   忧心忡忡地给刘森雨发了微信,问他清不清楚萧时光怎么回事。   她没敢提六万块钱的手镯,只是隐晦地表达:【森雨师兄,你说,萧师兄这么抠的人……为什么会想送我毕业礼物?】   刘森雨果然没有get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当然地回:【毕业礼物能值几个钱。】   陶尔:【那礼物是个……稍微有点贵的。而且是装饰品,根本不实用啊。他这种坐个路程远点儿的地铁都觉得贵的人,为什么会花这种冤枉钱啊?】   刘森雨:【再贵能贵到哪儿去?你萧师兄今晚请大家伙来云顶酒店消遣。】   【云顶酒店你知道吧?南部山区这儿的温泉酒店,一个房间五千块钱。加上服务费,你萧师兄今晚一下子刷掉了两万。】   【两万啊!眼皮都没眨。】   娘嗳。   六万的手镯,两万的房费,里外里八万了。   陶尔越听越觉得离谱:【所以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这么个花钱法,是打算下半辈子不吃不喝了?】   刘森雨:【哎等等……小师妹,老条这样真不是因为你?】   陶尔懵了:【跟我什么关系??】   那头回:【我以为这孙子跟你表白被拒了。】   陶尔脸一热:【……没有。】   刘森雨:【我去!那就是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陶尔发了个擦汗的表情,又补了句:【没有表白。】   【那这孙子是因为啥?总不能又是因为姜岩吧。】   姜岩。   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两个字,惹得长时间未休息、酸胀不已的眼睛受到更直接的刺激,不受控地眨了好多次。   那边的刘森雨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合适,迅速把消息撤回,接连发了好多下跪的表情包、把方才的事情摺过去。   然后歉疚地说:【对不起,你师兄我打多了牌,刚才脑子不清醒了。确实也不早了,小师妹早点休息吧。】   眼皮又被动地眨了几下,泪腺里却仍旧没有分泌出任何液体,干涩和刺痛戳着眼球,叫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望着屏幕上那句消息撤回的提示。   陶尔开始后悔找刘森雨打探情况了。   方才还只是操心萧时光一个人,现在这位前女友也挤进脑袋里,且存在感十分强烈,来来回回地磋磨她的神经,让她明明极度疲乏,又清醒得像是身处凛凛北风中。   她拉开床头柜,拿出陶迤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妈妈,你说感情上为什么存在这么多的不公平。   这男的是我的初恋,可他的初恋却不是我。   薛宴说我应该像你学习。   可你说我该怎么努力,才能取代他心头白月光的位置。   *   早上6点,景行南部山区,云顶温泉酒店。   乔唯一端着养生汤走到户外汤池,碰了碰跟服务生通宵打麻将、此刻快要靠着汤池子睡着的刘森雨。   刘森雨瞬间清醒过来,歪头看着坐在身旁的美女,边打哈欠便打招呼:“女神早上好啊,大清早不去找程寻教授,来找我啥事儿?”   “她还在睡觉,”乔唯一抬头望了望裹着毛毯、窝在沙发床上睡大觉的萧时光,把养生汤递到刘森雨手里,“老萧也没醒,所以送给你吃。”   “这是啥?”刘森雨捏开精致的黛色茶盅盖,“亮晶晶的,真好看。”   “燕窝,”她叠起长腿,隔着袅袅汤雾和落地窗,再次看向室内的萧时光,和刘森雨认真探讨,“你说老条他到底怎么回事,突然阔绰得像暴发户家的富二代?昨晚我问他是不是中彩票了,他也不明确地回答我,光让我放心大胆地选最贵的房间。”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孙子怎么想的,但我有个比较合理的猜测,”刘森雨撇下勺子,仰头把茶盅里的燕窝灌嘴里,也望向里头的萧时光,分析道,“老条他应该是受陶尔小师妹的刺激了。”   乔唯一立刻收回目光,扭头看刘森雨:“怎么刺激的?”   刘森雨挤眉弄眼,一副智商不足但硬要上线的样子:“表白被拒。”   “……真的假的?”   “但姚星河说不是,小师妹还给老条送过饭。”   乔唯一听出他的不靠谱,皱眉道:“你到底有没有个准信儿?”   “所以我又猜测,小师妹大概是在玩弄老萧的感情,就是先猛追一阵子,追到手之后再把他甩掉。老萧以前不就被姜岩这么玩弄过吗?”   “……”乔唯一站起来打算走,“陶尔可跟姜岩不一样。”   “哎女神你先别走,”刘森雨嬉皮笑脸地跟着她站起来,“我开玩笑的,小师妹凌晨三四点了,还来问我萧时光怎么了,那就说明她也很懵。所以我又强行敲开姚畜的房门,抗住他被打扰后要吃人的眼神,和他聊了聊老萧的不对劲。” 第53章滚了   六月初,景行已经步入炎夏。高温灼烧沥青公路,灰黑色的车道上浮起一层芒白雾气,说不清是水还是土。   出租车在机场到凤吾的高速路上奔驰,蔺冲闲来无事翻出男生的照片瞧了瞧:   丹凤眼,冷白皮,长睫毛,翘鼻梁,脸盘很小,颌线分明,虽然学计算机,但是头发很茂盛——许阿姨的大儿子长得确实不错。   但再认真看看,就觉得也没那么好。   看这扬着下巴、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目中无人的吊样子,就知道这人平时肯定是拽了吧唧的,看谁都不顺眼、天底下数他最牛逼。   牛逼又怎么样,考上景大研究生又怎么样。   不还是没爹没娘,穷得叮当响。   哦不对,娘是有的,只是他娘已经成了我娘,且对我真的没话说,视如己出,尊重爱护,现在还在张罗着借钱给我买房——我亲妈要活着,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   想到此处,欣慰之余又有点怨愤:这萧老哥真的穷得连六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吗?还是嫉妒爹妈给我买房子,所以故意不借?   他嗤了声,把屏幕上的人点掉。   旁边却伸来一截小细胳膊,落在屏幕上的手指,灵活地把照片重新点开。   身旁,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大哥哥长得真的好好看,这身制服穿着简直就是男团里的偶像。哥,你把照片传我一下,我想当屏保!”   听到这个蔺冲就更不开心了,板着脸问蔺分茗:“说清楚,是他好看还是你哥我好看?”   小姑娘性格骄傲、说话直接,歪着脑袋哼了声,抢过他的手机把照片给自己的微信发过去:“当然是大哥哥好看啊。这种长得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漂亮男生,现在特别招人喜欢。SU男团里的夏成蹊就是这么火起来的,现在是团里的门面担当、流量担当,才出道半年已经官宣了两部古装偶像剧男主了。”   蔺冲气笑了,本来想吐槽一句这种小白脸、娘娘腔有什么招人喜欢的。   又惦记着前排副驾上的许珺锳,所以咽下这团憋屈,戳了戳蔺分茗的额头:“小学生就不要追星了。你但凡把心思稍微放在学习上,也不会蹲在班里中不溜秋的位置上不动弹。”   “凭什么说我,”蔺分茗一边整理自己的齐刘海,一边皱脸冲他呲牙瞪眼,“你还追女团的薛速速呢,上个月花五千块钱给她的新专辑冲榜!我看在咱俩兄妹的份上,都没告诉唐唐姐,不然她要是知道,肯定不愿意和你订婚了。”   蔺冲嘶着凉气皱眉训她:“你这小孩儿——”   副驾上的许珺锳听不下去了,回头数落他俩:“行了,别吵了,妈妈听得头痛。”   蔺分茗看着他,眉飞色舞、颇得意地摇了摇脑袋,然后换上贴心小棉袄的模样,伸出手去轻抚了许珺锳的太阳穴几下:“妈妈,你别担心。别人不都说面由心生,你看大哥哥长这么好看,心地一定也很好,他不会不认自己妈妈的。”   说着又自信地拍了拍小胸脯:“也不会不认我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的妹妹。”   蔺冲笑了,捏着蔺分茗的脸迫使她看过来,然后表演:“呕——yue。”   蔺分茗气炸了,嗓音瞬间高了八度:“妈妈!你看哥哥!他好烦人!”   “你俩就不能体谅体谅妈妈吗?”许珺锳长而重地叹了一口气,打开窗户,迎着车外热浪哽咽道,“妈妈现在心里很难过,你们都安静点儿。”   昨天。   她带着一大一小两兄妹,去了长沛新能源车厂。   这还是三年前萧时光本科毕业那会儿,她从景大机械学院网站公布的就业去向里找到的。   当时那一栏里只出现了【长沛市新能源车厂】和人数【1】,并没有儿子的名字。但许珺锳知道,长沛这样的小地方,除了儿子惦记着那个还不死的爹、会回去工作,放在各行各业都是人中龙凤的景大毕业生,是不可能去的。   她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想劝他不要回去工作,想让他去更广阔的天地实现更有意义、更具价值的人生。   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比如,她这妈当得真的很自私——   她不想让萧时光来裴也,不想让自己一家四口安宁宽裕的生活被一个久不联系的儿子打扰。   她也不想让萧明杰失去萧时光的“陪伴”,如果……如果萧明杰没了儿子这棵摇钱树,肯定就会来打她的主意了。这样的话,她将永无宁日。   所以不能联系。   尊重儿子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愿意的,跟我没任何关系。   她承认从萧明杰变成赌狗的那天起,她就不怎么爱萧时光了,因为他是萧明杰的孩子。   这孩子好像也没那么懂事,知道她巴不得萧明杰死,还来跟她开口,说下次透析的钱怎么凑都凑不够了。   她又生气又失望。最后还是打了两千过去。   两千就可以了。她没道理拿更多。   后来听闻萧明杰终于死了,她如释重负,并且觉得,好像可以重新去关爱萧时光了。 第54章痛失   “说起来,你们大师兄林鸿今年能毕业了吧?”负二楼工作站,隔壁课题组过来等计算结果的博士师兄问邹于遥,“我看他上半年论文发得很频繁。”   林鸿的情况可以说整个计算机学院都清楚:硕士两年后转博,本来再读三年就应该拿到毕业证走人的,现在硕士两年,博士六年,加一块儿都读了八年了,论文还没凑够,达不到学院的毕业要求。   左右看了看,旁边也没人,邹于遥冒出很强的优越感,讥讽起来:“咱也不知道人家这博士怎么读的,在课题组呆了8年,还没我呆了一年的多。再这么下去就很危险了,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因为迟迟毕不了业,被学校劝退。”   妈的,想到论文的事儿就生气。   要不是103那小贱人去严教授那里告状,他的论文还能更多。   博士师兄听到后没有附和他,反而沉默半晌后叹口气,感同身受地说:“应该跟我一样,都是被横向课题给拖住了吧。有时候确实也没办法,导师给的活不能不干,但干下去就是无底洞、就得一直干。不过林鸿我觉得能力是很强的,我看过他最近见了C刊核心区的论文,影响因子很高,所以只要严教授肯放人,林鸿今年应该是可以毕业的,后续如果把这个课题的其他论文发出来,他甚至可以留校做助教。”   助教?林鸿做梦去吧。   虽然不看好林鸿,但邹于遥听到博士这么说,就知道自己嘲讽林鸿的时候,戳到眼前这位的伤心处了,于是便点头附和:“嗯,希望他顺利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各自看了看自己那台工作站的计算进度。   尴尬了会儿,这博士又找了个话题:“怎么最近好几天没见到你们课题组陶尔小师妹了?”   不提陶尔还好。   提到这贱人,邹于遥就又想起自己被撤刊的论文。舌头狠狠地扫过齿背,要不是工作站实验室卫生要求严,他都想吐口痰啐掉嘴里强烈的厌恶感。   “说是回裴大领毕业证,”邹于遥回答了,但又不想好好回答,脑筋一转故意说,“但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吧。”   “不为人知?”博士实现显然上了他的道,好奇心被勾起来,“她回裴也还为啥?”   “可能是裴也那边有别人想见她啊。师兄你应该也见过吧,经常有豪车来咱景大南门接她,”说到这里,邹于遥挑了挑眉笑起来,给了是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而且那些豪车每次都不重样。”   博士师兄大抵真的被科研给磨掉了七情六欲和八卦之心,暗示这么强了,他竟然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温情脉脉地跟他探讨:“要说老家那边有人想见她,那应该是她爸爸妈妈吧?我已经半年没回家去了,一直在学校做实验写论文,唉,我爸妈和爷爷都挺想我的。”   “她妈死了。”   博士被这话吓得一哆嗦:“我去,你别乱说!”   “这有什么乱说的,”邹于遥觉得博士的发言太过单纯可笑,憋了几遭没憋住,便真的笑起来,“她妈早死了多少年了,而且她跟她爸关系也不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见过啊,见她接她爸的电话,接了电话恨不得把手机都扔掉的那种嫌弃,真是叫人过目不忘。所以你说奇怪不奇怪,爹不疼她,妈还死了,但她却很有钱。师兄你细想,这钱哪来的?是不是跟南门那些形形色色的豪车车主有关系。”   博士皱脸苦笑:“不是……师弟,你这看问题的角度也太刁钻了吧,说不定那些车主是人小姑娘的亲戚……”   “师兄,说你单纯你可能不服气,但你这是被她的外表给骗过去了。你不知道这小贱人背地里做事有多么绝,前阵子——”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他听到博士瞪大了眼朝他背后说了句“萧师弟你也在啊”,还没等回头,后腰处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脚——   “邦”的一声。   他整个失去重心,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萧时光你有病啊!!”   还不等站起来,衣领就被薅住。   袭击他的人平时看着虚弱清瘦,但力气却不小,竟然能薅住衣领、把他上半身提起来,拖着他这160斤的身体走出实验室。   做完这些竟然还有充足的体力。   抬腿把门踹上,把他掼在走廊地板,用腿别住他的上臂、膝盖压住他的锁骨,攥着拳头、带着要杀人似的狠戾劲儿把他往死里揍。   还他妈专门揍脸!   “操/你妈的萧时光!你疯了!”   这男一句话也不回,只知道用拳头哐哐地砸他的腮部。   邹于遥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推开他爬起来,最后伸腿卖力地够了好几次,终于用脚尖挑过墙边的灭火器。   他捞起来、照着这疯子的后背邦邦地砸了两下,疯子不为所动,反而揍得他更狠了。   血水从他嘴唇里溢出来,腥得要命。   额头好像也破了,流下来的血把眼睛给糊住,视野里出现一片红光。   “萧时光,我!操!你!妈!”   他气到爆炸,再次抡起灭火器,瞄准这疯子的脑壳——   “我靠,你俩别打了!”   那傻逼博士什么时候出现不行,偏偏这时候推门而出,夺走灭火器瓶身把它扔到五米开外。   邹于遥失去武器便大声呼救:“师兄!你快把这疯子扯开!”   博士看着他的脸打了个哆嗦,赶紧过来抱住萧时光的腰,把他捞起来。   邹于遥恢复自由翻身起来,瞅准机会冲上去。   大家都是男的,最知道哪里最脆弱,最怕疼。所以抬起膝盖照着萧时光的下/体狠狠磕了几下。 第55章死了   景大南门,仲夏书局。   三杯咖啡,两块蛋糕,蔺冲陪许珺锳在这儿等了一天。   到了晚上10点半,书店的服务员都过来通知“还有半小时就打烊了”,依旧没等来她那高傲的大儿子的回复,蔺冲心中浮起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屈辱。   “妈,咱不等了,可能人家景大研究生格外忙,没空见咱们。走吧,我带你和妹妹找个餐厅吃点儿正经人粮食,这儿的小蛋糕根本不顶饱。”   许珺锳坐在二楼落地窗前不为所动,痴痴地望着校园里成群结队、步履匆匆的学生,好像打定主意要从里面找到那个她拿姓萧的儿子。   他更加不耐:“妈?”   许珺锳红着眼眶看他:“妈再等会儿,我告诉他我在这里。不应该提前走掉的,万一他来了呢。”   蔺冲没了办法,走下楼梯,找到坐在书架旁看漫画的蔺分茗,揪着她上楼,想让她劝劝她亲妈。   谁知蔺分茗看书看上瘾了,在他手底下扭得跟蜈蚣似的,张牙舞爪,说什么也不配合:“你别扯我!你让我把这书看完!”   “咱妈从中午到现在没吃一口饭呢,你还想着看漫画?”他被这没良心的小孩儿气到,低头觑了眼书里画的内容,更加冒火,“卧槽,男的抱男的,抱完还脸红,这像话吗?你才小学一年级,怎么就看这种东西?”   小姑娘看土包子似的看他,顺势给了他个大眼白:“你懂什么,同性间才有真爱,”说着把书当宝贝一样护在怀里,扬起脑袋命令道,“我要买下来,你去给我付钱。”   好家伙。   你怎么想的,还让我给你买下来?   “来,给我。”蔺冲笑了两声,顺势接过来,然后转头,轻而易举地把它塞入书架最高层。   “蔺冲你怎么这么烦人!”小姑娘薅着他的衣服袖子阻止他,见阻止不了就开始挠他、碾着他的白球鞋报复他,这要不是书店里还有别人,她下一步应该是要趴地上撒泼打滚地耍赖,撕心裂肺地嚎啕了,“臭蔺冲!王八蛋!等我见到我亲哥,我就让我亲哥买,并且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拖着蔺分茗往楼梯口走,基于对现状的判断,眯起眼有点愉悦地嘲讽:“清醒点儿,你亲哥理不理你还另说呢。”   “……哼!他怎么会不理我,我是他唯一的妹妹。”   蔺冲低头,笑得意味深长:“你怎么可能是唯一的。你大哥长了张渣男脸,说不定有好几个小妹妹在跟他谈情说爱。你谁啊?你算哪根小葱苗?”   “啊啊啊蔺冲!你说得才不对,我亲哥不会这样!”   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哭声,许珺锳捏了捏发麻的额角,撑着桌沿站起来。   长时间未进食引起低血糖,她四肢发软,勉强扶住墙壁才没栽倒地上。   儿子的冷漠让她欲哭无泪,女儿的哭声让她心力交瘁。她像根缺水干枯了很久、内芯早已风蚀掉的木头般,不用风吹,自己就能倒下去。   但她还不能倒下。   现在已经完全不想着借钱这件事了,她就是特别想见一见萧时光——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她不能一无所获,至少要让那孩子看到,她也是想他的。   沉思片刻,许珺锳再次掏出手机,给熟悉的号码发了今天的第6条短信:【小时,你在计算机学院对吗?你不过来没关系的。妈妈知道你忙,妈妈现在过去找你。】   不得不说这条短信效果拔群。   二十分钟后,书店关门,街道寂静,她们三人刚打算穿过马路向校园走,就听到背后很远的地方,浮起一声清晰又淡漠的:   “许珺锳。”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攥紧了蔺冲的胳膊撑住虚软的膝盖。   强忍住眼泪后,缓缓扭头。   30多米外的路边,高挑清瘦的大男孩儿正倚着墙壁吸烟。他头发半长不长、蓬松碎乱,不知道是久未打理还是刚被吹干,脸上的色调也奇奇怪怪,紫一片青一片,远看着像是涂了油彩般。   不甚明亮的路灯投落一小圈昏黄晕影,他穿着宽松的深蓝T恤站在晕影边缘,朦胧得像是破晓前、薄雾包围着的一片蔚蓝海子,沁着鲜明的压抑和冷清。   蔺分茗最先反应过来,看看她又看看蔺冲,然后再无顾虑,欢快地叫着“哥哥哥哥”,蹦蹦跳跳地向着男生跑去。   蔺冲则沉稳许多,稳稳地扶住她,小声问:“这就是……大哥?”   眼泪唰的一下从许珺锳脸上滑下来。   她赶紧别过脸去抹掉,跟在蔺分茗后面疾步走向前。   “哥……哥哥,”蔺分茗停在两米开外不再动弹,仰着脑袋打量男生的脸,惊讶道,“你是跟人打架了吗?”   听到这个,许珺锳赶紧跑过去,在看清男生脸上严重的伤痕时,方才的兴奋和欢跃瞬间被击碎。   “小时,怎么回事?”她手指颤抖着往他额角青紫的印痕上凑,心疼得眼泪再次冒出来,“你被人欺负了吗?”   身后的蔺冲脾气上来了,凑过来仗义地说:“哥,你带我进去给我指一下,我帮你揍回来。”   男生没理会,缓慢地挪动步子,躲开许珺锳即将碰到他的手指,眼神里布满了嫌恶不说,还撇脸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凄凉感倒灌进许珺锳的心脏,她的手登时无处安放,只能惶惶地缩回来。就这样干搓了好几遍,却再不敢伸手碰他的脸。   蔺冲把萧时光的傲慢、许珺锳的尴尬全部看在了眼里,尽管很生气,但还是打算缓和一下气氛。 第56章还是   实不相瞒。   今夜,当陌生的小女孩儿无所顾忌也不矜持地朝他奔跑而来的时候,萧时光打量着眼前这位,然后同心里的人做了个比较。   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眼就能看出是娇养出来的孩子:肤色白润,发辫柔顺,性格机灵,词汇丰富,尤其是眉目间神采张扬,看不到丝毫含蓄收敛和惴弱卑怯。   明明前七年从来没有跟他见过,但看到的第一眼就敢扑上来,熟络得像是见到了从小看着她长大、最疼她最爱她的哥哥。   萧时光对此感到惊奇,然后就觉得很可笑。   七年前的女孩儿从来不会这么自来熟,从来不会这么主动又热情地靠近。   她不管处在何种环境里,都有鲜明的疏离感和割裂感。就像是在劫难中降落凡世短暂修养的神祇,从未想过屈尊纡贵,融入这匆匆碌碌的百姓平民与人间烟火。   所以即便是落难,也不向任何人妥协求助,不向任何人亲昵依附。   她只会用金钱和傲气命令你:收留我,这是你应该做的,也是你毕生的荣幸。   也保留了神祇的矜贵,做对了事不会盛气凌人地邀功,做错了事也不会低声下气地道歉。   受欺负了不会用身份权势压迫别人换取高人一等的尊崇,得到帮助也不会客套虚伪地表达她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目睹到混乱和下作不会愤恨盈胸、咒骂批判,只会容忍或者视而不见,旁观过温情和友善也不会对你产生别样的感情,更不会对你不吝言辞、给予盛赞。   眼前抱着他腿,抖都都不掉的小孩儿,比起她,真的差太远了。   蔺分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他说她吵的瞬间,小脸涨得通红,然后嘴一撇,终于放开他、转身扑到许珺锳怀里。   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妈妈,大哥哥嫌我吵!”   萧时光从来没见过陶尔哭,今日得见这场面不止觉得怪异还觉得烦躁:“本来还只是吵,现在一哭就又吵又丑。”   话音刚落,蔺分茗哭得更凶了。   萧时光把烟头照着墙上石砖按死,随手扔在垃圾桶里,见许珺锳凄凄惨惨地看着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就点了根新的续上:“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块说完吧,咱俩今天做个了结,以后就不要真的当对方死了。实不相瞒,你让我感到恶心,今晚这是没吃饭,不然现在不能好好地站这儿。”   许珺锳还愣怔着没发言,她那姓蔺的“亲儿子”又想冲上来揍他了:“你冲自己亲妈说这种话,你有没有教养,有没有人性?!”   看着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冲动的傻逼。   他下身还疼,也懒得躲了,让这人揍了两拳,等许珺锳大哭着把这傻儿子拖走后,他才敲了敲烟灰,慢条斯理地冲许珺锳笑:“既然带人千里迢迢来揍我,那就别装模作样地拦着啦。”   “小时,”许珺锳哭得胸闷气短,额角的筋都开始抽搐,就差给他跪下了,“别这样说妈妈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借钱,我忘了这些年、你的难处,妈妈错了……你看在你、17岁前,妈妈对你无微不至照顾的份上,原谅妈妈好吗?”   景行的深夜11点,还有很多人刚结束自习,刚下班。他们本来疲惫不堪,只想着赶紧回宿舍、回家休息。   但现在,因为路边中年女人的在哭,他们便停下来,驻足围观,这场凄凉的热闹;讳莫如深地讨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本来还打算说些更阴阳怪气的话来攻击许珺锳的。   但当他再次处在路人注目的中心,忽然之间,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年冬天的热闹。   于是,喉咙下那些又毒又凶的话,堵在那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乱糟糟的画面晃走,但失败方了。   许珺锳还在声泪俱下地反思着,忏悔着,好像好多了几句辩解,多了几句解释。   他再也听不下去,脊背离开贴靠了许久的墙面,捏着烟拨开围得更加紧密的人群。   行尸走肉般穿过人行道,在一片路灯照不到的草丛前蹲下来,把空荡荡的胃翻腾了个遍——   吐出来一滩浊水。   *   陶尔看到微信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当时她和薛速速在裴也外国语学校附近的酒吧喝酒。   【还是你比较可爱,尤其是小时候。】   【比其他小姑娘可爱多了。】   【是我以前不长眼,竟然觉得你很烦。】   她反复看了三四遍,依然没明白萧时光为什么在半夜12点的时候,给她发这些话。   最后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大抵想到了个合理的解释:他喝多了吧?   薛速速端着两杯鲜桃汁调的酒坐过来,“陶尔陶尔,快尝尝,我加钱让调酒师做的,水蜜桃都是现叫的外卖,”说着往她手机屏幕上觑了两眼,“跟谁聊天儿呢?”   陶尔把手机揣进兜里,接过酒喝了一口:“还行,”看了看后半场越来越多的顾客,舞池里越来越嗨的人群,多少有点替这小偶像担心,“你打算在这里呆到几点呢?不怕你粉丝认出你来啊。”   薛速速搂住她的脖子,完全不担心不说,还兴奋地嘿嘿笑着:“认出来怕什么,我又没有跟男的出来玩。”   陶尔睨她一眼,把她的胳膊揪下来:“你今晚就快长在我身上了,不会有人觉得你是同性恋?” 第57章冷淡   附近已经有人开始掏手机往这边拍照,闪光灯唰唰地亮了好几次。薛速速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扣在陶尔脑袋上,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陶尔想摘下来还给她,手却被按住。   “我无所谓了,你不能露脸,”薛速速强势地瞪眼。   夏流量侧过身,把陶尔和薛速速挡在阴影中,礼貌询问:“陶尔,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陶尔掀起眼睑,环顾了周围朝向他们的手机,照顾着他的处境建议:“真想要的话就让薛老师私底下推你吧,不然你当众掏手机加微信,我怕你跟粉丝解释不清。”   夏流量脸上溢出温暖且满足的笑:“谢谢你同意。”   薛偶像暗则不爽地撇了下嘴,并发出微不可查的哼声。   陶尔揽住薛偶像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在明里暗里无数镜头中显得跟薛偶像如百合小姐妹般亲密。   然后看向夏流量,开始阴阳怪气:“上次薛老师跟你吃了个夜宵,被你粉丝追骂三个月了,你也没出面解释过,是怕粉丝骂你请女生吃饭吗?现在的明星都这么忌惮粉丝吗?”   一抹尴尬浮上夏流量明闪闪的小鹿眼:“……对不起薛老师。我要不发个博……”   薛偶像霎时慌了:“别别别!千万别,夏老师,就让这事儿过去吧!不然咱俩真就锁死了。”   夏流量又大方道:“那我去把账给你们结了。”   薛偶像双手凌乱又急速地摆着,声音压得极小:“不敢不敢!我妹有钱!让她来结!让她把你的也结掉!咱俩从此以后互不亏欠了!”   陶尔:“???”   这场不怎么开心的偶遇终于结束。   从酒吧仓促离开,找了大伯的司机送她们回梧桐里。   薛速速骂了夏流量和他粉丝一路,最后酒精上头,还是心软着喟叹:“有一说一,他能成为现在的样子,也挺不容易的。之前看他在选秀节目里说,初中那会儿爸妈死了,和弟弟跟着奶奶过。穷得不行的时候辍学去服装厂抗货包。比起我来,这位确实吃了不少苦。”   说着说着就搂住陶尔脖子,说话开始颠三倒四的:“陶尔,你真好,你帮了夏成蹊的大忙。你好像对每个人都很好,包括我也是。从初中,我跟我妈来裴也后,每次咱俩吃去吃饭都是你结账。你这人就特别特别大方……并且大方到,愿意跟我分享你的爸爸。”   这话惹得陶尔失笑:“谈不上分享,你要愿意要,那这爸爸整个都是你的。”   薛速速看着是醉了。   她嘿嘿笑着,热腾腾的脸颊朝陶尔脖子里拱了拱:“你说,你要是男的该多好啊,拿我当时就直接喜欢你,我就不会看薛宴那个臭冰箱一眼,也不会在感情里受这么多的伤。”   “喝多了吧你。”   陶尔对这样的赞赏接受无能,忍不住看向车外。   她虽然涉猎广泛,熟知各种男男、男女、女男、女女之间的感情,看到美女也会激动,但她本身确实是钢铁直女。大学那会儿薛速速还不红,假期也多,每次来梧桐里找她都想挤在她床上跟她一块儿睡,但无一例外都被赶出去。   要是薛速速非要赖着不走,她就抱起被子去别的房间,搞得薛速速都为她担忧:“啊陶尔,你是性冷淡吗?你结婚以后,你老公要是想跟你上/床你也这么绝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陶尔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一个人。   大抵回了句:“没准他也是性冷淡呢。”   目光重回车内。   薛速速脑袋担在陶尔肩头,情绪上来,啜泣几声,不知是不是在演戏,总之眼睛眨呀眨的但就是看不到一丝泪光:“失去我这样的小可爱是薛宴毕生的损失。”   于是把她扶正,捏了捏她的手腕沉声叮嘱她:“你注意点儿,给咱开车的师傅是大伯的司机。”   薛速速听进去了。   她立刻抬头对驾驶位上的老叔说:“叔叔,你回家后要转告你老板,失去我这样的儿媳妇儿是他会后悔的!他儿子错过了一个将来拿到影后视后、上遍五大刊、走遍电影节红毯、接代言接到手软、实力震惊娱乐圈的女明星!呜呜呜呜呜呜呜——”   陶尔:“……”   老叔:“……好。祝您成功。”   连抱加拖,终于带着薛速速回了家,安排她在二楼睡下。   回到三楼卧室,陶尔已经精疲力竭了。   但她还是惦记着萧时光发的微信,于是掏出手机回了句:【你怎么突然夸我?喝假酒了?】   没指望着后半夜的,男生能看到及时给她回复,陶尔也没想着等,趁着酒劲儿上头,脸也没洗,倒头欲睡。   明天还得去学校退宿舍,退车位,注销饭卡,领学士服,一堆零碎事儿。   但刚合眼手机就亮了,刺目的光晃过她的眼。她烦躁地拿起来,看到微信一条好友申请。   那人昵称【夏三千】,备注里则写着【夏成蹊】。   陶尔多少有点吃惊:这流量竟然真的加了她。   但还是点了通过,两句话并在一句说:【你好。晚安。】   然后把手机静音埋在枕头底下。   很快便睡过去。   *   “哟,老夏,”曾经的大学舍友、现在略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苏肃,勾着他的脖子往他手机上凑,“这就加上了那小姑娘了?你们公司不是管得特别严吗,在外面也能随便加小姑娘微信呀?” 第58章妖娆   这几年每次有假期,夏成蹊都会先到裴也转转。   裴也的常住人口有811.5万,所以他一开始就清楚找到那个人很难。   尽管知道名字,但是搜索引擎上能找到的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很少很少,甚至有时候他明明搜到过的东西,过一阵子再去查找就没有了。   印象最深的是裴外校园网站上发布过的新闻,女生站在大礼堂接过校长递来的捐赠证书,那副云淡风轻甚至不以为意的模样,叫人觉得她不是捐了10万,而是捐了10块。   后来这条新闻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幸好他提前存了照片。   有次和电竞圈联动,活动结束后一块儿吃饭,他问团队的技术教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虽然我门不是搞这个的,但我猜测哈,可能是定期爬虫找到这人的消息,然后删除网页后台代码吧。”   他觉得诡异:“为什么要删掉?”   “这得问当事人了。有可能是自己不想曝光,也有可能是家里人对他的保护,”教练思索片刻,“之前听过一些有钱的大佬,会专门雇人定期删除自己孩子在网上的相关信息,尤其是照片,怕孩子被太多人认识,遭到绑架勒索什么的。”   他瞬间明白了,起身敬了个酒:“谢谢老师。”   后来火了,尽管他知道稍微利用一下粉丝、随便发个找人的微博,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叫“陶尔”的女生。   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忌惮着这可怕的影响力,怕把她扯进娱乐圈,成为与娱乐工具、花边新闻,遭人恶意揣测、肆意诋毁,于是把这个名字藏得更深了些。   也开始格外注意圈子里籍贯是裴也的同行,尤其是二十来岁的,聊天的时候会假装无意地聊起他们家乡,问他/她是不是裴外毕业的。   其中就有同剧组的薛速速。   薛速速不但否认得极快,还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夏老师,你不会以为是个人就能上裴外吧?好难考的,我初三转学还复读了一年,结果中考成绩离裴外录取线还差两百多分。你说能进这个学校读书的是不是人?”   “明白了,”他掩起习以为常的失落,把芥末虾球推过去,“看你爱吃这个,要不要再点一份?”   期待雀跃、委屈克制在薛速速脸上接替闪过,她最终讪笑着摇摇手:“不用,我得少吃,不然又要被经纪人骂。”   他看着这位人气很高、资源也不错的女团成员,心想:这人性格活泼外向,表情丰富生动,与那位神情冷傲的裴也女生完全不是一路人,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所以之后,他除了剧组拍戏的时候跟她交流外,再没有主动聊过天。后来得知自己的粉丝去骂她,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看到她的粉丝也纷纷扬扬地冲过来骂他,他便心有灵犀地与她同时保持沉默。   不知是人生无常还是柳暗花明。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裴外附近的酒吧遇见薛速速和那位女生。   更没想到,女生不止跟薛速速有关系,还是薛速速的妹妹。他多少有点惆怅了,之前得罪了薛速速,现在她一定不愿意帮这个忙。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苏肃。   夏成蹊放下冰水,认真发问,诚心请教:“你说我该怎么回报我这位恩人呢?她看着很有钱,什么都不缺。”   苏肃唇角一提,色气洋溢地看他两遭:“不如回报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夏成蹊转头,看向停在酒吧门外,接两位女生回家的幻影,笑道:“服了。你们搞音乐的是离了爱情不能活吗?”   *   景大凤吾。   雷打不动给床上那孙子打饭七天后,刘森雨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你受伤当晚还能跑出去瞎晃荡,还带着满身的烟味回来,这现在过去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能下床吃饭?”他作势就要爬上萧时光的床,“我怀疑你在装病,今天高低得把你裤子扒下来看看。”   床上那孙子不但没躲,反而笑得妩媚动人,还极其主动、甚至特别迫切地揪开凉被,露出色彩骚气的内裤和光滑细嫩长腿:“啊~来吧~”   “沃日,”刘森雨怔了两秒,恶心得从梯子上跳下去,“前几天有人还问我你是不是性冷淡。她要是看到你真实的模样,非得自戳双眼。冷淡你娘的冷淡。”   男生眉梢微扬,歪过脑袋的时候,脖颈因久不运动产生咔咔声响:“谁问?”   “……”   刘森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一个不小心把人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的话,给抖露了出来。   他眼皮颤动好几次,决定强行摺过去:“没有谁问啊,谁会闲得蛋疼问这个啊对不对。”   听到这个,因为蛋疼躺了一星期还没好的男生当场痊愈。   他顺着梯/子下来,白得发光的胸膛在刘森雨眼前招摇,艳丽得有些摄人的双唇也贴近刘森雨的鼻尖,吐息窸窣温烫,语调绵软悠长:“我冷淡不冷淡,你还不知道吗?”   惹得刘森雨嫌恶上头一个高抬腿,差点又把他最脆弱的地方顶残:“你他妈变态啊!离我远点儿!不想沾上你这身骚气!”   萧时光得逞地笑笑。   转过身去穿衣穿裤,坐下来吃午饭。   还没动几筷子,手机就响了,微信通知【陶尔】给他发来一张图片。他心情不错地点开,发现是两张截图——   还是跟刘森雨的聊天截图。   6月5日4:21。陶尔:   【你说,萧时光是不是性冷淡啊?】   【感觉只能问你,你是他舍友呢。】   【我们睡一张床上他都没有丝毫感觉。】   【哦,也可能是我那会儿我年纪小。】 第59章只有   李琛不辱使命,十分钟后,成功问出陶尔的毕业典礼在6月16号,裴也大学南萍校区体育馆。   巧合的是,今年HPL女团夏季握手会也定在了裴也,时间是6月17号,地点就在南萍校区附近的城市运动中心。   更巧的是,6月16,还是许珺锳她那姓蔺的“亲儿子”的订婚宴。   萧时光心揪了下,浅浅笑道:“真好,可以一块儿去。”   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一个人去裴也他还是觉得有点难受,总想着有个人支撑着他、陪他一起去。幸好上次有姚星河,这次有李琛。   李琛看着他脸上还没全消的淤青,沉吟片刻后,滑着椅子抽筋他,掂量着语气开口:“一周前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和邹于遥闹成那样属实犯不着,我不是向着他,就是觉得最好还是离垃圾人远点儿,毕竟咱也不知道他的下线在哪儿,很难说他以后会不会报复你。”   这话,一周前周雪萌说过,姚星河也说过。   尤其是姚星河:“你还记得本科那会儿,一个叫严诺的造宋杞的谣,你当时帮忙澄清过。后来见了他,我倒是痛痛快快把他揍了,但不久后,他就持刀把宋杞手臂动脉割伤了。你和那位姓邹的怎么打都无所谓,但你要警惕他回头报复到陶尔身上。”   冷静了一周,萧时光早已意识到那天在地下室的冲动,于是点点头:“我明白。”   李琛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为了陶尔,所以有件事我现在跟你说,你心里有数,以后听说就别那么冲动了。”   这讳莫如深的语气让萧时光警觉起来:“啥事儿?”   李琛:“邹于遥暗戳戳地追过陶尔一阵子。”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悬着的心落下来,萧时光不由失笑,“实不相瞒,还有挺多人暗戳戳地追我呢。”   李琛碰了碰他肩膀,让他严肃点儿:“去年跨年夜那天发生那事儿以后,我就发现陶尔这人有点倒霉,她好像是那种——吸引渣男的体质?去年那俩人渣不就是跟踪过陶尔,卧槽,邹于遥的手段比那俩人还龌龊。”   萧时光敛起神色:“什么手段?”   “三四五月那会儿,你在君雅呆得多,来工作室比较少,所以不知道这一茬,”李琛回忆着,“就这邹于遥,经常打着课题的名义大半夜地约陶尔。有时候陶尔都回宿舍了,他就说程序要改,计算要改,试验报告要改,让她再回来;还有时候是约她去外面,说是讨论论文啊、数据啊什么的,但时间上无一例外都在11点之后。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明显就是骚扰了,还是属于借着工作便利,打算潜规则的那一类。”   萧时光额角青筋跳了跳:“陶尔答应过没?”   “没有,”李琛斩钉截铁,“在工作室的时候,我听到她骂了好几次‘傻逼’。当时我看出邹目的不纯,也劝陶尔注意过。”   听到这些,萧时光五味杂陈,舔了下齿背缓解内心焦躁,然后勉强说了句:“那就行。”   李琛把声音压得更低:“老萧,你发现陶尔这姑娘性格上的问题没有?”   萧时光静静抬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琛:“按理说像她这种长得漂亮还特别有钱的人,应该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不应该这么好脾气的。”   他看向李琛:“你说哪方面好脾气?”   李琛琢磨道:“陶尔表面上不好惹,但熟悉之后,你就发现她特别温柔,包容性也特别强,邹于遥对她这样她都没跟导师告状,也没跟师兄师姐提。就……你根本不知道她对人容忍的底线到底在哪儿。更叫人担心的是,她自己好像也没考虑过底线的问题。你看去年那俩人渣就在旁边把她说得那么难听,她完全没想过反击,最后是你冲了上去。”   见他不说话只是听,李琛便摸了摸后颈,顺着方才的问题继续推测:“所以,陶尔她是不是经年累月地在倒霉,吃亏吃多了,就觉得受委屈才是生活常态?唉,我以后要是有女儿,我一定要给她非常多的爱,把她喂得特别刁、特别满,让她受到委屈能意识到不是她的问题,能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并且尽快地表达出来……”   顿了顿,再次看向他,凛着眼眸严肃道:“老萧,你要是追到陶尔,就也好好对她,给她一些安全感什么的,这样好的女生应该得到温柔的对待……”   陶尔这种无底线包容别人的性格,萧时光七年前就发现了,做过很多事,包括责骂、嘲讽和刺激,想让她做出改变,但至今看来,仍收效甚微。   他也了解陶尔的症结在哪儿,就像他了解自己最大的烦躁来源于何处。   一个禽兽不如、以敲诈女儿获得心理慰藉的变态父亲,一个精致利己、以打扰儿子实现自我感动的自私母亲。   陶尔和他,两个可怜人,歪打正着地遇见了,然后发现他们在经历着类似的郁郁和难堪。   李琛又说了几句什么,萧时光还没回过神来听完整,他已经草草作结了:“好了,我说太多了,也说得不太好,我继续写论文了。对了,你去裴也的时候喊着我就行,如果需要,我也去陶尔毕业典礼上给她个惊喜哈哈,虽然她最想见的可能不是我。”   萧时光再次看向面前的男生。 第60章跑吗   第二天6点半。   陶尔穿好对着镜子整理好学士服,想到今天毕业典礼结束,就要和裴大、和裴也产生更深的割裂,想到和昨天和[北风]的聊天中产生的,关于逃离和表白的种种设想。   她越发振奋,用遥控器打开电动百叶窗,把卧室留出大面积空隙,让棕绿调的梧桐叶和暖黄色晨光填补上。   从床边柜里摸出藏了好久仍旧崭新的打火机,举到很高的地方打量上面的蓝色流光。   重逢之后,是从哪个确切的点开始,又对萧时光产生了超出师兄妹的、更强烈的感情,陶尔有点说不清了。   但大脑对这个问题的表现异常活跃,不断地过着他表面上的嘴毒,背地里的帮助;   与她针锋相对,看不上她对工作、对生活、对甲方的态度,又为她大打出手,不允许陌生人对她进行言语上的侮辱;   懒成一条老狗,疲惫地瘫在椅子上,看上去跟进行了整宿整宿不可描述的活动,耗尽了全部阳气、整个人虚得没型,又在得知她被通讯协议折磨得崩溃时,困得眼睛通红了,还拉着好兄弟在工作室帮她写范例;   说她花钱没数、点昂贵的外卖给他吃,最后直截了当地拒绝,感恩的话没说过一句,却在收到她给的、羊肉店送的廉价薄荷糖的时候,望着掌心,眼睫动了好几次,把糖郑重地揣进口袋里,眼尾流出温柔笑意,说“谢谢师妹,你真可爱”。   当然还有很多摩擦,很多龃龉,互相不服,互相抨击。   但萧时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她烦得要命,又想喜欢得要死。   陶尔缓缓吐出一口气。   整理心情,调节情绪,就着日光把打火机重新包装好,放进随身小包里。   尽管知道还很早,但她还是掏出手机,把萧时光从黑名单里拖出来,通知他——   【今天晚上10点多,我就到景大了。】   【我觉得你可以请我去北门喝杯鲜榨桃汁。】   【就当是报答我替你报复邹于遥的恩情。】   停了片刻,又补上句:   【你要是舍不得掏钱,我请你也行。】   顺便请你谈个恋爱。   希望这次我能有好运气。   希望你能答应。   好消息是,那头的人已经醒了,很快有了回应。   坏消息是,他完全没意识到她藏在话里的暗示,回过来的话瞬间治愈了陶尔的血压低。   【哟,今天心情不错啊,终于舍得把我放出来啦?】   【你说巧不巧,明天我还真不在景行,后天或者大后天的再说吧。】   【我确实不大宽裕。你请我是最好的。】   【不过,就咱俩人喝果汁吗?晚上十点,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我怕我长得太好看,你控制不住对我做出……这样吧,你李琛师兄也很关心你的近况,我叫他一起,你顺便请请他,反正你钱多。】   ……?   这是什么品种的男人?   怎么能集风骚和傻逼于一体?   看到这几句话的瞬间,陶尔悸动了一整晚的心,就这样宕在胸腔里,就地躺尸。   她听到自己冷笑一声,看到自己手指一动。   在这男的说出更脑残的话之前,再次把他送进黑名单。   走了。   典礼上要再想这男的,我就是傻逼。   裴大今年的毕业典礼把研究生和本科生聚在一起合并办了,现场大概有3200人,加上教师、辅导员、安保人员以及其他年级来凑热闹的,能容纳5000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   当年报考裴大本就是薛望山强迫,又加上薛望山在这里任教,所以陶尔对裴大从没有产生过亲近与归属感。   但今天,看到大屏幕出现他们这届从报道、军训、开学典礼、运动会,到考试、捐赠、支教、毕业大合影的视频合集,她忽然想到,自己也如视频里的同学们这样,快乐过,激动过,汗流浃背过,也热泪盈眶过。   这四年,是一段并不如意的旅程。   却也是一段毋庸置疑的,沉稳充实的旅程。   裴大和裴大的老师,都没有辜负她,把她推向了更好的学校,在更好的学校里,她得以与惦念了整个青春期的人相遇。   她似乎没必要对在裴大学习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别离总是让人生出大片的柔软,周围很多同学被视频打动,悄悄抹泪。舍友也一直攥着陶尔的手,感喟着这四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要说再见了。   她因为哭不出来,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点不合群,只能等节目开始,反握住舍友,迅速转移话题:“看看,舞台上那跳开场舞的男的多帅。好家伙,这大回环真牛啊,腰真好啊。”   舍友注视了会儿,面色复杂:“Emmm,确实还行。但我现在不太喜欢这种力量型的了,”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骤亮,薅住陶尔手腕,“入场前看到一男生,我去!真的绝了,高瘦白,精致又颓丧,美艳又清冷!”   陶尔:“你这形容怎么这么矛盾?”   舍友:“对啊,就是又矛盾又和谐!大学四年,老娘阅人无数,但完全没见过这款!也不知道哪个学院的!怎么一直没见这种美人出来祸害人间?”   陶尔笑问:“没要联系方式?”   舍友悔恨不已:“人太多了,有好几个姑娘围着他,但我没挤过去。就比较奇怪,那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陶尔:“可能是上辈子见过吧。说不定还是你上辈子的情人。”   舍友大喜:“那结束后咱俩再找找,我必须把我上辈子的情人指给你看看!”   半小时的表演结束,大家开始按顺序上台,让校长拨穗,从校长手里领毕业证书。   台下摄影师早早就位,但很多同学还是不放心,提前安排好了同学,帮自己留下和校长的合影。   出于各种复杂的情绪,陶尔什么人也没找,整理了整理学士服,便走上台。   过程中,校长亲切地问她是就业了,还是读研了。她乖巧地回,保研了,去景大。   校长欣慰点头鼓励,然后示意她面向镜头,合影留念。   3200个毕业生,今天先安排了1000位上台合影,每个人只有一分钟的时间。陶尔在今天的一千人里,她做好了收到一张仓促而潦草的合影的准备。   但她转身的时候,发现快门声一直在响,闪光灯一直在亮。校方聘请的专业摄影师也看傻了眼,匪夷所思地扭头看向他身后的男生——   陶尔也整个愣住。   你说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会有男生跟景行那位傻逼如此像?   男生还笑成妖精模样,握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佳能5D3,指挥她:“尔尔,和校长站近点儿!笑起来好看!”   她瞬间忘了流程。   拍摄结束,下一位同学都上台,她才回过神来,顺着志愿者的引导走下长长的红毯。   从尽头张望好久,眼睛又滚又烫,努力思考着该如何挤过这人山人海,紧紧握住那个妖精的手掌。   但好运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紧接着手就被紧紧攥住。   下一秒,懒散得意又动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尔尔,想跟我跑吗?”   *   被他拉着跑出体育馆。   学士服的黑色衣袖飘过他的白衬衫。   帽穗在额角晃呀晃,有金色的光穿行而过,擦着他清瘦的肩。   穿过操场,路过各个学院的彩旗,有小学妹小学弟驻足望着他们笑,还有几个起哄鼓掌。   男生没有丝毫尴尬,就这样攥着她的手,跑过主干道,跑过林间路,绕过广场和喷泉,停在图书馆后歇了几十秒,又带着她往校门跑。   陶尔脑袋里很空,又很满。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高而挺的脊背,看着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手掌,脑海云雾翻腾,不受控地浮起七年前的那些片段——   一些让她产生超出亲情和依赖以外的,酸涩、委屈,又雀跃、窃喜的片段。   是电子厂宿舍遇到调戏女生的小混混。   萧时光在如此贫穷的情况下,还是会掏出点儿钱、掏出盒烟塞过去,嘻嘻哈哈地跟那些男生套近乎,然后抚着她的后脑勺:“这我妹,外地来的,年纪小、脸皮薄,哥几个别吓唬她哈。”   小混混们行走街头仗义还是有的,看到萧时光如此客气,便再没对她说过分的话,只是问萧时光:“嗨兄弟,你妹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萧时光低头看她一眼,靠着走廊发灰的半墙,勾起唇角吊儿郎当地笑:“对,她是比我漂亮点儿。”   是辅导班中午不想午休,死皮赖脸地跟着他送外卖。   他无奈了会儿,把座位上的塑料箱绑在电动车前头,把唯一的头盔戴在她脑袋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笑起来:“你脑袋怎么这么小?改天给你买个新的。你出钱。”   上了车,回头跟后座上的她说:“扯住我衣裳,别掉下去了,”又看到她被头盔盖住眼、不得不拿手捧着的样子,忍不住再笑,还掏出手机拍了个照,“你说你,近来怎么可爱起来了?”   是替她拒绝辅导班准高一的男生的表白。   把男生叫办公室,面无表情地从头到脚把人家打量一遭后,靠在椅背上,颠着长腿笑问:“喜欢陶白啊?”   男生坐在桌边,下唇朝上吹出一阵风,把额前刘海吹动,得意道:“是啊,我看陶白对我也是有点意思。”   她正要冲进去否认,就见萧时光换了条腿继续颠,脸上的笑容俏皮又玩味:“哎,马掣,你得这种病多久了?”   马掣:“啥病?”   萧时光:“癔症。”   马掣直起身来:“不是,老师……你觉得我是幻想出来的?陶白昨天还给了我小雪糕,虽然给其他同学也买了,但是我那个是最贵的,5块钱。”   萧时光也起身,手掌控住马掣的脖子、按着他往垃圾桶里看:“看到包装袋没,xxx雪糕,10块一根,陶白送的。按照你这个思路来推测,她最喜欢的难道是我?”   ……她最喜欢的难道是我?   那天下午,站在门后听墙角的她,意外地听到了这句。   接着脸就莫名其妙地一烫,像是被尖锐的长刺戳到了,扎出了血。   她有点懵,抬头望了望走廊外的夕阳,欲盖弥彰地想过:好像是被路过此处的夕晒刺激的,我才没有脸红呢。   是得知他爸知道了电子厂的住处、要过来找他,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应对,先把她送到姗姗姐那儿。   大半夜的,他在月光下弯腰,特温柔特耐心地跟她交代:“待会儿我这边动静可能会有点大,但不论你听到多大动静,都别过来知道没?”   她点点头。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把她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让她听得更清楚些:“我可能会骂人,可能会骂得很凶也很脏。也可能会动手,打成什么样、声音又多大很难说。你有个心理准备,就当没听到,也不要报警。这是某些父子之间相处的方式,你呢,需要再长大几岁才会懂。”   然后直起身来望着姗姗姐,笑容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谢谢姗姗姐,你一定锁好门。你又帮了我的大忙,这要搁在封建社会,我就直接献身报答你的恩情了。”   姗姗姐凶他不要脸。   他摸着自己细嫩如玉的脸皮:“我要脸的话,还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姗姗姐。”   她傻站在旁边听着两个成年人打情骂俏,心窝里好像长出一条锐利的钩子,扯着、拽着心脏往下沉。不多时,有卷积云飘过来,降下一场湿漉漉的雨,又迅速离去,在心窝凹陷处留下一滩水渍。   晃荡着。   惴惴着。   潮而闷。   眼前的二人,还在进行着你来我往、不设边界的调侃。   她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此处的不合时宜,开始委屈自己不能表达更加直白的心意,开始苦恼自己心理上的成熟和年龄上的稚嫩,开始羡慕姗姗姐和他都是大人。   回忆到这里,在酸涩又难堪的别离漫上脑海之前,她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也打断男生这反常的举动。   “萧时光……萧时光,你停停。”   他果真停下来,看了看这裴也城市运动中心,生机勃勃的后园散步区,气喘吁吁地问:“你觉得这个环境怎么样?没什么人。湖边那个打太极的大爷离咱们还有二百多米。”   这个环境确实不错。   微风灿阳,繁花芳草,三米高的芭蕉叶在身后招摇,擎天的绿竹在前方簇拥成林。   是她希望的,安安静静,没人打扰的地方。   但这一刻,她却忽然难过,绝望地想着,自己要是能哭该多好。   哭着表白的话,成功率应该会很高。   就在这时,萧时光低头凑近她的脸,额上汗涔涔的,眼里湿漉漉的。   “陶尔。”   “嗯?”   “你想——”   他长而密的眼睫颤动好几次,像受惊的蝴蝶那样,弱得可怜兮兮、又美得惊心动魄。   “你想亲我吗?”萧时光说。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11-0623:32:35~2021-11-08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233073、百香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我想   刚过去不久的6月1日儿童节,陶尔在大伯和薛宴陪伴下,过完了20岁的生日。   年纪轻轻,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似乎也不该产生像“一生一世”这样的——盲目又乐观的设定。   尤其是,很久之前,陶迤还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陶白,我知道你希望我的病能治好,能给你当一辈子的妈妈。但是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即便我没病没灾,也不可能和你捆在一起不离不弃的,我呢,也有自己的大好人生,我不能永远陪着你的,所以你看啊,你亲妈都不愿意陪你一辈子,何况你将来的男友、丈夫呢。咱们永远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曾不信,觉得陶迤为了让她独立起来所以夸大其词,发烧这种小病怎么会治不好呢?亲妈怎么会抛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呢?   后来,陶迤就死了,没有遗言,只有早在一年前就公证好的遗嘱。   她又不信邪,找到长沛去,想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找到陶迤的影子,贪恋着他和陶迤的相似之处不愿离去,仗着她有钱,他缺钱,天真地以为他会把自己当救世主,一生一世把她捧在手心里。   后来,她就被送回裴也,萧时光甚至不愿出站再看到她,从站内换乘,直接去了景行。   她也曾抱有期待,觉得薛望山会突然忏悔,从卑鄙贪婪的中年男人,变回她小时候那个斯斯文文的爸爸,那她也是愿意和解,当他一辈子的女儿的。   后来,她就抛弃这个幻想,今年的生日愿望里,便有送他去坐牢这一项。   受过太多教训。   吃了太多次亏。   按理说,她应该警觉起来,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和长长久久相关的念头。   但当她听到萧时光问“你想亲我吗”的时候,就是冲动、不可遏制,甚至奋不顾身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我想。   不止过去想。   不止今天想。   是未来好长好长的日子。   到我白发苍苍,年老垂暮,你如果再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是会想亲你。   我知道陶迤的话是对的,我也知道你可能对我就是一时兴起,但没关系,我就是这样盲目又笃定地认为,我会喜欢你一辈子。   所以——   “我想。”   怕萧时光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也害怕他出尔反尔,于是趁他愣怔着反应不及,伸出胳膊捞过他的脖颈,作势就要亲上去。   但萧时光还是反应过来了。身后迅速后仰,脸颊也躲过去,极其灵敏地拒绝了这个亲吻,还不合时宜地溢出声轻笑。   这笑不算扎耳,但却扎心。   陶尔知道这傻逼男的偶尔会开玩笑,但没想到他真的会在这种事上也开玩笑。   宽大的学士服衣袖滑落下来,她两条胳膊就这样赤条条又孤零零地挂在他脖颈上,亲密是真的亲密,但傻缺也是真的傻缺。   “萧时光你真的……”不是人。   话并没说完,她也没来得及收回胳膊,没来得及发火,就觉得腰间一紧——   下一秒,男生捞住她的腰把她整个抱起来,放在了芭蕉叶下镂空的花砖上,补齐她的身高。单手捧住她的腰让她站稳,另一只则捞过宽阔的芭蕉叶挡在他的身后,把她罩在自己身前,也罩在这片安静的清凉之中。   后脑勺处落下稳固又温暖的手掌,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抑制着她带着怨气的后仰。   方才灵敏地拒绝了她的亲吻的男生,此刻毫不犹豫地凑近。   事情就这样有了转机。   追到野草中的风筝又乘着春风扶摇攀升而上,跌到湖中央的心又被咕噜咕噜的气泡顶到湖面上。唇上落下两片柔软,清爽干燥,带着水果的甜香。那柔软克制又礼貌,像打草稿的画刷落于宣纸,没留下多少墨迹,只是浅浅地描绘,礼貌地勾勒着。   直到沉而抑制的气息从他喉间溢出来。   两片柔软带着微微潮意,离开她的唇角。   亲吻猝不及防地结束,陶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甚至开始恍惚,方才的一切是不是错觉。   脑后的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头发,他也轻轻抱着她,于过往所见的所有模样都不同,这一刻的他像个圣人君子一般,从头到脚地端庄斯文着。   “在这种环境里做这种事,对你好像有点不公平,”他搓着她的耳垂,轻声细语,小意解释,“尽管我也很想,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要……找个更好的环境。”   陶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得心脏开始狂跳,看得眼睛又开始发烫:“找个更好的环境……”   跟我表白?   然后看到这男的笑着,来了句:“找个更好的环境,满足小富婆的各种要求。”   “……”   *   从城市运动中心前门出来,HPL女团夏季握手会的舞台正在搭建。   李琛拍了几十张照片,找了把空椅子坐下,把相机挂脖子上,打开手机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跟陶尔要票。   去年的票就是陶尔给的,再问人家要好像有点不要脸。但真的很想见薛速速,告诉她过去一年,自己发了4篇论文、准备转博的消息。   虽然大明星可能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吧……两人确实有微信,但从来没说话,他更是克制着从不聊天,就怕打扰她的工作。   烦闷地拢了拢头发,左看看又看看,尽管还没要到票,但他又找了几个拍照好的角度,打算再试试光线,明天好给薛速速拍得美一些。   然后就惊奇地看到他的救世主——身着学士服的陶尔从运动中心园林区走出来。 第62章多看   中午,两人在裴大食堂简单吃了点,萧时光去附近的快捷酒店把相机包和笔记本取上,便坐上陶尔的车,一起去往她在梧桐里的家。   她说回去休息休息,晚上要去参加裴外的聚会。   知道他参加她的聚会会尴尬,所以建议他:“你晚上可以跟李琛师兄去城墙和古巷逛逛,也可以在我家休息。”   萧时光:“你们在哪儿聚,结束后我去接你。”   陶尔:“名人大酒店。晚上10点左右应该就能结束。”   裴也名人大酒店……   这不就是许珺锳她儿子订婚的酒店?   而且,她儿子的订婚宴也在今晚。   萧时光缓了缓后笑道:“教授可能会找我,如果我临时有程序要写,就让李琛替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琛哥,你还记得我孟殊学长吗?去年在青萧SCI酒吧见过的,”等红绿灯时,陶尔往嘴里填了一颗木糖醇,“他应该能送我回来。”   何止是记得。   想到去年国庆节,他和姚星河开了一天车终于开到梧桐里,结果毫无准备看到那一幕,萧时光就觉得胸闷气短。   时隔8个月,萧时光想到她大半夜捏着身份证跟着那男的往外跑的模样,忍了好几遍还是没忍住,索性问出来:“你当时要跟他去哪儿?”   陶尔错愕地看他一眼,看着像是忘了:“什么去哪儿?”   他噎了噎,咽下哽在喉间的郁闷,尽量心平气和:“去年国庆,你家门口,你拿着身份证要跟他去哪儿?”   她微怔后,眸色和脸色同时沉下去,看上去比他忍得还辛苦,小声嘟囔了句:“你还好意思来问我。”   确实,他当时说的话也很过分。怕追问下去影响她心情、更影响她开车,萧时光就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把这件事翻篇:“对不起,我不该提。”   怕她憋屈,又补了句:“我对你信任,我只是不信任那男的。毕竟男的了解男的,那些花花肠子大家都清楚。”   车开出三条街。   陶尔才重新理他,声音特轻地说了句:“去见你。”   萧时光没反应过来:“嗯?”   “是去见你,”她重复着,嗓音执着又清澈,“带着身份证去机场,想乘当晚的飞机,去景行见你。”   萧时光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见我?”   以为会听到个前因后果、怎么着也得十来句的铺垫,没想到女生想都没想,直接来了句:“想你了。”   这句话把他干懵了。   像是一颗糖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心窝最软处,塌陷的小窝须痒痒的,甜丝丝的,还有点疼。   恍惚好半晌后,他骤然失笑:“这么好听的话,下次记得早点说。”   早点说我就不至于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气得瞪眼到天亮。   萧时光歪过脑袋静静打量身旁人。   看着空调风吹着她的睫毛轻飘飘地动,看着暗色的车玻璃在她脸上投落一圈静谧的棕调晕影,看看她嫩白的鼻尖沾上跳动着的光线,看到她嚼木糖醇时,嫣色的唇瓣幅度很小地开合着。   好像是自去年重逢以来,第一次毫无顾虑、大胆妄为地把目光落在她脸上。   因为103工作室的工位挨得很近,所以他比谁都清楚:   这张脸不能多看。   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渎神。   是的。这个小姑娘在他心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她不像乔唯一,有攻城略地、摄人心魄的明艳,也不像姜岩,有娇养出来、精致优雅的漂亮。她的好看很难用词汇精确地形容。如果非要说她漂亮到什么程度,那大概是四周有清冷缥缈的云,而她是站在云巅的神。   你遥远而模糊地把她望着就觉得此生圆满了,等她毫无保留的降落并靠近你,你得以独占这位神明的全貌,浩荡的欣喜过后,就难免惴惴起来,生出“我不配”的恐慌。   她终于觉察到他的眼神,不禁纳罕:“你看什么呢?”   车停稳,萧时光伸了个腰,笑道:“我看到神仙了,你信不信?”   陶尔也笑:“我建议你多看点书,学学怎么夸人。”   昨晚到裴也太晚,今天又早早起床去陶尔的毕业典礼等着,萧时光精疲力竭,倒在一楼客卧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   他想摸过手机看看时间,却摸到手机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坐起来,就着亮起的床头智能感应灯亮看了看,发现小盒子上的花体烫金logo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打开之后,一枚打火机出现在视野里。   捏起来认真端详,除了熟悉的机身形状外,夜幕蓝的漆面里像是存了一汪星光,随着角度转动,优雅静谧的星芒在机身流淌。   忽然想起去年在SCI酒吧,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吸烟的事实,故意给孟殊下套:“刚才在卫生间看到你打火机挺好看的,从哪儿买的?多少钱啊?” 第63章撑腰   对方显然也对今晚的遇见毫无防备,眼中闪过几丝尴尬后,压低声音交代:“我……来见一位朋友,她今天订婚,”回身看了眼楼层北角的“望月厅”,沮丧又无奈地笑了笑,“她是我大学时很喜欢的女生,不过我当时是单恋,她并不知道我喜欢她。”   满打满算,这才见了第二面,双方交流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句。   所以陶尔对夏成蹊的主动坦白特别惊讶:“你们明星的八卦都可以逮住一个人随便说吗?”   我压根儿没问你啊。   夏成蹊更尴尬了,僵在原地摸摸后颈:“啊,你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以为你想知道呢。”   陶尔撇过脸去:“你想多了。”   “……嗯,”夏成蹊清咳了两声,笑道,“那我猜你出现在这里是参加校友聚会?我看到中间那个宴会厅门前水牌上,印着裴也外国语学校的标志。真羡慕啊,你们有这么好的学校文化。”   “……嗯。”   “等等,你衣服怎么回事?”   真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小心碰倒水杯了,”陶尔随口说了句,思忖良久,还是没问他热搜的事儿,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我有事儿先走了,再见。”   “陶尔,”夏流量嗓音沉下几分,苦笑道,“你怎么不质问我一下今晚的热搜?”   陶尔掀起眼皮。   夏流量如初见时那样,冒犯之中又带着礼貌:“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机,你其实也关注到了对吧。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那天我不该莽撞地上前打招呼。很对不起你,晚上我会发长文解释的。”   “那你好好解释。尤其是为薛速速解释,她已经被你粉丝认出来了,现在被骂得很惨。”   陶尔说完,转身就走。   “好,”夏流量答应得很爽快,但不知怎么的,他整个人完全没有明星对普罗大众的距离感,反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粘人,亦步亦趋地跟上,“你不参加聚会啦?我能知道你去哪儿吗?”   “回家,找男朋友。”她冷淡道。   夏流量怔在原地,再没跟上来。   乘电梯下到负二停车场,陶尔翻遍口袋和包,都没找到车钥匙。琢磨了一遭,最后认栽:钥匙应该是落在餐桌上了。   没办法又上楼。   可当她心烦意乱地穿过玻璃长廊,带着最糟糕的情绪走向宴会厅,纠结着应该冷着脸色进去还是对大家笑笑让这件事翻篇,再一抬头,却突然发现身形修长的人倚在宴会厅外,双手斜抄着裤子口袋,安安静静地等着什么人。   他身上不再是上午那件白衬衣,而是换成一件黑色的,去年见他在SCI酒吧穿过。也像去年那般,袖口折至臂弯下方两寸处,柔白玉润、线条流畅的小臂露在外面。   富丽堂皇的水晶灯沁出溶溶如月色的光影,五米高的实木门厅远观近看皆是金钱堆砌出来的气派恢弘。但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发现所有的华贵雍容皆成陪衬,简简单单的黑衬衣、西装裤,都斯文到极致,又性感得要命。   觉察到她的目光后,他缓缓侧过脸来。   从紧贴的高墙起身,很主动地走向她。看到她背着包,略懵地问:“你刚到?”   陶尔自眼前摄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没,我吃完了。但钥匙落在里面了。”   “你吃完了?我看孟殊才进去不久啊,里面热热闹闹的还在继续,”这男的不但眼神好,智商还很高,打量她两遭后,伸手搓了下她裙襟处的深色水痕,闻了闻指尖,蓦地皱眉,“这么一大片,你是被人泼酒了?”   陶尔觉得这件事不是大事,她连小学妹的名字都没记住,没必要细说,于是扯了个谎打算瞒过去:“没有,我不小心撞倒了酒杯。你在外面等我会儿,我去拿钥匙。”   但萧时光却攥上她的手腕,把她往回带了带,哂笑道:“这位姑娘,七年了,你说谎的样子还是一点儿没变,真行啊。”   陶尔抽出手来,佯装听不懂:“说谎?什么谎?”   男生再次攥住她,手掌紧紧包拢着她的不让她逃。见拉不动她,便主动靠过去,还歪头看着她,露出邪气的笑:“我今晚真是来巧了,正好给你撑个腰。”   萧时光说到做到。   她还没来得及制止,只听砰的一声——他已经单手推开门。   在30余双懵怔的眼睛注视下,这男的脸不红心不跳面色不尴尬地问她:“刚才谁往你身上泼的酒?”   方才厚重高阔的门都挡不住欢声笑语的同学们,见状瞬时噤若寒蝉,左右顾盼,谁也不敢先开口。   只有迟来的孟殊起身问:“什么泼酒?”   因为是被孟殊邀请来的,陶尔不想让他难做人,捞过桌上的车钥匙就拖着萧时光往外走:“什么都没有,误会一场。”   萧时光又把她拽回来,掠过不知情的孟殊,扬起下巴觑视在场诸位:“我家小姑娘今天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地来参加聚会,结果最后饭也没吃完,小裙子还被泼了酒。所以我很想进来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孟殊瞬间冷了面色,皱眉问大家:“真有这种事?谁干的,站出来,别给裴外丢人。”   小学妹果真没忍住,又是腾的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瞪着眼冲萧时光噼里啪啦一顿说:“是我啊,你想听什么道理?我找地方,我请客,我花钱,我给她敬酒她故意不喝,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洒她身上了——道理告诉我们,主人请的酒就得喝。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是给陶尔敬酒她不喝啊。”   萧时光笑着松开陶尔,端起桌上那杯没喝完的牛奶山药汁,迈着闲散浪荡的步伐地绕酒桌半周。最后在小学妹身前站定,唇角一提,冲她露出天地万物难以比拟的妩媚笑容。   然后趁小学妹恍惚、同学们迷茫,所有人以为他会替陶尔喝完这杯山药汁的时候,这男的手腕一扬,把酒杯里的东西尽数泼到那条蓬蓬裙上。   放下酒杯,在缄默惊恐的氛围中欣赏着眼前景象,干搓了两下手,满意笑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还觉得不过瘾,顿了顿后,上下觑视她一遭,又笑:“封建土地所有制废除60多年了,你他娘的还当自己是地主呢?醒醒。”   方才在厅外,萧时光说七年了,她撒谎的样子还没变。   现在在厅内,陶尔也有点怅然,七年过去,他给自己撑腰的样子也没变。   是藏得很深,轻易不舍得拿出来思量的往事。多深究一秒,都会先于他告白之前,生出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的幻想。   不然这男的怎么会完全不考虑后果,一意孤行地为她讨回公道。   *   七年前的夏天,在第一个辅导班,她和男生起争执把人家鼻子砸出血,牵连到萧时光,害他赔钱还失业。   好不容易找到第二个辅导班,她敛起起所有的脾气,乖乖巧巧地上课,宽宏大量地待人。   第二个辅导班离电子厂不远,人文环境和电子厂一脉相承。辅导班里的学生大多是被父母扭送进来、图个眼不见心不烦的,他们在学习方面没有多强的上进心,倒是早早学会了逃课上网,抽烟喝酒,混混什么样他们什么样。   马掣就是这群学生里的典型代表。   他吊梢眼,毛刺头,阔腿裤,长T恤,且T恤不是一般长,长到膝盖上。吊儿郎当,智商不高,辅导班上了半个月了,数学集合运算弄不清,化学反应式配不平a。   可以说方方面面,都长在了陶尔的审丑点上。   但耐不住有小姑娘喜欢他这款。   班里看着挺文静的齐刘海姑娘跟他表白,马掣这傻缺玩意儿拿出一根雪糕棒显摆:“你来晚了哈,陶白已经对我有意思了,给我买的雪糕是最贵的。人大城市来的,就是比咱们小县城的女生有钱。而且清纯,好看,时尚。你吧,有点太村,太社会了。”   说完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转身跳起来,先向空中投了个空篮,又对陶尔抛了个飞吻:“宝贝,我去网吧打会儿游戏,下午帮我跟萧老师请个假。”   陶白被他的不要脸震撼住,拧眉望着他的背影:马掣你有病吗?昨天萧时光已经告诉你了,我给他买的雪糕更贵呢。   齐刘海也是个小傻缺,听到马掣这么说她就应该直接冲上去给马掣几拳。   但她没这样做,从文具盒里摸过10公分的裁纸小刀。袖子往上撸,露出不知是文上去还是贴上去的花臂,走到陶白身旁。   陶白躲远了些,强忍住心慌,假装凶狠地瞪住齐刘海:“你干嘛?”   齐刘海面无表情,二话不说薅住她的头发把她硬生生扯过来。然后手起刀提,当着所有辅导班同学的面,用裁纸刀把她的马尾辫裁掉了。   直到紧绷着的头皮松开,头发成片成片地落下来,陶白摸了摸后脑勺,没摸到柔滑的发丝,只摸到扎手的发茬和松开的发圈。   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齐刘海也不憋着了,单脚踩上椅子,对她破口大骂,说她不要脸,跟萧老师走得那么近还不算完,又来勾引马掣,冷笑着问她,大城市的女的都像她这么婊吗。   所有同学都看出了她的难堪,有想来安慰她的,但却忌惮着刘海姐报复回来,便齐刷刷地看着她,一言也不敢发。   搁在二十多天前,她来长沛不久,没惹出什么麻烦,萧时光还干着第一个辅导班的活儿,领着还算可观的工资——那她一定无所顾忌地夺过裁纸刀,把齐刘海的刘海削掉。   但那天,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拎著书包走出辅导班,绕过正午时候、人车拥堵的路口,走进陪同萧时光去过的理发店。   跟那位诚实憨直、但听力不太好的店长大声说:“叔叔你好,给我剪个短发!” 第64章亲你   真就是特别巧。   刚给隔壁网吧送完外卖出来的萧时光,跨上电动车,脑袋一歪往理发店里随意瞥了眼。   然后就瞥到了她。   撂下头盔就冲进来,大掌按住她的后颈,控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扭动,迫使她随自己看向镜子,冷声质问:“谁干的?”   旧城里的理发店,镜子四个角残缺了三个,镜面上沾着染发膏、剃须膏,黏糊糊的不太干净——是她在裴也时见都没见过的景象,遑论进来剪个头发。   但那天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上参差不齐的头发,刺棱棱的发茬,却出乎意料地觉得自己与这个环境融合得很自然,所以接受得很坦然:“剪头发啊,不想留那么长了。”   但萧时光不这样想。   他非要较真呢。   手掌从她后颈直接拱上去,乱糟糟的头发被他挤在他指尖,他拧眉看着看着,整个人气到嘴唇发干:“你他妈当我三岁吗?跟我瞎扯淡?”   说着质问店长:“不是你给她剪的吧?!”   店长尴尬地捏着小剪子,看着椅子上的她,支支吾吾最后没敢给自己解释。   她更加淡定,懒洋洋地抬头望身旁的人:“你不去送外卖了吗?不是说今天中午很忙,电动车电也不够使,没空带我。”   自打来了长沛,她见萧时光生气太多次,但从没见他气成这样过。   握住她的手臂跟捏着小鸡翅膀似的把她提起来,扯着她大步流星往辅导班走,连电动车和车筐里的盒饭、烤肠和拉面都不打算要了。   上楼,直接踹开辅导班老板——长沛一中大他一届的学长的办公室门。   “哐当”一声如地震,老板梦中惊坐起,等茫然散去后呆呆地望着门口的人:“啊,老萧,怎么了?”   萧时光攥着她的胳膊,力道重得都让她觉得疼。她试着挣脱,但没成功。   仰头看他,就见男生舌尖狠狠地扫过齿面,像是在舔刀子,语气也是腥风血雨前的克制:“你也知道,咱辅导班给钱本来就少,招不到什么好老师。我呢,跟你少要一半工资,就是为了让我家小姑娘在咱辅导班里过渡过渡。”   学长老板见势不对,赶紧掏出烟送上来:“对对对老萧,你这考上景大的,能来咱辅导班帮忙真是给我面子。陶白是跟同学闹矛盾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兀自推测了会儿继续道:“哎呀,她没交学费其实是从你工资里扣,可能其他学生不清楚,觉得不公平,就产生了矛盾……你消消气哈,有话咱慢慢说。”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消了气,松开她,接过烟,低头凑到老板殷勤打着的火机上。   猛抽了两口后唾出烟雾,吊着唇角冲老板涎笑:“道理呢,我都懂,但我家小姑娘在你这儿被人把头发绞了,这笔账咱得仔细算算。”   老板:“……卧槽,这群混蛋玩意儿。”   老板:“……我特么就知道这群王八蛋会惹事儿,在每个教室都装了监控。”   就这样,萧时光看到了整个过程。   从老板的笔筒里抽走剪刀,再次攥住她,这次是手。不是强拉硬拽,而是温柔又坚定地包裹住她整个手掌,堵住她逃避、忧虑和仁慈的种种小可能,给她极具安全感、充满反抗力的支撑。   走到教室,笑容满面地跟齐刘海打过招呼,然后扯住齐刘海的马尾,亮出剪刀。剪刀太小,一剪子下去没剪断,又补了三四剪子。   然后把断发扔地上,跟惊怔到失语的齐刘海微笑,强调:“你在别人面前搞小太妹那一套我管不着,但在陶白面前不行。”   齐刘海反应过来,眼圈红得骇人:“你作为我们的老师,不应该一视同仁,怎么会这么偏心?!你跟陶白什么关系?!”   他踩过脚下断发,凑近齐刘海,慢条斯理地笑:“我在是你辅导班老师之前,先是陶白她哥,所以天生偏心。你还有问题?”   那天真好呀。   尽管脖子和裙子上沾满了碎发,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和漂亮不搭边。   但不妨碍陶白觉得,那天真好呀。   正午的日光像洒金一般,把破旧课桌上的沟沟壑壑全部填满。   从后街小吃店飘出来的饭香味糅在一起,本来还没胃口的,现在却叫人想冲下去干两碗饭。   前街的车铃声交织在一起,升腾起忙碌热烈、浓郁真实的烟火气,叫她有点不想回到清冷幽寂,除了参天的木植没什么生命力的梧桐里。   她看着站在身前,被光亮偏爱着、皮肤白皙莹亮的男生,因为好天气和好心情的影响,允许自己又一边去想昨天她在办公室外听的话——   “看到包装袋没,xxx雪糕,10块一根,陶白送的。按照你这个思路来推测,她最喜欢的难道是我?”   斗转星移,日夜变换。   七年恍然间过去。   偏爱他的日光变成了灯影,炽烈明艳变成了斯文柔融。   她跟随男生离开宴会厅。小学妹还在里面哭。大概因为孟殊在场,这回的哭声委屈又小意,婉转又动听,让人不认责备的同时,还充满了保护欲。   但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望向身前人,悄悄把手凑过去。 第65章抓紧   在电梯前傻站了十分钟后,夏成蹊取下渔夫帽塞进口袋里,走到名人酒店39层窗边。   尽管经纪人不允许他在室外以及任何能被拍到的地方吸烟,但他还是掏出烟盒,默默地点了支。   烟雾抽离出来盘踞在眼前,方才的场景不止历历在目,甚至带着巨大的冲击,刀刻斧凿般在他脑海里留下痕迹:   闪着小彩灯的透明气球把电梯挤满,靛蓝的裙摆在男生长腿间出现,烟粉色从优雅的脖颈蔓延至嫩生生的耳背,娇小的人儿被挤得紧贴着冷冰冰的金属壁面。   他一时分辨不清,那位高瘦的男生是不是在对他的救命恩人进行强迫和猥/亵,犹疑片刻后,他决定进去制止。   结果脚步刚动,就见莹白匀亭的胳膊伸出来,箍住男生的腰,颤声说:“萧时光,我也特别爱你。”   轰的一声,像有颗鱼/雷在脑子里炸开了。   哦,原来不是单方面强迫,是……两情相悦啊。   她说去见男朋友,原来是真的啊。   今晚属实有点糟糕了:初恋已经跟那位叫蔺冲的订婚了,小恩人也在今晚和这位叫萧时光的人表白着。   唯有他焦头烂额,在进剧组前、最后一天假期里,既要挨经纪人训斥,配合经纪公司出单身的公告以澄清,又要写长文安抚粉丝,还得斟酌词句,写出隐藏意思,好制止粉丝对酒吧事件的深究、对两位女生的人肉。   真是太烦了。   但最叫他心烦的,还是方才电梯里所见。   夏成蹊望向窗外的水泥森林和月色流光,难免寻思,自己的好运气是不是在这几年里,全部用光了。   否则,怎么会对这位小恩人疯狂动心的当夜,就这么凑巧地撞见了她和别的男生在电梯里接吻呢。   虽然心里极度地失望和难过,但他冷静过后,心里还是浮起一团小小的、纯粹的欣慰。他希望小恩人能过得快乐、顺意——如果和那位叫萧时光的在一起,能让她感到快乐的话。   手机又响了。   经纪人发来一段长语音,对他方才拟的长文给了反馈意见:   【为薛速速解释也就算了,写那么一大串来维护那个素人是要干嘛?还要为了那个素人赌上自己的事业?夏成蹊!你脑子要是有水就赶紧给我晃出来!最后那几段都给我删掉!别让我看第二遍,老娘血压受不了!】   他掏了掏耳朵,缓解了下音浪冲击带来的不适。打开微博草稿箱,又浏览了一遍内容。   然后一字未改,点了发送。   做完这些他勾了勾唇角,切回微信,嬉皮笑脸地给经纪人发了句语音:“最后一段才是我这篇长文的主旨,我觉得坦诚才是最好的,范范姐,这次让我自己做主呗,后果呢,我自己承担。你最好了嘿嘿!”   *   【大家好,我是薛速速。   首先说明:没有约会,没有恋爱,偶然遇见,各自付钱。   我和夏老师是曾经共事过的同事关系,《将军大人别胡来》拍完后,没有联系过。我家就在裴也,当天晚上8点和家人去的酒吧。夏老师凌晨两点多到的,我们已经结束准备走了。   然后我想说,我们两个成年姑娘,自己赚钱给自己买杯酒,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消费,再简单不过的聊天放松。女生“去酒吧”和“很会玩”之间,我觉得不应该划等号的。   大家对我的看法、评价我都可以接受,我深知自己的职业就是这样,得到大家关注和喜欢的同时,也要接受大家的批评指正。但我的家人不属于这个圈子,所以对她的抨击,恕我不能接受。已经联系专业机构取证,我有一定会走法律途径,维权到底。   我的家人为人真挚,心地柔软,总是无条件地包容我的缺点,给予我强大的支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宝贝的姑娘。我是宁愿放弃所有,也要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谢谢大家!】   薛速速没给经纪人看,直接把这篇微博发出去。   盘腿坐下,望着练舞室镜面里自己,揉了揉皱成川的眉头,试图缓解胸中的愤懑,但收效甚微。   半小时前薛宴在电话里威胁她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   “薛速速,你现在火不火、红不红,怎么作、怎么闹都跟我没关系,但我最后警告你,别把陶尔牵扯进你们那遭乱的圈子。要下次再在娱乐新闻上看到陶尔的照片,我是宁愿搭上所有关系,一定让你在你迷恋的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的。”   她知道薛宴向来脾气不好,说话刺耳。但却是头回听到他把话说得这么重,连让她混不下去的话都出来了。   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憋屈又气愤地反驳:“陶尔也是我妹妹!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乎,我也在乎啊!我当时都把帽子给她了,我真的有在保护她。而且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个男……”   薛宴并没有听完她的解释,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这位向来务实的男人,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不管罪魁祸首是谁,陶尔曝光并被人攻击这件事,她都脱不了关系。所以她现在解释再多也没用,她要做的是进一步保护陶尔,是平息这件事。   所以薛速速联系了律师,然后发了微博。   冷静的时候,在旁边陪着她的HPL组员小姐妹一刻没停地刷着手机,不断反馈她那篇微博下的舆论走向。   效果好像很一般,还是有很多夏粉在骂。   没多会儿,小姐妹好像刷到了什么好东西,勾住她的脖子兴奋惊呼:“速速!你快看!夏成蹊也发文解释了,写得还挺长呢!”   她心中不屑,冷嗤一声,望向小姐妹的手机,打算见识见识夏流量写了什么鬼东西给自己开脱。   哎?等等……这措辞……   竟然不是给自己开脱?   夏流量竟然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还顺便替她澄清了上次夜宵事件,还她了一个清白?   结尾竟然还祭出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变相威胁粉丝不要乱搞?   尤其末尾那部分,薛速速看完后,又从小姐妹手里抽走手机认真复观了一遍,仍旧不敢相信夏流量会说出这种话来——   【关注我的粉丝,应该都知道我在中学时期经历过什么。大家常常觉得我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摆脱那段时期的困苦。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我运气好,在最困难的阶段,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忙,从此才爬上泥沼,顺风顺水走到今天。   你们现在疯狂攻击的酒吧里的女生,其实是我找了很多很多年的“好心人”。你们可能不信,事实上,我自己都很意外。听到薛老师叫她的名字,我整个人傻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上前打招呼。薛老师再次被我牵连进来,实在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们很喜欢我,我和我的作品在你们的视野中出现得频率很高,范围很大,久而久之,就生出“所有人都认识夏成蹊”的感觉,但其实咱们要认清现实哈,我并不是人尽皆知的明星。比如那位女生,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不是我提醒,她甚至都忘记了她和她在的中学,曾往某个山区学校捐过钱。   出道至今,我最大的资本就是大家的关注和喜欢。可我没忘记,我能站在舞台上,站在灯光前,是那位心善的女孩儿拉了我一把,使我拥有日后得见诸位的好运气。   如果大家一定要找出她是谁、一定要用恶劣的话抨击她,那我想我走到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宁愿不要出现在聚光灯下、不再出现在大家视野里,也要给这位曾经帮过我的小恩人以尊重和保护的。希望大家能理解。】   流量明星能放弃灯光和流量,写出这番话来,薛速速属实是没想到。   但不得不说,这篇文写得确实很坦荡也很真诚。   他的粉丝迅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收起所有质疑和抨击,大家卖力表白,疯狂夸赞,评论里爱心鲜花、星星月亮成群结队地出现,很快净化掉之前的腥风血雨。   路人也基本上被这篇掏心掏肺、还很有男人担当的长文说服,转去下一个热搜继续拱火看戏。也有不少之前根本不认识夏成蹊,看完之后路转粉,夸他是男人、真汉子的。   更有专业吃瓜人,一会儿看看薛速速,一会儿看看夏成蹊,一边从细枝末节验证两人的话是否属实,一边猜测出“小恩人”的身份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让两位新晋偶愿意赌上事业、拼命维护。   但这些,当事人统统没看到。   *   梧桐里的别墅,一楼的卧室。   陶尔枕在萧时光手臂上,就着暖白的床头灯,欣赏手腕上的镯子,忽然想起那一夜萧时光的反常:“说起来,你当时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男生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花钱,想挥霍。”   陶尔自己花钱一向没太大感觉,但对他花的钱格外肉疼:“我如果喜欢可以自己买。”   “别想这个了,”萧时光抬起手臂,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吻过她的侧脸,轻笑起来,“明天回景行可就没机会跟我睡一块儿了,你就不能抓紧时间想点别的?”   陶尔震惊过后,脸不由发热:“在一起第一天就……会不会太快?”   虽然……我是没问题。陶迤很早前就给我普及过,说18岁后只要我喜欢的、人家愿意的,那只要做好措施就都可以。   在她犹豫并猜测着对方是不是愿意的时候,男生撩开衬衣,把她的手放在他精瘦却结实的腰上。   肌肤接触的瞬间,陶尔一个激灵从脊椎骨里冒出来:“你是要干嘛?”   “虽然知道你很想,但是你还不大,所以不做那些,”萧时光闷声笑着,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白天听你室友说,你很喜欢我的腰,还做了屏保?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摸摸。”   陶尔:“……我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11-2720:46:53~2021-11-2922:2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猫眼20瓶;百香果15瓶;云中凉秋10瓶;噬月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别提   你说,偶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夏季的握手会又开始,薛速速身处万众瞩目的台上,望着比去年冬季更加蜿蜒冗长的队伍,再次想到昨夜薛宴骂她的话。   然后就在盛夏烈阳普照中,突然感到一阵凄风冷雨般透心凉的迷茫。   薛宴说的好像是对的,她处在一个被灯光、鲜花和掌声包装着的遭烂的圈子。她痴迷的、追逐的一切,是用家人的安宁和财富换取的。   安宁就不提了。昨晚陶尔曝光并被夏粉攻击,她难过得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至今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陶尔解释。   至于财富。虽然她今年上了两个综艺刷了波脸,拿到女三号的角色进剧组拍了第一部戏,也接到了某彩妆品眼影系列的个人代言,但她今年截至目前拿到手的钱只有8万,买五六件衣服就没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她每个月仍旧需要妈妈和薛爸救济。   也去问公司怎么回事,到手的钱为什么会这么少呢。   公司一副总跟她阴阳怪气:“小祖宗,上综艺不花钱?买角色不花钱?给你找代言刷存在感不花钱?咱这个阶段,还不能拿自己当大明星看。现在能拿到工资就不错了,想想你们团其他人。”   思及此处,薛速速突然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这是她进HPL女团以来,第一次悲观到想退出。   虽然她现在的人气在团中没毕业的人里排第一,但第二、三名的队友粉丝冲劲儿很强,她很难保证自己在今年的总决选上能拿到第一名、顺利毕业,与公司重新签经济代理合同。   如果不能拿到第一,那今年粉丝给她投票的钱就白花了,明年就得再来一年;如果想拿到第一,那就需要家里拿出比以往几年更多的钱,为她投票,保证她的票数最高。   怎么算都是个无底洞。   真愁人啊。   “嗨,速速!又见到你了!”   一位大学生模样的男粉丝走上前,她回过神来,赶紧换上甜美的笑容跟粉丝打招呼:“你好。”   接过他手里的照片,低头写下“薛”字。忽然觉得男生有些面熟,仰头打量起来——   他换了新的无框眼镜,在白皙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斯文儒雅。头发也蓬松清爽,一看就是认真修剪、仔细打理过的。天空蓝的衬衫也很好看,色泽不彰不显,纯净怡人,细嗅之下,有松脂和苔藓混合的淡淡香气。   她心情好了许多,扬起脑袋笃定道:“你是李琛。”   男生惊讶不已:“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当然啦,你连续这么多年来看我。而且我还记得你学习超棒的,现在在景大读研呢。”   男生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所有的喜悦都不隐藏,全部铺在脸上。但他又比十七八岁的少年细心、沉稳,觉察到她仰头看他挺累的,所以半蹲下来,迁就着她的高度,同她视线平齐。   并且顾忌着她所处的环境,知道她被无数双眼睛关注着,且跟每个粉丝握手的时间不多,便把声音压得很小、把语速提得很快,克制又快速地表达着自己的欢喜:   “这半年写程序、做调试、写论文,真的过得太累了,见到你是我这半年最期待的事。   “把你的签名照贴在工作室的桌子上了,每次坚持不下去就看看我的偶像,知道你一定也在坚持、在努力,我就又有了些继续搞科研的动力。然后就真的如愿,顺利转博啦。   “对了,我今年还拿到了去导/弹院博士工作站实习的机会,我本科的时候就很希望去那里工作,现在离梦想又近了一步。速速,谢谢你!加油,你人漂亮,性格又好,一定能大红大紫!”   后面的粉丝开始催促了。   他起身弯腰致意,然后拿起那张只签了一个“薛”字的照片,连手都忘了握,便匆匆离去。   从景行到裴也,即便是高铁,也要四个半小时的车程。   但他还是来了,就为了这短短两分钟的见面。被催促着离开的时候,他脸上都瞧不出丁点儿烦躁和后悔,反而带着满足的笑,牙齿都露出来那种。   薛速速抬头看他背影好几次,眼睛就这样慢慢变烫。   她决定了,等握手会结束一定要提醒他。   明明加过微信的呀,这半年来你取得的所有成绩,得到的所有好消息,其实都可以给我发微信呀。   怎么这么傻乎乎的,要专门过来裴也一趟?   签名照也会有的,只要你不觉得我这种小明星肤浅,只要你觉得我的存在能激励你好好学习,那我就多给你寄几张,把你工作位都贴满好不好?   *   回到景行,陶尔和萧时光到严教授办公室开了暑期前最后一次组会。 第67章成全   李琛一语成谶。   新来的小师妹徐灵玉最终坐在了这个空缺一年有余的位子上。   虽然从年级来说,她和陶尔是同一届;从年纪来说,她还比陶尔大两岁。但她对陶尔一口一个师姐叫着,短短几天,大家就默认她是课题组最小的女孩子,对她包容又宠爱。   陶尔纠正了几次没纠正过来,索性答应,跟大家一起喊她“小师妹”,偶尔还喊得很热络,惹得萧时光挑眉审视她好几次。   有一天,这男的终于听不惯了。   他瘫在椅子上,吊着眉梢望向斜对角,哂笑道:“你怎么老是叫陶尔师姐啊?你模样看着比她可大不少。”   听到这话,徐灵玉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但很快恢复过来,滑过椅子靠近萧时光,照着他的肩膀拍了一掌,动作大大咧咧,神态洋洋得意,像是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的肩膀般,说不上来的自然顺手。   丝毫不见和陶尔相处时的那般礼貌客气。   “好啊萧师兄,你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比师姐看着老呗?”虽然在质问,但脸上不见丁点儿郁色,反而笑得爽朗得意,显然对方才的阴阳怪气根本不在乎,“师姐脸圆嘛,就是显小。我瓜子脸,看着成熟点儿怎么啦?”   我脸圆?   我劝你挂个号看看眼疾。   陶尔皱眉回头,刚想开口就见萧时光抬起手掌。   先是冲旁边的徐灵玉的脸比了比,然后调转方向,把手掌轻轻覆在陶尔脸上,欢快笑道:“陶尔你脸怎么比徐灵玉的小这么多啊?怪不得看上去比她小五岁还不止。”   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手掌顺着下颌线滑下来,好像还没摸够,手腕垫在她肩上,指尖把玩她的耳朵。   这俨然超出师兄妹的亲昵动作,让徐灵玉看傻了:“师兄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对陶师姐动手动脚的?”   萧时光闻言,捞过陶尔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得比妖精还娇艳:“你小师妹看不惯了,要不你摸回来?”   陶尔懒得看这出,拍下他的手,回头继续写程序。   徐灵玉试探着问:“你在追陶师姐啊?”   旁边的李琛听不下去了,转头看向徐灵玉,嗓音难得有点冷:“师兄师姐喊了两三天了,你还不知道你萧师兄和你陶师姐是男女朋友?”   “……”徐灵玉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受挫,当天徐小师妹就搬到了隔壁工作室,软磨硬泡最后成功打动心软的胡泊,跟她换了工作位。   好在胡泊也是踏实工作话不多的人,格子间的四人志同道合,相处默契,遇到难题互相解决,科研氛围分外和谐。   暑期来来往往的环境里,这份安静得来得分外不易,陶尔和萧时光沉下心来飞快赶进度,恋爱谈得虽然平淡,但也总在细枝末节的地方,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关心下,与爱意相关的丰富蕴藏。   有时候是趴在桌子上午休醒来时,盖在她身上,挡着空调冷气侵袭的长袖外套。   有时候是对着满屏的代码开小差的功夫,偶然瞥见的装着新鲜桃汁的玻璃杯。   还有时候,是她随意问胡泊:“你家在广南的呀?小时候我和家里人去过,那边的芒果核小肉厚还贼甜。”   当天晚饭没见到萧时光的踪影。晚饭过后,就见桌上摆着两盒切好的芒果,盒子上还贴着“广南芒果”的标签。   她匪夷所思地低头。身旁斜靠在椅子上,似是没筋没骨的男生,正抬头看她,淡笑着:“不尝尝?广南的芒果,不是核小肉厚还贼甜?”   有段时间项目研讨会开得很频繁。   打车从景大凤吾前往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君雅总部,路上堵得厉害,她仰着头睡觉,脑袋被停停走走的车带得摇摇晃晃。   迷糊中,一只手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拢住她的肩膀,用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把她挪到自己怀里,让她可以得以躺着,不至于被惯性甩得前仰后合。   从君雅领完任务,回103室继续干活。   遇到怎么修改也调试不成功的情况,心里正烦躁地要命,忽觉得呼吸声清晰可闻,脸颊也浮起缥缈的热,侧目就看到他坐在自己身旁,鼻尖离她脸颊极近。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也不知盯着她的调试过程看了多久了。   见她不动弹,大手便包裹住她伏在鼠标上的手,带着她滑动滚轮浏览整个代码块。反复看了三遍,终于找到哪里出了问题。   紧挨着她的后背和手臂,极其流畅地敲下几行指令,选中后再点调试按钮,代码一行行地过,但再没有报错。   舒缓的呼吸声骤然远去,他靠回椅子上,扯着唇角遥望她,露出张狂又恣意的笑:“遇到这种情况呢,要记得及时喊你男朋友。”   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陶尔总会被“你男朋友”这个称呼腻出一身鸡皮疙瘩。   但每天清晨醒来,看到微信里出现的、更加瘆人的“宝宝”,看到腻腻歪歪的“想你”,以及更不要脸的“想抱你”“想亲你”。   还是会揪过夏凉被捂住脑袋,躲在里面偷偷愉悦很久,才能调整好面部表情,在周师姐看破不说的慈爱眼神里,爬下床快速刷牙洗脸,去零点餐厅买上两份早餐,迎着晨光奔跑着往103去——   见她的男朋友。   在103也不只是学习而已。   经常加班到很晚,一抬头发现工作室只剩他们两个在。   男生小憩结束,抬头时额发碎乱蓬松,眼底铺着湿漉漉的浅红。   他转了转脑袋缓解脖颈的酸疼,坐在椅子上,迷茫又疲倦地望她好多次,怀疑人生般喃喃着:“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成了我女朋友,还被我亲到了?这他娘的是什么梦。”   左右环顾,四下无人。她滑着转椅大胆地撞过去。   男生见状,舒长的睫毛猛地颤动,虽然震惊但立刻坐起来,张开双臂把她接入怀里,防止她撞上桌板和扶手:“卧槽,你干嘛?不怕撞瘸了?”   她注视他三四秒,直到他眼神开始探寻,便得逞一笑攥住他的前襟。   凑上脸颊轻轻浅浅地啄着他的脸颊:“醒醒。我就是你女朋友啊。”   男生胸前的肌肉蓦地紧绷,都有点硌手了。良久后他才缓过来,终于想明白了今夕何夕,不由笑出声来:“我睡蒙了,我正想,你什么时候把紫头发染黑了。以为刚才这个场景,是在去年夏天。”   说着把她圈在椅子上,倾身过来,大胆又放肆地,把一个吻从耳尖蔓延到唇瓣。   “尔尔,和你在一起。”   “两个月了,还是跟做梦一样。”   恋爱或许就是用无数平淡却温暖的小事垒砌起来的房子,把暗恋时期的委屈心酸和惴惴不安挡在外面,收留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让他们抬头可见这些用爱意攒成的砖,给缘分以最大的成全。   但有些人却不像他们这般好运。   8月中旬,和刘森雨、姚星河、宋杞吃饭的时候,陶尔从同在景大超算中心工作的姚星河那里得知,她程寻表姐被人举报了,原因是和学生谈恋爱,并在一门课里给了这位学生高分……   还是女学生。   陶尔想到今天没到场的那位美女,瞬间明白了这个女学生是谁。   三天后,程寻辞去景大计算机学院副教授的职务,舆情并未得到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景大校园贴吧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揣测和评判。   有人觉得程寻辞职就意味着她心虚,说明她真的犯错误和景大女神恋爱了。有人觉得她辞去教职并不够,应该把超算中心研究院的职务也辞掉。   直到有人把程寻朋友圈的截图发在了贴吧里,这场热闹才偃旗息鼓。   那条朋友圈陶尔也看到了。   文案是:【近来很多人问我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在此统一回答:学生的试卷在学院档案室封闭保管三年,欢迎大家去查阅。为什么辞去教职,因为超算研究中心的工作太累,也想把中心的工作辞掉,领导不批。其他的没什么可说,我早就被求婚了。】   配图中:程寻捧着鲜花,垂眸望着单膝跪地的男士。男士身材匀称,即便跪着也能看出高大,西装尺码贴合、剪裁讲究,但只有一个背影,看不出是谁。   陶尔去问程寻这男的是谁,并表达了自己的困惑:【表姐,你当时为了表达自己的取向,都在家族群里和姑妈吵起来了,怎么突然就变直了?】   程寻没正面回答,只嘱咐她:【这件事你别管,好好读你的研。】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她从始至终没有对此事发表半句看法。   又过了几天,陶尔想到程寻发的那条朋友圈,觉得背影有点熟悉,翻出来看了看,仍然没想起来这男的是谁,倒是有了新发现。   是一条时隔七天才出现的评论:   【恭喜程教授,花挺好看。】   十来秒后,又出现一条:   【但是离我送的还差很远。】   陶尔慌忙截屏。   等了片刻没等到新的评论出现,就又下拉屏幕刷新,结果两条评论骤然消失。不知道是程寻删的,还是女神自己删的。   再次刷新,这条朋友圈也消失了。   *   连删两条后,程寻又看到新的评论出现。   本想继续删除的,但看到的那一刻,还是没舍得动手,于是把这条朋友圈仅对自己可见。   【我没等到那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你满束的鲜花。光明正大叫你的名字,不必刻意加教授或老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200:10:13~2021-12-0415: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柿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233073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最好   陶尔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请乔唯一吃个饭,郑重道歉。   如果不是她当初自以为是,把女神介绍给程寻表姐认识,并不负责任地说女神是姬圈大佬、撮合程寻跟女神相亲,女神应该也不会提前认识程寻,并在开学后对程寻产生师生以外的感情——   如果没有循序渐进的青睐,就不会有绵绵不断的喜爱,也不会在今日受这么大的委屈。   看到她道歉的微信消息后,乔唯一直接回了个电话。   嗓音里倒是没有听出伤心,只是暂时拒绝了她的请客:“我现在不在景行,在沪上朋友家里住一段时间。师妹,你不用惦记着我和程寻教授的事,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跟你完全没关系。”   陶尔刚想问句她什么时候回学校,就听电话里传来柔媚的女声,声音的主人应当是刚刚睡醒,嗓音慵懒沙哑——   “……乔乔?别打电话了嘛,”那人的声音渐渐清晰,应当是拉近了同乔唯一的距离,听筒里甚至传来传来暧昧的摩擦声,“乖宝,去给姐倒杯水,再陪我睡会儿。”   “好,”向来高冷的乔唯一竟然很自然地答应了,然后和陶尔说了再见,“陶尔,回景行再找你,你忙去吧。”   陶尔回过神来,赶紧问:“女神,你身边是?”   可惜乔唯一并没有听到,冲身边的人无奈地说:“宁檬姑奶奶,你倒是松开我我才能给你倒水啊……”   “乔宝,你最近用的男香吗?小鹤好像也用过这款,哎呀,真是好闻,想埋你胸里不出来。”   那边终于意识过来,当机立断把电话挂了。   但俏而媚的笑声还在耳畔回响,这声音特色鲜明,如妖精般勾魂,抑扬顿挫之间用闲适惬意的语调填满,即便没看到本尊,都能通过这动听的声音断定对方是绝世大美人。   陶尔瞬间趴在桌上,望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痛心疾首地想:完了完了,女神和别的女神都睡在一起了,程寻这不上道的,真的没机会了。   旁边的萧时光见状,放下鼠标滑着椅子凑过来:“怎么了?难受?”   她摇摇头,压低声音苦恼道:“女神好像有了新的喜欢的人,”想到那位的名字,她便扭头问,“你和女神认识这么多年,知道她有个朋友叫‘柠檬’吗?”   “这名字……怎么觉得有点耳熟?”萧时光琢磨了半晌,歪头看向自己电脑屏幕,其上显示着君雅初代电器产品柠檬黄的外观,睫毛骤然一跳,“跟许鹤周那位姑姑同名?”   “许鹤周?”君雅项目团队里那位高高帅帅,眼睛又大又亮的青萧大学高材生?   “嗯,许鹤周特别喜欢这位,所以首发系列就用了柠檬色。”   陶尔已经顾不上侄子喜欢姑姑在伦理上的出格,她燃起了一丝希望:“那许鹤周追上了没?”   萧时光笑回:“没有,上个月他说表白被拒。人家不想跟他搞姑侄恋。”   她再次萎靡下去:“让许鹤周努努力啊……”这样我程寻表姐还能有一线生机。   身旁这男的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到自己心窝处,旁若无人地说着肉麻的话:“这种事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毕竟不是谁都有我这种好运气,想跟我喜欢的姑娘表白的时候,对方恰好也喜欢我。”   身后的李琛和胡泊频率极其一致地回头。   李琛抽笑几声,拍了拍胡泊肩膀:“感谢师弟搬到103,让我被虐的时候还能有个伴。”   胡泊回拍李琛的肩:“同室为狗,就是缘分。师兄客气了。”   陶尔:“……”   艰苦奋斗两个多月,到八月底,君雅项目第一阶段的程序设计任务完成,团队给周伯雅教授作了汇报,教授很满意。   老人家还重点夸奖了陶尔,说她逻辑缜密、思路活跃、能力出众,不输公司里工作好几年的正式员工,并希望她在即将开始的研究生生涯中继续保持坚韧性和向上力,成为计算机领域卓越的工程师。   尽管明白老教授对她的赞扬有些夸大其词,但陶尔还是很振奋,很感动。   虽然家里也有一位教授,自从陶迤和他离婚后,陶尔在小学到大学毕业的漫长时光里,便再也没有听到来自那位薛教授的肯定,遑论夸奖。   但你看,没有他的夸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会得到更权威、更饱满的赞扬。   下午六点,离开君雅。   等了三波电梯,终于和萧时光挤上去,随汹涌人潮走出大厦。   徐徐晚风绕过高楼在脸颊落下温温的热度,低头可见写字楼间沉静的水泥灰和大片的玻璃蓝,抬头可见粉紫色云霞与金灿灿余晖层叠交织把西天铺满。   她心情美好得不知如何形容,拉住萧时光,把他手机上还要排22位的打车订单取消掉:“去坐地铁吧,我看前面有个站。我们今晚去吃点好的。对了,就升明粤吧,我记得你说味道不错。”   萧时光反握住她的手,不太正经地笑了笑:“让富婆坐地铁是不是不够尊重?要不我回去借姚星河的车?”   陶尔轻怔,这才发现自从在一起后,萧时光从没有带她坐过公共交通。   从凤吾到君雅,一个小时的车程,打车费都要150往上,但他还是会打车。   忍不住问他:“你真把我当娇气的公主了?”   他还是不正经:“你本来不就是?等我会儿,我去找姚畜拿钥匙。”   她扯住他腰间的衬衣把他拽住:“没车就不能出行吗?当年在长沛,不还经常坐你电动车后座?走吧,地铁更快。”   男生垂眸看她,细长的眸子里有光在动。   “走啦——”她笑着催促。   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微风吹过,拂去额头的涔涔汗湿。   他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叹息,声音比风还要轻,不仔细听甚至会错过那句——“陶尔,很想把最好的给你,但总觉得自己差点意思。”   人流擦着肩膀涌向不同的建筑、不同的道路,她在这大片的熙攘中不再隐藏那些早就揣摩多遍的情意,踮脚亲了亲他的侧脸。   尽管知道肉麻,但还是放下一切顾虑,把那句话说光明正大地给他听:“你已经把最好的你都给了我。我只要萧时光就够了。”   *   去年从升明粤给萧时光订外卖,陶尔办了会员,往里面充了8万块。   后来薛宴公司附近开了一家新店,陶尔只是随口安利了一句,结果薛宴就又往她的账户里充了一笔巨额,说不只是给她吃饭用,以后宴请客户也去那里。   进店后,陶尔先让服务生登录她的会员账户查看了余额。然后一边默默感喟薛宴这家伙真他娘的有钱,一边放心大胆地把今晚的主厨推荐菜点了个遍。   服务生估计也被账户余额震惊到了,点完菜后就没再出现,换了店长过来,亲自给他们服务。   只是不知道萧时光那边出了什么情况,说去洗手间一趟,可前菜都上了,他还没回来。   店长眼观鼻鼻观心,赶紧替她去洗手间找了一趟,回来后斟酌着措辞说:“那位先生好像遇到了一位朋友,两个人在屏风后的咖啡区聊天。陶小姐,您看是否要跟主厨讲,这边先暂停出餐?”   “那等他回来再上吧,麻烦您了,”陶尔往远处的屏风望去,“他在跟谁讲话?男士还是女士?”   店长笑回:“是位年轻女士。”   这句话落入耳中,像一根扯紧的棉线,揪起回弹,绷到了她的耳尖。不算疼,但耳朵和意识一下子苏醒了。   她又等了半晌,最后还是朝屏风走去。   透过屏间宽阔的缝隙,果然看到萧时光和一位女生在聊天。   那位女生脖颈修长、眉目秀雅,束腰的丝绒长裙修身又精致,脚上是经典的红色玛丽珍鞋,鞋头缝制着蝴蝶结、其上满布黑钻,恰好映衬她雪白细瘦、骨节分明的脚腕。   是舞蹈生?   正思索着她到底是谁,就听萧时光道:“你博士想回景大读是你的事,只要你能考回来。不要说什么我是你的精神支柱,这就有点可笑了。我这根柱子可撑不住你。”   女生脸上丝毫看不出尴尬,反而笑吟吟的:“好歹是你前女友,你就不能鼓励我鼓励呀?”   陶尔瞬时僵住:前女友……这位就是姜岩?   萧时光不耐烦地转了转脖颈,神色也变得倦冷:“不聊了。我女朋友等我吃饭。”   女生不为所动,迈着优雅的步子跟上来:“那正好啊,一块见见你女朋友。之前听乔唯一说有个富婆在追你,我正好看看是多大岁数的富婆,眼光这么老辣、目标这么精准,看上我细皮嫩肉白脸长腿的前男友。”   男生停住脚步,冷眼瞥她:“她一小孩儿,从没见过你,也不知道我们的事。你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   女生敛起神色,乖巧认错:“好的,对不起。但你也没必要一直躲着我吧,我在凤吾校区这里忙活了一个暑假,跟你说过多少次想约你吃个饭了,但你一次也没答应。”   “我没空跟你吃饭。”   “那有空跟富婆吃?”   “有空当然要和我女朋友吃。”   女生大概被刺激到了,抬头扫视过餐厅大气的装潢,再次没忍住,冷嘲热讽起来:“去年我还单纯地以为你觉得不能复合,是因情感上对我不够喜欢。现在才发现是我家不够有钱啊。富婆能带你来人均4000的升明粤吃饭,我不能,所以你才不愿意复合。”   她越说越激动,咬着下唇抬头:“但你不怕富婆玩腻了,扭头就把你甩掉吗?”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12-0415:12:31~2021-12-0623: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香果、柿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猫眼40瓶;长鸣啾啾20瓶;柯流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被玩   话问出来的当下,姜岩就后悔了。   但凡正常点儿的男生,都不会愿意听前女友说现女友的坏话,尤其是在他和现女友刚刚确定关系,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的时候。   男生闻言果然转过身来,唇角勾起浅浅的幅度把她打量着,直至不屑一顾和无所畏惧同时出现在脸上:“被她玩有什么不好吗?她想玩就玩,想甩就甩,我这人就是愿意被她玩弄。”   姜岩彻底怔住了。   分手这三年,她以为的更好的人迟迟没有出现。愧疚和悔恨反而与日俱增,变成悬在心头、越来越高的冰锥。   她尝试过、努力过,没等来回头的炽烈爱意把这条冰锥融化成水。整个暑假,约他见面每一次都没有回应。   于是开始自暴自弃,悲观地等一条无法弥合的裂缝出现,干脆让冰锥落下来,把她整个心房贯穿。   这样,她应该就能彻底死心了。   只是她没想到,裂缝会来得这么迅速,冰锥会这么锋利。也是在此刻才体会到,“扎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想玩就玩,想甩就甩,我这人就是愿意被她玩弄。]   “那我呢?”她听到自己颤声问道。   在过往二十多年里,她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优秀、精致、大方、活跃,和同龄人比,她几乎没有输过。   所以她觉得萧时光这句回答,是彻头彻尾的侮辱和轻蔑。   可惜他并不明白这句话对她造成的伤害,反而掀起眼睑,特轻巧地问:“你怎么了?”   “我毕竟认真地跟你谈过恋爱,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被我玩弄一次?为什么就不能把那次分手当做一次不理智的玩笑?为什么就对我这么双标,一定要嫉恨着那次分开,至今不愿意跟我复合?”   萧时光拢了把头发,叹气:“真他妈的说了10086遍了,我没恨过你。既然讲不通道理,那再见吧。”   说罢手抄进口袋扭头就走,不再理她。   她不服输地跟上去,亦步亦趋地绕过屏风。转眼就见他蓦地顿住,看向站在屏风旁的女生,脸上的漠然尽数散去,添上几丝慌乱。   姜岩也看过去。   女生个子比她矮半头,大概163、164左右,穿着平淡无奇、找不出品牌logo的白色短袖衬衣、黑色宽松中裤,头发简单扎成松散的马尾。   只是脸嫩得不像话,灯光照过来,甚至能看到她脸颊、耳尖上尚未退却的细软透明的绒毛。加上这身打扮,猛一看像个初中生。   女生没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下巴微扬着,表情很冷淡。她好整以暇地看向萧时光,还学着他的模样把手抄进中裤口袋里,等着他先开口。   萧时光眯眼笑着,乖乖道歉:“对不起,我遇到了前女友。我本科的同学,姜岩。”   姜岩懵了半秒后,一时没忍住又嘲讽起来:“你还真是不遮不掩,坦白从宽,被你这小女朋友调/教得真好。”   女生看向她,面色依旧清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真巧啊,那姜岩学姐一起来吃吧。”   真的是极其冷漠的一个人,神情和语气都像是携了寒冬腊月的混着冰碴的风,明明是邀请她吃饭,听着都像是在下命令。   姜岩断定女生绝不是真心实意请她吃饭的,于是故意不回,而是拿捏起姿态问萧时光:“请问这位前男友,你愿不愿意让我一块儿吗?”   结果男生想都没想:“不愿意。”   “……”姜岩,“可刚才学妹邀请我了,我也很想跟学妹聊聊天、认识一下呢。”   后来真的认识了。   女生叫陶尔。   确实很有钱。   她入座后,西装革履、斯文帅气的店长亲自过来服务,弯腰听这位小富婆吩咐:“你好,我们加一位朋友,麻烦您通知主厨。”   乍听之下,还以为女生在装,加菜这种事真有必要跟【主】厨说?后来等菜上来,姜岩才发现这是按今日的主厨推荐菜单上的,加上餐位费要七千多一位。   而女生刚才跟店长说话时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加一双筷子那么简单。   这让家庭条件已经很优渥的她都恍惚起来:“陶学妹,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你是独生女吧,爸妈应该对你很宠。”   女生还没开口,萧时光就怼过来:“你查户口?”   姜岩努力平复情绪,尽管知道不好,但还是装出欢喜冤家的模样,不但对萧时光的嘲弄不在乎,反而蹬鼻子上脸问更多问题:“不让我问我偏要问。学妹是哪个学院的啊?大几啦?你跟萧时光怎么认识的啊?是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呀?”   萧时光:“你不想吃饭其实可以先走。”   但陶尔却冲她笑了笑,一五一十地作答:“计算机学院的,开学研一。大四来景大做课题,跟萧时光一个课题组,所以认识了。最后这个有点难说,但我觉得应该是我追的他。”   萧时光看向自己女朋友,默了半晌后,黯然道:“倒也不用在外人面前这么给我留面子,本来就是我追你呀。”   你说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当初他也跟同学们解释过“是我追的姜岩”,以保全她的脸面。   但是他扯这种谎的时候,从无例外都会笑,还笑得吊儿郎当、松散悠荡,好像压根儿不觉得这是件值得讨论的事。 第70章技术   陶迤生前是颇负盛名的摄影师。   不过那时陶尔年纪尚小,并不太了解她在摄影圈的地位,也没关注过她的作品。   出去逛街、旅行、吃饭的时候,陶迤偶尔心血来潮,会指着奢侈品店面、广告大屏、杂志封面、影视定妆照,得意地说:“这张照片好看吧,你才华横溢的母亲拍的。”   七八岁的小孩儿根本做不到透过照片看出摄影师的个人符号,勉强能觉得好看。甚至一些概念性强的作品,她都不觉得好看,也不明白陶迤在表达什么。   后来陶迤不在了,薛宴带她去过裴也郊区的一套别墅,那里收藏了陶迤摄影生涯里的所有作品,编号过后有7千多件,大到六米高的巨幅海报,小到杂志内页一角。   这些作品被国内顶尖的艺术展策划师、设计师精心布局,填满了从负二层到三层的所有房间。   刚被领进别墅时,她看着海量的摄影作品,还对这些它们的出处表示了怀疑:“你确定这些都是我妈拍的?感觉她没有这么勤奋啊。这上面很多都没有署名,不会是别人拍的?”   本打算出去吸烟的薛宴,听到这话就停住,回过头皱眉反问:“她作品特色这么明显,你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虽然她不明白薛宴好端端的为什么生气,但还是相信了这些都是陶迤拍的,于是把别墅里所有照片浏览了一遍。最后很勉强地找出来个特点:黑白照片比彩色照片多。   听到这个特点后,薛宴直接把还没抽完的烟扔在花园石砖上,踩灭了:“走吧。看来对这行没兴趣也没天赋,好好学文化课吧。”   她也很无奈,瞪着薛宴说:“陶迤喜欢什么我就得喜欢什么吗?”   薛宴笑了笑,恢复了宠爱她的模样:“不是,你是自由的。不喜欢也没关系。”   从哲学来说,绝对的静止并不存在。事物从存在之初就是不断变化的,兴趣爱好也是。   那年夏天从长沛回来,知道萧时光喜欢拍照却连相机都买不起,就怀揣着难以形容的报复心开始疯狂购买设备,学习拍照。   两年多后,她得到薛宴允许,又去那个别墅看陶迤的作品,果然很容易地发现了她的个人符号——   情绪感。   陶迤的相机好像有捕捉人情绪的能力。即便你没有出现在拍摄现场,也没有接触过那些人物角色和静物环境,但当你站在她的作品面前,却能产生直击灵魂的共情,能感受到那些场景的细雨微风。   同时感受到的,是心甘情愿的折服和挫败。她确实缺少一些天赋,无法用基于程序的参数调整、基于几何的空间构图来复刻陶迤的作品,因为那些作品超出了美学的范畴,体现的是灵魂和意志。   此后她也看过不少摄影展,买过很多摄影集,来研究别人的东西。不知道是由于爱屋及乌,还是因为陶迤在她心目中独一无二,陶尔再也没有遇见过能让她产生共情的摄影。   直到大二那年,她从贴吧里看到一个摄影群的邀请通知。群主为了赚160元/位的入群费,发布了很多群里元老的作品来吸引人。   有组作品叫她眼前一亮——   是真的很亮,阳光透过密叶打在女生的半边脸,洒落操场照亮少年的白球鞋,穿越喷泉溅落的水雾在小朋友背后的晕成彩虹。   或是看不到光线的模样,但拉高的曲和细调的暖色,把原本沉闷的高三教室变得亮堂堂、暖洋洋,让人不由遐想,那或许是从灿烂明艳的未来投射至此的光芒。   于是果断付费,加了此群,认识了那组作品的创造者:[北风]大哥。   160块钱花得确实也很值,她从群里获得了[北风]分享的数不清的免费滤镜预设,照片批量导入Lightroom,他的预设总有一款能调出完美的光影和颜色。   之后在群里交流得多了,边加了好友。但有什么问题还是习惯在群里讨论,两个人私下里几乎没有说过话,只在卖相机那件事上,她维护了几句,他过来道了谢,送了不少新预设。   而且这应该是他的私人小号,每次他在空间发布新作品,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群友点赞留言。陶尔充分尊重他的隐私空间,很少主动打扰。   直到去年,到景行不久,他发过来他女儿书法作品的投票链接,此后又因为杂七杂八的事聊了一阵子,陶尔才和这位老哥渐渐熟络起来。   现在,这位陌生的老哥,成了除她和薛望山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在被亲生父亲敲诈的人。   思绪回到今夜。   她下载并解压萧时光发来的毕业照压缩包,看到后期处理过的照片,失神了几分钟,脑子里反复回荡多年前薛宴反问她的那句话:   [她作品特色这么明显,你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体育馆内,补光灯随着巨型摄影摇臂来回绕场,在每个学院停留的时间也就只有短短的三五秒,但他还是找到最好的拍摄角度,精准地捕捉到灯光路过她所在的区域时,灯光罩落,点亮她在人群中的笑容。   上台领毕业证书,主席台上灯光过亮,但他拍出的照片不见丁点儿过曝的痕迹。原本刺目的光束经过细致的参数调整,变得柔缓细腻,她抱着毕业证发愣的脸庞,学士帽下的长穗,垂落的发丝,都浸着温暖莹润的光。   这些作品特点太鲜明了,以至于她都不用要来原图代入那些预设里验证,随便翻看几张,就忍不住望向萧时光。 第71章我猜   其实等待薛宴回家的过程中,陶尔情绪就已渐渐平复。薛宴的出现和他给予的安抚,更让陶尔糟糕的心情得到缓解。   但她还是否认了被欺负。   想来想去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才能瞒过高智商的薛宴深究,最后便把缘由推到了姜岩身上:“就是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前女友。我没谈过恋爱,但是他谈过,就觉得有点不公平,还有点委屈。”   大概是听着比较合理,薛宴似乎信了,浅笑过后,冷漠建议:“那你跟他分开,去跟别人谈一段再回来吧。”   她仰头望天花板,顺势回答:“也不是不行。我记得你公司那位姓汤的CIO就长得不错,能力还强。”   此话一出,陶尔首先打了个激灵。   直起上身,从手机里翻出程寻朋友圈的截图问薛宴:“你快给我看看,这男的是不是就是你们公司汤总?”   薛宴慢悠悠瞥了一眼:“是他啊,我给程寻找的。”   听到这个陶尔就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心事了,跪坐在沙发上,凛着眉头质问他:“你怎么能给程寻找对象呢?你明明知道她喜欢女生的。”   薛宴抬眸瞧她,金边眼眶在他眼下投落一圈优雅的光:“我说给她找对象了?她让我给她找个托拍个照唬她那位女朋友好分手。”   陶尔根本没想到堂堂大学教授会搞这种骚操作,心情一宕道:“……服了。”   男人俊朗的脸上出现几抹倦色,到此时,陶尔才发现他比暑假前清瘦许多。   他松了松领带,仰靠在沙发上,不再提程寻的事,满脸倨傲地通知她:“进门之前,我作为投资人想在明天早上7点听君雅智慧家居事业部的汇报,所以通过事业部部长,指挥萧时光回君雅加班了。”   “……你说啥?”陶尔看了眼手机,有点难以置信,“都快11点了,你让他去君雅加班?”   薛霸总脸色冷得堪比冰山,叫人看一眼就打哆嗦:“他今晚让你受了委屈,我当然不能让他好过。”   陶尔瞬间慌了,赶紧找补:“根本没有这么严重,遇见他前女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餐桌上他有尽力维护我,没有站在他前女友那边……”   霸总挑眉:“心疼了?”   “……才没有,”但他做的事也挺气人的,“那就让他加班吧,我去休息了。”   说完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踩上拖鞋准备走。   霸总唇角上扬,掏出手机摆在沙发上,作看戏状:“本来看你消了气,打算通知君雅那边汇报取消。既然你不在乎,那就算了吧。”   薛宴就这样看着她头也没回,潇洒地往次卧走去,还把房门甩出了动静。   可不过两分钟,关上的房门又打开,那小姑娘狗腿子般蹭蹭地跑到他面前。   蹲地上把他手机“呈”上来,捏着他的膝盖矫揉造作地讨好:“我的好哥哥,你快给君雅打电话取消吧!我不是心疼那男的,我是心疼你呀。明早7点就起,你怎么能休息好呢?你看你的黑眼圈,比半年前可深好多呢。”   他接过手机,笑得有点猖狂:“既然你这么心疼我,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明早我能睡到9点。”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给他们打电话,骗你的。”   “……”   *   有了家里这位更可恨的男的作对照,陶尔对萧时光的气就消了多半。   现在她就想看看那男的会给出什么解释,再酌情原谅。   可直到洗漱完准备睡觉,她都没有收到萧时光的微信。周师姐倒是来关心她,问她是不是去亲戚家了,今晚还回来吗。   然后,她很意外地收到了姜岩的好友申请。   深夜容易使人不理智。看到姜岩发来的一段又一段消息,陶尔惊异到想打个电话过去,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姜岩确实很不对劲,她竟然在剖析自己和萧时光的感情,并以此为据,证明萧时光和她在一起时并不怎么喜欢她。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萧时光他这人特别坦荡,又特别傲慢。。能特别坦然地告诉所有人他很穷、很烂,奔波疲惫,自顾不暇,又特别傲慢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轻蔑的、排斥的,也包括喜欢的、爱慕的。】   【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人,于是着了这样的道,再加上他长得确实好看,谁不想找个帅的男朋友呢?所以就不可救药地沉迷。】   【你知道吧,我从大一喜欢他,大二开始追他,整整两年,到了大四快开学,他才勉强答应。大四毕业,我自作聪明地提了分手,结果还是念念不忘,总想着能复合。但没用,他不喜欢我,甚至我都怀疑……他根本不喜欢女的。】   【所以他主动喜欢并且追女生,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我想啊,我都这么好了,他尚且看不上,那他还能看上谁?不存在的。但你,陶尔,你的出现打了我的脸。】   【今晚我给乔唯一打了很久的电话。你知道吗,裴也是萧时光最抵触的城市,没有之一。大学的时候我多次想让他陪我去旅游,他从没同意过。后来听他讲过,他最恶心的亲人在裴也。但我听乔唯一说,今年你毕业……他去裴大给你拍毕业照了。】   【所以我到现在才明白,萧时光不是不喜欢女的,就是单纯不喜欢我。今晚你看我一定像是在看小丑吧?我确实很不甘心,但冷静下来,还是希望萧时光能好,希望你俩能好。我要跟你说句对不起,打扰你俩的约会。】   【也谢谢你的香水,几个味道都挺好闻的。你确实是个富婆,我比不了,也比不上。反正我再怎么努力萧时光也不喜欢我。所以我回沪上了,考博也不打算考到景行了。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这种路人不开心。】 第72章难受   没有什么解释,眼前这男的全靠一身骚活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但陶尔还是吃了这套,并由此想到□□上最近的那次聊天,他问怎么帮弟弟追女生,问她最讨厌什么样的表白方式。   所以他真的照做了。所以她才没有经历任何尴尬,如愿以偿地随他跑出去,并得到了他主动送上的亲吻。   “走吧,”陶尔自他腰间收回手来,抑住浮上唇角的小欣喜,“昨晚那么晚了严教授想听报告,说明他特别关注这个项目,所以我们不能迟到。”   这男的嬉皮笑脸地凑近,楼梯本来就窄还非要跟她站同一阶:“不再多摸摸?我这还没掀衣裳呢。”   “……你可要点儿脸吧。”   上午的汇报很顺利,教授很满意。   问了问接下来的安排,对陶尔叮嘱了几句开学事宜。   教授:“项目上的事不能耽搁,但研一的课也要好好听。不要迟到早退,更不能翘课,尤其是专业课。我课题组的学生不允许出现不去听的情况。”   陶尔:“好的好的不翘课。”   教授:“论文要记得写。邹于遥那篇已经撤稿了,你得抓点儿紧把它写出来,别拖着拖着拖没了影。”   陶尔:“嗯嗯嗯嗯下楼就写。”   教授:“还有你,萧时光。研二没课了,但学院里的学术论坛还是要去听,思维还是要拓宽。虽然你不打算读博,但想法是会变的,不能只搞技术,要做两手准备。”   萧时光:“明白了教授。”   教授:“这个暑假你们俩确实辛苦了,进步也很明显。尤其是思想上,昨晚11点半了还给我发消息,主动要求汇报工作,我都很感慨。”   萧时光睫毛微颤,还没来得及回话,陶尔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匪夷所思地瞪了眼身旁这男的,怕自己听错了,赶紧向严教授求证:“严老师,是萧师兄主动说要跟您汇报进展吗?”   教授满脸欣慰:“你萧师兄看着懒散,但其实还是有股干劲儿的。”   陶尔听到一声冷笑从自己喉咙里溢出来:“……呵——确实。”   妈的,这什么品种的臭男人!   他满腔干劲儿全用在坑蒙拐骗上了吧?   *   九月二号开学。   新学期,新气象。   还有很多崭新的开始:陶尔所在的201x届研究生班开了第一次班会,搞了第一次团队建设,学院讲话超有趣的书记来给大家上了开学第一课。认识了其他课题组的新同学,还意外发现新生里有裴也外国语的校友。   开学第二周,研一的课程全面开启。   这学期的课程安排虽然很重,但陶尔想到在自己历经4年终于实现高考时的梦,正式成为景大的学生,在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念书,最喜欢的人跟自己在同个课题组——她就觉得荣耀和幸运,多过烦躁与苦闷。   十月国庆,接到电话,回家上贡。   萧时光帮大师兄的论文补充实验,没办法离开,只能送她到高铁站。   检票前他忽然拉她回来,给了个裹入怀中的很大力的拥抱。   贴近她耳廓,嗓音沉而缱绻:“等你回来。也等你生出足够的勇气,来把这场噩梦结束。我会一直在,一直等这一天到来,即便是很久。受委屈要跟我说。”   在这件事上,陶尔前所未有的懦弱。听到他没有催促和强迫,反而给自己留出了懦弱的余地,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热起来:“嗯,行。我其实有进步了,现在能很自如地听完并且离开。”   男生在她耳畔轻笑,温热的指腹搓了搓她的耳垂:“对,进步很大。”   确实有很大的进步。   回到北荇家属院,品尝过易小茜精心准备的六菜一汤,随薛望山进书房。听到他七年如一日讲着那些陈词滥调,没有丝毫创新,她不但没觉得那般难受,反而有点想笑。   大概是面部表情没有控制好,薛望山真的看出她在笑,惊诧地质问:“你笑什么?”   她赶紧恢复表情管理,装傻:“啊?没有啊。爸,您好像出现了视觉问题,要不要去医院挂个眼科看看呢?”   薛望山将信将疑:“嗯,最近确实觉得视力不如从前了。”   她赶紧皱起眉头,作出操心大孝女的模样:“我待会儿就跟易阿姨讲,让她陪你去。咱们早发现,早治疗。”   最后身心舒畅地走出薛望山的家,开车去了附近的二郎庙。大手一挥捐善款八百,求二郎神开开天眼,让薛望山轻则老花眼,重则视网膜脱落,争取50岁前彻底看不见。   随后几天探望了大伯和姑妈,陶尔便回到景行。   回来后便听到了大师兄接连不断的喜讯:修改后的论文顺利被核心期刊录用,学院学术委员会也同意了他的毕业答辩申请、时间定在12月6号,今年校奖资格初审他也通过了、且学术成果得分排名第一。   而且还有个让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程寻辞职后,学院恰好空出来了个教师岗位,严教授向学院强烈建议大师兄留校任教。 第73章哄我   12月,林鸿的毕业答辩和校长奖学金答辩都高分通过,中旬便和景大顺利签约,成为计算机学院的讲师。   苦尽甘来是什么滋味?   林鸿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记得在聘任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和12月18这个日期后,就走出办公室。拨通老婆的电话,结果刚喊完“宝贝”,就控制不住掉泪。   后面的“谢谢你”和“我爱你”,被呜呜咽咽的啜泣声掩盖,也不知道他的宝贝听到没有。   硕博8年半。   苦闷压抑又比漫长的时光里,吹过凛冬凌晨的风,看过黎明前黯淡的星星,听着计算机散热扇的嗡鸣,写着几十万行代码被abcd模糊眼睛。   曾无数次觉得自己没天赋,压根儿不是做科研的料。   曾担忧过,这个博士读到何年何月才能毕业,会不会这辈子都拿不到学位证了。   也曾很迷茫,看到同龄人早已走进职场,而他在读本科、读硕研、读博研究,没完没了不知道什么是头。   还曾质问过自己,当初选择读博到底是为了在科研上有所建树,还是单纯想逃避找工作的压力呢。   听到过各种各样的嘲讽,听去年新来的师弟炫耀他发表的论文篇数,也不是没动摇过,想去走捷径,也不是没跟家人吐槽过,为什么一定要发质量高的论文呢?就像师弟那样水几篇,先把论文数量凑足了早点毕业不好吗?   但他最爱的宝贝接连抛出几个问题:   “你是景大的学生,你发表的论文一定程度代表景大的水准。当那些向往景大、敬佩景大的学生,从文献库里看到你的文章,会不会嗤之以鼻,觉得景大不过如此?   “你是计算机学院从本科培养过来的学生,那些写在9号楼展厅里的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他们会不会因为你的论文太水,而被溢出来的泡沫掩盖。   “你也是课题组的大师兄,如果你带头水论文,那师弟师妹们会不会效仿,把你们整个课题组的水平拉胯。   “你还是林宝若的爸爸,将来她如果也经历这样的人生阶段,你能不能问心无愧地鼓励她,保持本心,脚踏实地,不必急成。”   他记得自己被问懵了。   但懵过之后,忽然觉得前头亮了一盏灯,让在迷雾中困了八天八夜的他终于发现了路在哪里。   好在是有这样的爱人提醒,他才能坚持到今日,才有了今天的苦尽甘来和喜极而泣。   反而是电话里的人始终淡定,提醒他:“现在尘埃落定,你记得抽空去帮帮你们三人团伙里的另外两位呀,听周雪萌说他俩最近忙成狗了。”   可不是忙吗。   陶尔一边准备着君雅项目的最终验收,一边抓紧时间复习应对即将到来的考试月。   要命的是君雅这次要对扫地洗地一体机、全自动洗物机等几个大体量程序进行结题验收,而这学期她作死般地问了严教授一个深度学习的问题,就严教授拿捏住了。   给她讲完问题后教授觉得不够,于是让她补选了《随机过程》这门课,充分加深她对数据训练方面的理解。   程序上还有萧时光和姚星河、刘森雨顶着,《随机过程》真就是随机过,听了一学期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及格。   身旁那男的显然没有被这门课摧残过,看了两眼课本后,眼皮一掀,放心笑道:“没事儿,你男朋友智商这么高的也看不懂,那别人估计也没戏。”   ……反正就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倒是搞数据库的胡泊有点出息,他为了提高数据思维主动选了这门课,学得比她好点儿,能稍微给她讲讲课后题。   隔壁的徐灵玉“小师妹”也被导师逼着选了这门课,因为她搞深度学习的,这课不能绕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胡泊学得不错,天天过来请教习题。大概发现来回问不方便,就瞅上了李琛的工位。   11月底,李琛就去导/弹院博士工作站实习了,他的位子确实没人坐,虽然不在同个课题组,但李琛人好,只要跟他打声招呼,他肯定能同意考试月徐灵玉在他工位上复习。   那天,胡泊和萧时光都不在,所以徐小师妹扫了一圈后就来要跟陶尔撒娇:“尔尔,我和琛哥真的不太熟,你跟琛哥关系好,你替我去说声呗?”   陶尔正被眼前二维随机游走问题折磨得不轻,烦躁上头,压低声音问了句:“是你要坐李琛的位子上,为什么要让我来帮你问呢?”   语气也没有很凶,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但没想到徐小师妹听到后,瞬间苍白了脸色,两三秒的工夫,眼泪就砸下来了。   时间正值晚上8点,计算机专业研究生精力最旺盛、脑力最强悍的时候,大家全部闭嘴编程序、写论文,整个103除了键盘声没有其他动静。   徐小师妹就在这种环境下哽咽起来,还把声音提高了两度:“陶尔,我进103第三天,知道你和萧时光的关系后就搬走了,从来就不想打扰你们,更别说插足你俩的感情。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讨厌我呢?”   毫不夸张,工作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瞬间静默,无数个脑袋瓜从格子间里长出来,眼风整齐划一地飘向这边,谁都想啃一口新鲜的八卦。   除了当事人很懵:“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   徐小师妹不断往外冒眼泪,装出识大体的模样,把声音压低后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呢?一定要让大家都看着咱们一个课题组的人在这里争吵吗?”   我靠!   不是你先跟我吵的,怎么怪到了我头上?   按理说不是什么大事,更大的委屈陶尔也受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鸡毛蒜皮的小意外让陶尔感到了莫大的冤屈,以至于心脏跳出不正常的频率,手也抖得厉害。   抬头看徐灵玉的时候,陶尔头皮都是发麻的。她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了,但砰砰的心跳声告诉她,她的努力收效甚微,只能无奈重复:“你想坐李琛这儿,你为什么要让我去说呢?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吗?”   徐灵玉一口咬定自己才是受欺负的那个:“我只是问一下而已,你可以不答应啊,有必要这么讲话这么冲吗?不还是因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萧师兄玩得比较好,所以你才记恨着我吗?”   很多辩白忽然就无力了。   那些在萧时光面前有用的牙尖嘴利,在眼前人这里,统统失效。   陶尔甚至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只能干巴巴地讲:“我没有。我只是建议你自己的事不要麻烦别人。”   对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像是被恶婆婆欺负多年、隐忍不发的儿媳那般,今日终见青天大老爷们。于是,赶紧抓住机会在老爷们面前一件一件列数陶尔的罪状:   “你就是有的。上周五萧时光去西教楼接你下课,你看到我在隔壁上课,拉着他就走。   “大师兄毕业答辩那天,明明我已经把位置分布发群里了,你视而不见,你一定要跟着萧时光去最后排坐,我给你们准备的水你们都没喝。   “还有10月在严教授办公室听你们的项目汇报,我问你模拟器的用法,你故意不解答,严教授最后给我讲,而且讲完后把我好一顿批,说这么简单的东西我都不会。   “陶尔,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总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针对我呢?”   陶尔实在没忍住,当场骂出一句卧槽。   但骂过之后她就开始理解眼前这位姑娘到底为什么犯病:“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听到这句,徐灵玉再没说什么,捂着嘴扭头跑了出去。   眼泪总能换来无数同情,陶尔隐约听到几句说她过分的,这让她忽然羡慕起徐灵玉来。   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了,在过往数年经历过的无数次指控、控诉、责骂和埋怨中,她不止一遍地委屈过:   如果我也能哭该多好,如果我也能淌泪该多好。   那陶迤去世时,她的亲戚朋友或许就不会觉得我冷血、没教养;薛望山逼迫我的时候,或许能可怜我,给予我半分怜悯呢。还有多年前被萧时光赶走,如果能哭的话,他应该也会犹豫,我们大概能继续保持联系,不必等到七年后,才在一起。   把题库和课本收进书包里,进12月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早离开工作室。   不是回宿舍,也没有去薛宴那里,她一路飞奔,穿越子衿桥,跑到鹿鸣广场,找到在那儿和团队测试洗地机的萧时光。   也不管抱着电脑还站在旁边的姚星河和刘森雨,把书包砸在捏着遥控器发蒙的萧时光身上,扬起脸特别难受地说:“我哭了,你哄我。”   她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场景有多怪诞,有多好笑。一个眼里看不到分毫泪花的女生站在男生面前,说自己哭了,还要求他哄,任谁看着都觉得女生脑子有病。   但萧时光很快理解了她的处境。   把粉紫小书包背自己身上,揣起遥控器,半蹲着盯住她的眼睛,手掌捧住她的脸,拇指带着力道摩挲过她干燥的下眼睑。   就这么做着一套虚假的抹眼泪的动作,还沉浸在她设定的情景里,乖巧配合并柔声哄着:“好了,不哭了宝贝。遇到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别憋心里。”   见她没出声,就把她拥进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含着笑意问:“要不要跟我说说受谁欺负了?我带上你俩师兄去给你报复回来怎么样?让我的女人流泪,那人是不是找死?我萧时光的女人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虽然越说越不正经,但他的怀里很暖还很香,他的话也带着奇怪的力量,拦住她急速下坠、即将碎裂的情绪,把她一点点地拉回安全平静之地。   “没有被欺负,”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今晚的事儿告诉他,揪住他的冲锋外套,把头埋进毛衣里,再次吸过他怀里清新干净的皂粉香,哽咽着回了句,“《随机过程》太难了。”   “再忍忍?考完我就帮你撕书。他妈的是什么破课,竟然把我家富婆难哭了!”   陶尔抬起脸,呜呜咽咽说了句:“要连题库也一块儿撕了。”   “那必须的,”男生眼尾弯出烂漫的弧度,再次给她擦了擦泪,“别哭了,哭成这样多难受啊。”   洗地机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在下沉式广场里一圈接一圈地转。   身旁俩兄弟直接看傻了眼。   刘森雨:“卧槽,咱也不是很懂,这是……无实物表演还是角色扮演?”   姚星河:“……不清楚,别问我,问当事人。”   *   31号下午,《随机过程》这门破课终于考过去。次日就是元旦,课题组选在这一天聚餐。   陶尔从教室后门领回书包和题库,出来就看到萧时光靠在墙上等她。   他很自然地把书包接过去,没提撕书的事儿,只是问她:“发挥得还行?今晚能吃得下吗?”   她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超常发挥,但却觉得浑身轻松:“看老师心情吧,盲猜能拿60分。”   男生笑起来,冷暗的走廊都好像出现了明亮到炫目的光:“那不就很好?”   大掌凑过来拢住她的手,特别自然地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今晚多吃点儿,最好让老严大出血。谁让他逼我女朋友选这破课。”   陶尔确确实实没嘴软,积极点菜,大口吃喝,搞得严教授都很困惑:“谁平时跟陶尔一块儿吃饭啊?陶尔以前就这么能吃?”   陶尔刚想回,就听大师兄笑着把话接了过去:“这得问她男朋友。”   教授也不藏着掖着装严肃了,兴致冲向眉梢,腮肉顺势提起来:“陶尔谈恋爱了?研究生同学?哪个课题组的?”   萧时光:“咱课题组的。我。”   周雪萌立刻看向桌上的大家伙们:“我去!你们这太不孝顺了!都没跟教授提过吗?”   严教授也佯装生气,瞪着萧时光问:“你还拿不拿我当老师了?跟课题组的小师妹谈恋爱都不跟我汇报一声!”   萧时光立刻起身赔笑:“对不起,我胃不好,自罚三杯玉米汁。老师您随意。”   邹于遥冷不丁冒出句:“是男人就喝酒。”   这话搁在别人身上有用,搁在萧时光身上就不奏效了,他不但没被这拙劣的激将法刺激到,反而喜笑颜开媚眼微挑:“所以说得感谢课题组,给我一个当女人的机会。很早就想体验了,真的。”   大师兄笑睨他:“你再这样耍嘴炮,下次穿裙子来啊。”   萧时光:“我女朋友不同意吧?”   大师兄和周雪萌冲陶尔挤眼,陶尔接到眼神,立刻举手:“我同意。”   对不起,我不止同意,我还很期待。   听到这话,萧时光就靠向椅背,丹凤眼半阖着,大庭广众之下极其妩媚地看向陶尔:“小师妹同意的话,我这边当然也能牺牲。”   此话如西游记里那根定海神针,慢慢地长呀长,戳进脑海,搅弄起漩涡和风浪。   去年重逢,李琛也让女相的他穿裙子给陶尔当模特。他如今晚这般,也是不怒反笑,掀起薄薄的眼皮,吊儿郎当地看她,等她一句回应:“小师妹要是缺女模特的话,我这边也不是不能牺牲。”   真是叫人很感慨啊。   严教授看着顽固,谁能想到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如此强:“为小师妹牺牲的时候,顺便来二楼给你老师看看。”   圆桌对面的邹于遥峰回路转地“哎”了一声,接着问严教授:“老师,陶尔进课题组比徐灵玉早一年,所以按学院传统来的话,小师妹应该是徐灵玉吧?”   严教授这才意识过来,还回忆起了历史:“哦也对。数学院的宗绮教授你们认得吧?国内顶尖的密码学专家。我俩读博的时候一个导师,她比我晚来一年,叫我师哥,但其实比我大两岁。我呀水平比不上她哈哈,在数学上混不下去,所以才半路去搞计算机了。”   身旁的萧时光看着徐灵玉应下小师妹这个称呼,看着大家就宗教授的话题延伸讨论,什么也不再说。   过了良久,等严教授接到夫人指使,付钱离席,他才晃了晃酒杯里的玉米汁,慢吞吞地冲对面的徐灵玉笑:“虽然是课题组的小师妹,但要记得自己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呢,要记得自己也长了嘴,遇到事情首先要自己解决,不要老想着借别人的嘴办自己的事。”   徐灵玉脸色登时就不对了:“师兄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你看你理解能力果然不行,怎么能觉得这是暗示呢?”萧时光语气委屈,面上却在笑,“我觉得我说得够直白了,就差点你名了。”   陶尔从桌布底下踹他,面上却给他把玉米汁填满:“天真冷啊。多喝点儿暖暖胃。”少说话得罪人。   “你装什么好人呢?”徐灵玉从肺管子里呵出一声笑,“人前劝架,人后告状,陶尔师姐,你这人也太有心机了吧。”   林鸿、周雪萌、胡泊和课题组其他师兄师弟左顾右看,不明所以:“怎么了?”   邹于遥想开口,周雪萌赶紧制止了:“让徐师妹自己说。”   于是,大家就听到了个徐灵玉版本的吵架过程。   陶尔听到这添油加醋、润色脑补过后的故事,竟然像在听别人的事,陌生得都有点想笑了。   本以为又要栽在她手里一次,可事情发展却没往更遭的方向发展。   先是周师姐和胡泊觉得不是大事儿,陶尔说得没错;再是大师兄积极表态,总结陈词:“首先说明我对事不对人。这事儿陶尔确实没错。我顺便说下教授批评你的问题,在座各位谁没被教授批评过啊?我常年被骂,雪萌被骂哭好几次,老萧被骂得狗血淋头,小师妹被骂不如一岁半的儿童。你们这届是今年赶上好时候了,教授体检血压高,开始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然你指不定听到什么。做学生的,不要太敏感啦。”   徐灵玉委屈得眼里包着泪,又辩白了句:“我没有敏感啊,我说的都是……”   大师兄赶紧打住:“好了好了,别哭了。跨年嘛,大家开开心心的!你们吃完了没?不如咱就转下一场,我请大家去KTV唱歌!”   走出饭店,天空降落细密的小雪,飘下来时被路灯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女生们笑着讨论哪家的跨年演唱会好看,哪个地方人少适合元旦近郊游。课题组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吹牛逼,还有个师兄喝高了,条件反射般举起胳膊跳起来,手腕一送往天空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萧时光贴近她的胳膊,并排向前走。   在姿态纷扬的落雪中,悄悄攥住她的手,塞进饭店送的清口的薄荷糖。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忽然弯腰吻上她的干而冷的眼眸——   “你也别哭了好不好?新的一年,开开心心,漂漂亮亮。”   她伸手搂住男生温热细滑的脖颈,扬起脸顺势亲上他的唇瓣:“已经不哭了。你哄得特别好。”   *   元旦之后,新年以前,好消息纷至沓来。   君雅的项目顺利通过结题验收,陶尔的《随机过程》考了61分,一作论文修改后再投稿终于过了,姚星河、萧时光、刘森雨和她联合申请到了两个发明专利。   还有好多:薛速速在今年的总决选中拿到了票数第一,终于毕业,和演艺公司签了主动权很大的经纪代理合同;李琛在导/弹研究院表现突出,跟着团队设计出一款很牛逼的传感器,分到了6万块的项目奖励;程寻在的景大超算国家实验室新一代超算机——XX三号成功问世,几天后,陶尔在《国家青年报》官微上看到了她和姚星河两位年轻人关于XX三号的采访。   还有久未联系的夏成蹊。   他发来消息,说自己成功接下第一部电影,终于可以从小荧屏走向大荧幕。   陶尔想起酒吧事件后他主动站出来,写给粉丝看的那条长微博,感慨之余带着姨母笑回道:“你确实很有星象,人品也不错,会越来越红的。”   小年这天,放假回家。她回裴也,萧时光回长沛。   南门不甚明亮的夜灯中,他看了几眼来南门接她的司机,才低头对她说:“年后如果有时间,我去裴也看你。”   “不用,过完初八就回来了。你不要这么折腾。”   说完,陶尔也看向司机:这是给大伯开车的丁师傅,前几天来景行办事,现在正好载她回裴也。   她以为萧时光担心她,又补了句:“你放心吧,我很安全的。”   他轻嗯了声,又通过车内镜看向司机,像是揣着什么事儿,有些心不在焉:“到家跟我说一声。”   陶尔刚点头,就见男生眼尾一凛。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事,眼皮整个掀开,眸子里发出摄人的亮光。   他疾步走到驾驶位前,打开车门问那位司机:“你好,丁师傅对吗?200x年8月30号,你载着你当时的老板去过长沛,您还记得吗?”   陶尔心尖一悸,忽然觉得不好,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丁师傅也认出萧时光来,然后跟萧时光热情握手,拉住他的胳膊一块儿回忆往事:“记得记得!你是少爷资助的那个考上景大的学生对吧?哎哟算起来都七八年了,时间真是好快!”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12-1523:53:37~2021-12-1922: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担半茧10瓶;百香果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明年   两个人顺着这个话题一交流,那些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便统统成了顺理成章、甚至是故意为之,什么都瞒不住了。   萧时光在车外站了很久,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他眼里的光亮和脸上的惊喜都渐渐褪去,最后低下头,在丁师傅的称赞中,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高,将所有神色敛进黑色衣领里。   “真没想到这么巧,你跟小姐成了同学,现在还是男女朋友。”   萧时光才回过神来,声线有点紧,还有点喑哑:“对,挺巧。确实是没想到,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掀起后背的帽子罩在头上,提步往学校走去。   陶尔见势不对,跟丁师傅匆忙打了个招呼就跳下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停住,她也停;他继续走,她便继续跟。   他终于再次停下,揣着口袋斜过身来回望她,本来就瘦的他被松松垮垮的外套包裹,显得更加清冷单薄。他便这么看了会儿,目光黯然着,得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怎么跟过来啦?”他有点无奈地笑了,“不舍得走?”   尽管知道现在解释已经晚了,但陶尔还是解释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但那时候,我们吵架了。你说不想见到我,我回了裴也。”   风掀动他的帽檐,他又扯回来,盖住乱蓬蓬的碎发,也把微红的眼睛遮住:“不,是我脑子不行。他姓薛,你姓陶,所以我就没往这方面想。但你俩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都有像的地方。”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怨我没早点告诉你对吗?”   “没有,”尽管他否认得很快,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情绪低沉,“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如果……”   “如果什么?”   可萧时光最终没有说出那个假设,而是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事情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攥住她的手又把她送回南门,见她还是不走,就把她抱到车上,然后撑着车门冲她笑:“谢谢你和你哥。明年请你们吃个饭吧,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   “等等,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客气的话呢?”   “你们可是,资助我的人,我当然要礼貌些。”   陶尔死死地扒住门框,不让他关门。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个门关上后,萧时光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她又想哭了,甚至想撒泼打滚卖萌耍赖,但丁师傅就在前面,就看着他俩呢。她不能给大伯、给薛宴、给陶迤,丢人。   于是那些死缠烂打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慢慢收回手,顶着一双发烫的眼睛,问:“我明年,真的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咱们不是师兄妹吗,工位还挨着。”   对向来车投过一线灯光,落在萧时光的眼眶。   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水泽在晃。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他替她把车门关上了。   *   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三天。   上午9点,萧时光从长沛火车站出来,坐上201路公交车。   公交从人山人海的车站出发,穿越道路宽阔的新城,驶入积雪覆盖的林园,在盘山公路绕了好多圈,最终抵达终点站——凌台山公墓。   到这一站,车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下车时,胖乎乎的司机师傅喊住他,从车内镜上挂着的一大串小福袋中取下两个,塞到他手里,笑得憨厚又质朴:“小伙子,送一对福袋给你。这是在栖明寺法会上开过光的,凡是坐到这里的我都送。佛祖会保佑你,明年一定有好运气。”   他低头道了声谢,捏了捏福袋里装着的小石子,把它们揣进口袋。   先去管理中心二楼交了明年的管理费,又转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一瓶酒,几样水果,这些总共花了98块钱。   顺着石阶,踩着未化的雪拾级而上,到了萧明杰墓前。周围的墓地大多布满积雪和杂草,利落齐整的不算多,但萧明杰的墓碑却如往年那般干净整洁,不见分毫积雪,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拾掇过的。   萧时光把果品和酒一一摆上,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仍旧像去年那样,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甚至连句“爸爸,我来看你了”都说不出来。   于是就点了根烟,站在墓碑前静默地抽着,把这一年好的坏的遭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地府仙境、厉鬼神明,那此刻的萧明杰应该能洞悉他脑海里种种画面,他不必特意讲出来给他听。   烟卷一次次燃尽,残余的温度一次次灼着他的指尖。直到胃里泛起恶心,他才停下来,蹲地上,把所有烟蒂都按死在积雪覆盖的草堆里。   风吹过,草从里的残雪顺着风向飞扬,零零星星地落在墓碑上。他抬手将它们拂去,指尖路过萧明杰的照片时停顿片刻,他想起两个小福袋,就把它们都放在了墓碑前。   希望你在那边,不管是是鬼是仙,都能有好运气吧。   远处麻雀从林间飞掠而出,积雪混着枯枝从高空掉落,近前黑色大理石映着他的影子,摆在上面的柿子,表皮已出现薄薄的冰碴。   萧时光被正午12点的太阳照耀着走出墓区,又回到管理中心的小超市。   跟往年一样,花220块钱买了条烟,送到在公墓值班室的沈大爷那里。又留下了一千块钱,拜托沈大爷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萧明杰烧点纸钱。   沈大爷是萧明杰以前的牌友,俩人打了十来年的牌。甚至萧明杰跳河的头天晚上都在他家里打牌。萧时光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他才回家。   “明天得去医院做透析,今天你早休息,别去跟老头们熬夜打牌了。”那天晚上,他略带不满地说。   “好好好,不打牌了,早点睡。”萧明杰像个孩子一样听着他的叮嘱,或者说训斥,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的。   谁能想到那时,那时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去跳河呢。   沈大爷自然也想到了当初的事,两手捂住萧时光冰凉的手,昏黄的眼里覆着厚厚一层泪雾,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你爸就是糊涂,但也不是坏人。他当时……当时就是被穷给逼走了。我要是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我那天……”   “都过去了,是他自己不想活的,跟别人没关系,”他打断沈大爷的回忆,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又掏出一根烟递上去、掏出火机给点上,“而且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对他,对我,都是解脱。”   沈大爷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躲到暖气片那边,弓着背抹去眼泪:“你爸他是想活着的。没查出那个病前,还说过以后给你带孙子。唉,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得上这种花钱的病呢。”   宽慰了沈大爷几句,萧时光便告别离开。   回到201路终点站,他往山下望去,等待下一班车过来。但炽烈的日光穿透缥缈层云,晃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掏出手机看了看实时公交,还要7站才到,无聊之际便就又点上烟。   这时一辆劳斯莱斯从公路弯道出现,自他的身前飞奔过去,驶向山顶的豪华墓区。烟灰被车子带出的气流撞碎,掉落在他衣袖上,燎开一个小窟窿。   这两年长沛好像发展得不错,五六线的小城市也能见到豪车了。   不像七八年前,在老城那片混得最开的玲姐,开的也不过是个四手掉漆小路虎。   所以当初,薛宴乘坐着那辆漆面亮得闪瞎人眼的宾利慕尚,出现在电子厂破败的大门前时,才会引起那么多人围观。   他下车,跟围观的人说想找一位叫萧时光的。   然后姗姗姐直接掏出备用钥匙打开萧时光的门,把他从梦中拖行到门口,一边哭一边把身上的现金塞给他:“萧时光,有个大老板来找你还钱了,跟以前的都不一样!这人看上去就特别不好对付,你快跑吧!”   他在混乱中勉强穿上鞋,稳住姗姗姐,刚想问句是哪边来的大老板,怎么知道电子厂这个地方的。   就见楼梯口呼呼啦啦涌上来一堆混混,二话不说,拖着拽着最后扛着把他送到大门口。他费力站定,抬眼就看到个陌生男人倚靠在一辆崭新的宾利上。   男人看着二十五六岁,年轻俊美,高挑帅气,优雅尊贵。   穿着好像很讲究,西装长裤合身笔挺,墨色衬衣褶线分明。衬衣袖口被一对饰品固定着,那饰品看上去很别致,是一对镶嵌着墨翠的金边锁扣。好几年后,他才被姜岩科普,这种饰品叫cufflinks,男士衬衣的袖扣,起源于巴洛克时期,贵族和绅士喜欢佩戴。   那天太阳特别大,他穿着个宽松的黑T恤都觉得头顶冒汗,那男人穿得严谨端庄,却从头到脚干净清爽——因为他的司机给他撑着一柄宽大结实的黑伞。   这副装逼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   虽然气势上比不过,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咱们进去说,”萧时光指了指电子厂里面,“楼上有空调。”   男人和他的司机跟着他上楼。   关上门后,男人环顾四周,哂笑着跟司机吐槽:“这么点儿地方,她居然能住下。”   萧时光以为他在说自己,当时就觉得这人“何不食肉糜”。但他也理解,有钱人嘛,都这样。   舌尖戳了戳齿背,他抄着裤子口袋抬头,尽量不让自己卑微懦弱,昂着头直奔主题:“萧明杰告诉你的地址?他欠你多少啊,给我个数我好有心理准备。”   “欠我?”年轻男人眉心微蹙,但很快舒展开,也同他这般把手抄进口袋里、把下颌扬起来,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比他多了不少贵气,“80万,你觉得够不够。”   萧时光当时就觉得不对了,忍不住皱眉:“你开什么玩笑?前天他跟我说他欠6个人,一共80万。怎么你一个人就要80万啊?”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1-12-1922:00:08~2021-12-2123:1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朵的小小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担半茧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祈祷   男人约莫笑了下。   但仍旧斯文端庄,克制温朗,不像从前那些债主,只会胁迫、讽刺、挖苦或者看他笑话。抬眸打量他了许久,目光渐渐平易,还流露除了些济世度人的意思:“刚才可能没表达清楚,我是想给你80万。”   听到这个,萧时光瞬间笑了。   笑完后把男人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一遭:“你到底谁啊?是不是借高/利/贷的?这事儿跟赌博一样,都犯法你知道吗?”   眼前这男的神色愈发沉稳,缓缓勾起唇角,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放在宿舍破破烂烂、掉了皮的书桌上:“我姓薛,做正经生意的。卡里面有80万,用来解决你当前的困难。这笔钱不需要你还,你也不用记着。”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瞧出他的惊愕,薛总便挑了挑眉梢,更加笃定地告诉他:“你没听错,不需要你还,也不需要你记着我的恩情。听说你考上了景大,希望你能顺利完成学业,不再为钱发愁。”   “不是……你从哪里知道我的?”萧时光回过神来,仍旧无法理解这种好事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我跟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我?”   薛总敛起温和模样,正色看他。   萧时光也拧眉看他。   薛总如一尊严明肃凛的神,看上去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也怀揣着最大的宽容和公正,救他这样一个未曾作恶的可怜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些年,按照我爱人的嘱托,每年都会让助理选一两个学生资助,今年恰好知道了你,”薛总打量着狭小空间内简陋的布陈,解释得漫不经心,“我跟你没什么关系。资助你纯粹是因为挣得太多了,没地方花,应该为社会做一些贡献。”   说完这些,随口点评了一下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大家电:“空调不错,确实挺凉快。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尽管还不确定这真的是好事发成,还是一场奇奇怪怪的戏弄。但萧时光仍旧捏起纸笔,上前拦住:“钱我会还你。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   薛总目珠微动,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很熟练地写下一串号码,顿了顿,又在下面补上一串数字【xx0601】。   “这是密码。”他说。   这男的走后,萧时光立刻去了最近的银行,查了卡里的余额。在灰暗的屏幕上数清楚8后面跟着的零,他忍不住目珠震荡:操,真有80万。   这件事离谱到什么程度呢?   说做梦都显得轻飘,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死了”——像是被超度了一样,灵魂从躯壳脱离,向着云巅和光明,也向着虚无和恍惚而去。   那一瞬,他好像明白了范进中举后为什么会发疯:因为惊喜到来得太过盛大、太过突兀,远超过自己卑微而胆怯的期许。   他想到了一句俗语:有钱能使鬼推磨。   薛总出现以前,他可不就是一条在人间推磨攒钱的苦命鬼。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活干完,才能凑齐那80万。终点到来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闷着头,一圈接一圈地转。   冷静了一夜。第二天开始分批次取钱。   替萧明杰解决完所有债务,也到了开学的时候。   他奔赴陌生的城市,在景大读书学习之余,决定找份工作,开始还钱。   给薛总打电话,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决定。但是电话从未被接听,没过多久再打,电话竟然成了空号。   他翻遍各种富豪榜、企业家榜,想了解这位薛总的来路。确实也找出来过几个姓薛的,但模样和气质与那位薛总差得可以说是两个物种。   后来去银行汇出第一笔钱,看到对方账户上显示的“迤”字,便又去网上搜索和“薛迤”相关的信息,搜到的东西和他想要的更是相去甚远。   时隔七年半,直至昨夜乘火车离开景行前,他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在漫长的路途中,骤然想到那个姓氏。他尝试着重新组合,搜索“陶迤”二字,页面果真出现大篇幅的信息:   从她198x年于y国出生,到她于200x年故去;从她路途清晰的职业概览,到她辉煌灿烂的生涯成就。以及,她生前离婚的年份,单身母亲的经历,离世后留下的巨额财产,以及一笔掠过的随她姓“陶”的女儿。   他就这样透过白底黑字的介绍,渐渐了解到自己真正的债主。   火车逢站必停,晚上十点多,他跟随人流走下车厢到站台吸烟。   想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调出去年才重新联系他的号码,给对方发了条短信:【薛总,有个事想问你。那六年我每个月还的钱,你真的都及时收到了啊?】   目之所及,冰天雪地。不远处杂草被冻得僵硬,横七竖八地戳在那里,像是裂缝,把山丘割得碎乱又荒芜。   鼻腔溢出的白汽纠缠烟雾,被乍起的妖风反吹进口腔,刺激得他咳了一阵子。   十五分钟过去,发车鸣笛声响起。他重新返回车厢,终于收到薛总回的信息。   【你既然再次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实话:没有,那个账户的主人过世多年,卡上的交易我并不掌握。去年助理拿着流水过来问我,我才知道你每月都往里面打钱。】 第76章见你   排队上高速的时候,萧时光焦急之余拿出手机,本想问一下薛宴那边有没有新消息,结果看到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齐姗姗】,电话应该是响了几秒就挂了,以至于他在发动机的噪音和高架桥的车声中都没察觉到。   这名字再次勾起那段遥远却难忘的记忆。   大一开学前的那个暑假,这位比他只大两岁的陌生姑娘,给了他无限的包容和支援,却没能得到她应该有的回应和温暖。   他拿到薛宴的钱,还上欠款就离开电子厂、离开长沛,仓促之中都没等到她下夜班。   此后的岁月里,姗姗姐便从他的视野消失,也从他的生活中淡去。但这个名字和她的联系方式出现在他每一个新换的手机上,在他换号的时候,也总会给这位联系人发条新短信,告诉她这个新号码。   只是对方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   萧时光望了眼此时排在前面的四五辆车,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对方又打过来了。   他接了这个电话,刚要开口,就听对方试探着问了句:“是……萧时光吗?”   嗓音里带着的纠结和柔软让他恍惚半晌,差点以为对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直爽泼辣、心软嘴硬的姑娘,所以他也犹疑起来:“你是……姗姗姐?”   那边如蒙大赦般,迅速松了口气,不过语气依旧和煦温软,细听之下还有些长辈才有的慈爱:“对呢,你现在长沛吗?”   他一边跟车向前移动着,一边为难地回:“在长沛,但姗姗姐,我现在有点急事。”   “哦哦……”姗姗姐喃喃几声,也为难起来,“你有很着急的事吗?但是,小陶白你还记得吗?她来电子厂找你啦。”   “嘭”的一声。   东南方向的新城上空炸开一束直冲天际的烟花,紧接着此起彼伏的轰隆声想起,绚烂炽烈的碎光变成最闪耀的星子,铺满整个东南上空。   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以至于确认的时候声线都绷得有点紧:“你没认错是吗?”   幸好,姗姗姐很笃定地告诉他:“当然没认错啊,那么漂亮的大城市的姑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你们现在在哪儿?”   “电子厂。我和老公租了一层,在这边开了个网吧。不过,你还记得路吗?”   “记得,我很快就过去。姗姗姐,你一定稳住她,让她哪儿都不能去,”他顿了顿,方向盘上的手都开始抖,“我求你了。”   *   回城的路上,萧时光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陶尔此刻的模样:落魄的,寒酸的,委屈的,大哭的。   每过一遍,心就被蹂/躏一遍,疼得厉害。   但当他推开网吧的门、真正看到找了半宿的人的时候,所有的担惊受怕,随着从胸腔溢出来的一声冷笑,彻底燃烧殆尽,化为灰尘。   她裹着略显宽大的羽绒服,坐在暖气片前的小板凳上,抱着一大碗刚煮出来还冒着热气的水饺,捏起一个蘸了蘸小碟里醋后塞进嘴里。   然后鼓着腮肉仰起头,满足地呼了声后,在丝缕白雾中边嚼边问旁边的人:“姗姗姐,有香油不?给我往醋碟里倒几滴呗,更香!”   操,真她妈的行。   还有闲心要香油。   他差点没控制住,上去问问要不要给她脑子里倒点香油。   但姗姗姐转身拿香油瓶的时候已经看到他,怔在原地好几秒,紧张到揪起围裙布一个劲儿地手:“萧时光啊,这么快就到了吗?”   坐在暖气片前的人听到他的名字,脊背肉眼可见地僵了僵,然后捧着碗看过来。   到现在了,她仍旧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还特欢快地捧起碗问他:“你来了?吃水饺吗?姗姗姐自己包的,可香了。”   怒火彻底燃起来,他上前夺过她的碗和筷子拍在前台。顾忌着店里的姗姗姐和零零星星两三个顾客,便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网吧。   姗姗姐想追出来,被他制止了:“我跟她讲讲道理,你不用担心。” 第77章怂了   有些人面色冷静,口齿伶俐,思想放纵,但内心慌得不行。   此刻的陶尔就是这种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气之下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但等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归还了羽绒服、完成了和姗姗姐的告别、坐上了萧时光开来的那辆复古到临近报废的桑塔纳,经过三十多分钟的路程,到了高楼林立、灯火明亮的长沛新城区。   面前高楼的最顶层,矗立着简约大气的广告牌:凯宾斯酒店。   车刚停下,大堂里的服务人员就跑出来接待:“先生,女士,欢迎光临,除夕快乐!先生,我来帮您停车。”   陶尔心里已经够纠结了,犹豫着要不要坦白,说刚才是耍嘴/炮的,根本没想跟他这样那样。   但身旁这男的已经俯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还趁机凑到她唇边,压下眼睑纵观她的窘迫,挑衅地问她:“怂了?”   是知道他故意这样讲的。   但陶尔还是跳进了这个陷阱。   她唇角抽了抽,直接凑上去,当着服务生的面亲上他的双唇,辗转了几个来回还咬了一口,而后撅住他的眼眸:“怂吗?”   萧时光微怔后,细密的睫毛缓缓垂下,眼底淌过一丝笑意:“还行。”   跟他下车,在短短几十米的路中思前想后,然后开口:“但我身份证还在服务区,锁在车里了我拿不出来。”   “那真巧了,我们这种小地方管得不严,一张就够了。”   “……是吗,这样最好了,本来就是住一间房的,没必要两张吧。”   “嗯,对。”   “不过我现在身上没钱,这酒店五星级吧,今晚又是除夕,开/房的话你钱够吗?”   “虽然睡/我应该是你出钱,但看在你大老远来长沛的份上,这个房费我就请了。”   “我谢谢你。”   接下来,就在你来我往的阴阳怪气中,跟着眼前的男生办了入住手续,拿到了房卡,上楼进了同一间套房。   门关上。   尚未开灯的房间里却不算黑,有月光从整面的落地窗投射进来,银辉在厚软的地毯上洒下一半。   两个人未被月光补全的暗影中对视着彼此,陶尔觉得萧时光的目光很具压迫性,但姿态却是松弛慵懒的,斜斜地靠在门上,像是擎等着她脱衣裳进入正题般——   这么一想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人幼稚起来,会做一些不敢做的举动,以此证明自己的无所畏惧,所以她心一横,就在萧时光的注视下抓住毛衣衣摆从头顶脱下来。   正准备脱秋衣的时候,面前这男的已经掏出烟盒,边往阳台走边道:“你先去洗澡吧。我抽根烟。”   陶尔继续逞能,想到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就洗得特快。   完事儿出来看他还在阳台对着玻璃吞云吐雾,就轻哂着朝他走去:“萧时光,你是不是怂了?”   他闻声把烟按灭,没有再点新的。   抄着裤兜转过身来,伸着长腿靠在玻璃上。陶尔突然有点恐高,想提醒他别倚在落地窗上,要是玻璃不结实,他会掉下去。   但眼前这男的瞧不出丁点儿恐惧,反而像个狂妄的败类,带着毫不掩饰的邪气,将她裹在身上的浴袍和露在外面的小腿打量了好几遭。   他提起眉梢,带动精致妩媚的凤眼上挑:“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陶尔一愣:“你是不是怂了?”   他轻拢过额前的碎发,一路向后抚至后颈,唇角绽开饱满又艳丽的笑,但看着有那么点自嘲的味道。   “对啊,我怂了。”他说。   *   在他说完怂了的时候,萧时光清晰地看到小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她好像还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扬起小脸,像是猜透了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敢。”   确实还是个小姑娘。   即便没有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小公主那样,生活得顺风顺水、快乐无忧,保持着烂漫的性情,到了20岁还天真清透得如白纸一张。   但眼前这个小姑娘呢,在也体会过来自妈妈、哥哥耐心细致的呵护,接受过昂贵优质的教育,经历过高尚品德的熏陶,所以她至今还没有充分认识到复杂多变的人性,没有领略过低俗恶劣的伤害。   所以她不知道,带着潮湿的头发、顶着酡红的脸颊、光着双脚和小腿在一个成年男性眼前,是会让一个成年男人起/反应的。   所以她才会真的相信他怂了这种鬼话,并且沾沾自喜,摆出傲娇的小表情:“呵,那会儿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是不是根本不行?”   倒也有些小聪明在,怕继续揶揄下去会刺激到他,所以说完这个就赶紧补道:“我困了,先去卧室睡了。”   “嗯。”   看着她白嫩的小脚丫一跳一跳地走入卧室,莹润手指探出来,谨慎地把卧室门关上,好像又想起什么,探出脑袋来跟他说:“床很大,你不用睡沙发。” 第78章心坎   炸毛小猫并没有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   反而拍掉他的手,瞪眼的时候眼睫毛都被扯着往上戳:“行啊,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双标是吧?你妹妹一小学生,逃学来景行追星,这么离谱的事儿,你竟然一句批评都没有?   “我呢,我过年去找你的时候不过倒霉了点儿,就被你说得跟没脑子一样。我也不指望你公平了,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心里但凡有点儿喜欢我,至于大年初一就骂我,迫不及待赶我走吗?”   许是声音有点大了,好几个路人驻足往这儿看。   但萧时光并不觉得丢人,就这么看着她发火。   并且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小姑娘发火的样子特别生动,特别可爱。   和以前的冷漠克制或者阴阳怪气不同,她现在像是从高而缥缈的云头上冲下来了,扛着杀伤力不太强的小武器,一下一下戳向他的心坎儿。   这么想着,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唇角已经提得很高了。   对方见状,原本白嫩的小脸骤然涌上一层粉红。   她更加匪夷所思:“卧槽?你笑你妈啊?”   听到这个,萧时光直接笑出声来,“不瞒你说,我妈这人确实有点好笑,”掀起眼睑对上她惊愕又凌乱的小表情,挑眉诚挚邀请,“想一块儿笑吗?”   女生的目光上上下下巡视他好几次,宛如在看神经病。   眉心的肉都拧了好几拧。   很快清醒过来,充分回忆起他这人的德行,所以也不再跟他在这里废话,挤过围观的路人,扭头就走。   萧时光不要脸惯了,抄着裤子口袋悠闲地跟在后面,靠着腿长优势没跟她拉开太大距离。   “你车停哪儿了,你帅气逼人的萧师兄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危险啊,捎我回学校呗?”   “我为什么要带神经病回去?”   “打车太贵了。我又穷。”   “?你穷你……”   “我穷我有理,”他抢答道,并加快步伐跟她并肩而行,“我还不要脸。”   “……”   到了停车场,挤满整个副驾大束鲜花让萧时光愣了几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把花放在后排,然后死皮赖脸地坐在了副驾。   同时,他注意到了掉落在车座上的卡片,捏起来就着室外路灯看了眼:“范范是谁?男的女的?送你这么一大捧玫瑰是想追你啊。”   她火气降下来,这会儿又恢复了阴阳怪气:“靠谱男明星的经纪人。”   哦,是过年那会儿跟到长沛来的男明星。   萧时光联想到蔺分茗追星、意外遇到陶尔的事,便把事情猜了个大差不离。只是这个猜测让他隐隐不爽,随手把小卡片塞进座椅夹缝:“哦。你今天特意去找他了?”   尽管车上开着暖风,但她的声音却冷飕飕的:“我找谁需要跟你汇报吗?”   萧时光噎了下,随后指了指车载显示屏上的日期时间,大义凛然道:“今天星期五,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测试课?作为你的同门师兄,我有必要提醒你,严教授是明令禁止自己的学生翘课。你今天逃课去见男明星的行为往小了说……”   “你今天是打算双标到底了?”她明显被气笑,油门都踩得极深,两侧的车辆瞬间被甩出很远,“你妹不止逃课见男明星,还追到男明星的摄影棚违规偷拍,闹得人家都报警了,你可是一句批评都没有。”   萧时光沉默半晌,静静地靠回椅背上。   良久后,感觉到车速降了,她的脸色也好看了,他才重新开口,但已经有点疲倦:“那个小孩儿品德怎么样,做出什么事儿我完全不在乎。”   “嗯,随你。”   “但我确实有点在乎你,”他于高楼长桥和蔚□□光中转头看她,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补了句,“因为我是你亲师兄。”   她哼笑:“在乎我就是骂我?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缓缓勾起唇角,却也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放于这林立的楼宇与通明的窗格:“那我回答一下双标的问题。你在那个暑假见过老沈,见过我爸,再加一个你爸,然后勉强算上邹于遥和你那个裴也的小学妹。你以为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全部的恶人。但是陶尔,不是这样。”   “……你扯东扯西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有些人的恶藏得更深。有时候会希望让你见识一下,毕竟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又觉得不应该让你见到,他们不配出现在你的视野里。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气急败坏、凶神恶煞地提醒你,希望你能规避,”他瘫在座椅上,暖风熏着,他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而我作为你的亲师兄,自然应该惦记着你的安全,不应该再让你因为我的原因,接触到那些恶人。你说对不对?”   陶尔看了他一眼。   但什么话都没再说。   忙了一整天,萧时光也累了,最后竟在车上睡过去。   朦胧之中觉得车开开停停,最后颠簸感全无,似是驶入终点。几丝甜香在耳畔逡巡几次,最后于温暖中跳脱出来,在他眼睑和脸颊上辗转低伏,惹得这几处微微痒。   他费力挣扎几次,才勉强睁开眼。   适应着地下车库的灯,望了望前方通往【凤吾9号楼】的指示牌。   迷迷糊糊转头,看着驾驶位上那坐得板正笔直的小姑娘:“已经到了?” 第79章走了   乐队的车快到酒吧时,苏肃给夏成蹊打了个电话:“发布会结束了吧?来听我们乐队的现场。SCI酒吧,青萧大学这边。地址待会儿发你。”   对方精神恹恹的,一副不想聊天的样子:“没空去啊,待会儿还有个饭局。”   “每空个屁,”苏肃骂他,“我们唱到凌晨两点,你这饭局也能到两点啊?我们乐队组建以来第一次演线下,而且我自打到了景行就没见到你人影,你今天不来捧个场你对得起我?下次你再到裴也我就任由你被挤死在机场车站。”   “行吧,我尽量过去,”夏成蹊笑道,“哎你乐队叫啥名来着?我让助理给你订个花。”   “妈的服了。你是不是压根儿没看我的节目?”   “最近忙啊,节目叫什么来着?我这几天休假正好补补。”   “《在春天听乐队》!我们好歹是季军!你竟然一点儿也不关注吗?人家HPL的薛速速都能去当飞行嘉宾,你特么流量男团的门面,vocal小担当,公司竟然没让你来露个面。”   “可能是——”对方呵出一声惬意的低笑,“你们节目还不够火,配不上我的咖位吧。”   “要点脸吧你。你爹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今晚必须来,不来我晚上就冲到你经纪人那里要人去。”   “也行啊。我看她最近还追你们这个综艺呢,说不定很喜欢你,能给你找找资源,让你给电影唱唱主题曲啥的。”   “老子在音乐圈这地位还用你经纪人找资源?呵。”苏肃没再继续聊,直接挂了电话。   目的地很快到了,队员把吉他递给他,顺便叮嘱道:“肃哥,你待会儿讲话文明点儿啊,人这酒吧里都是高材生。”   苏肃摸了把头发:“刚才是被这夏狗气傻了。”   贝斯手小姐姐还挺喜欢夏成蹊的,进场调试设备的时候,还期待地问他:“夏夏来吗?”   说实话苏肃还真不敢打包票,这三个月里他约了无数次夏成蹊,但这人老鸽子了,上一秒答应,下一秒就发来一张通告单,说来不来了。   “不好说啊。”苏肃叹气,抬眼看向门口——   卧槽。卧槽。   有个肤白貌美长腿的美女进来了!   哎?旁边的小姑娘长得也很惊艳、很灵气……等等,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这不就是夏成蹊朝思暮想的裴也小恩人???   他火速给夏成蹊发了微信,然后对贝斯小姐姐拍胸脯保证:“稳了!夏狗今晚绝对来!”   *   目光回到陶尔这边。   他们今年夏天的聚会依旧没凑齐人:超算中心有任务,程寻不能来(或者为了躲女神,不敢来);姚星河留在君雅加班处理发布会后续事宜;宋杞晚上有计学分的通识课,来不了;周雪萌被严教授叫去改论文。   但今晚的SCI酒吧请来了个挺有名气的乐队,为各位超龄儿童庆祝节日,所以一进来就觉得场子比去年热闹。   乔唯一介绍:“这是久氧乐队。《在春天听乐队》这个综艺你看过没?这乐队是今年的第三名。”   乐队正在台上调试,路过他们时陶尔看了几眼,隐约觉得吉他手有点眼熟,好像在某个地方见过。   刚要开口就听李琛开心地说:“知道知道,薛速速去当过5月16号那期的飞行嘉宾,那期是决赛晋级赛,他们差两票就进了。”   乔唯一笑望李琛:“学霸就是强啊,搞科研、发论文、拿国奖的同时也没耽误追星。”   李琛赶紧把萧时光和刘森雨推前面:“哪有这俩厉害,读研的同时已经搞出大公司来了。”   刘森雨啧了声,歪过脑袋看萧时光:“还是老条牛逼啊,我到了博士才能做的东西,他一硕士就搞得跟我差不离,谁他妈能想到这货本科是学机械的,”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正色道,“老条,咱学院硕转博通知出来了,你别忘了提交申请。”   萧时光把蛋糕放桌上,松了松领带:“再说吧。”   刘森雨急了,拐了他一胳膊肘:“再说什么啊再说?现在又没有债要还了,你听我的,研二过后开始读博,再有三年就能毕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赶紧申请了。”   听到这个消息,陶尔就抬头问萧时光:“你要读博吗?”   他低眉反问她:“你要读吗?”   陶尔如实道:“还没想过。”   他收回视线,语气不善地来了句:“你尽快想想。”   陶尔不由一愣:“我一研一的,我想什么想?”   正在和乔唯一点菜的刘森雨闻声扭头,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你萧师兄是要看你的意思,你读他就读,接下来几年正好陪你,”说着冲萧时光讪笑,“有点心机啊老条。”   是……这个意思吗?   陶尔求证地看过去。   萧时光并未回答,只对刘森雨哂道:“你赶紧点行不行?从中午到现在没吃东西,饿得我……”   话还没说完,他电话就响了。   舞台上的乐队调试完设备,开始唱他们乐队在综艺里很火的代表曲目《去年的小烦恼》。而此刻发生的事,真就跟去年一模一样,萧时光被毫无防备的来电刺激到,面色一滞,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烦躁。   乔唯一应该也想起来了去年的事儿,恍惚了阵子后问他:“谁啊?”   萧时光把手机揣进口袋,似是觉得呼吸不畅,领带整个扯下来放在卡座上,在持续不断的铃声中皱眉好几秒,最终还是起身:“我出去办点事,你们别等我。”   陶尔心脏一紧:“怎么了?”   刘森雨也恢复正经:“要帮忙吗?”   萧时光抬手制止了所有人起身:“不需要。” 第80章乖点   打车去酒吧的路上,萧时光给乔唯一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情况,为什么把陶迤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乔唯一也喝得有点多,语速明显迟缓,但头脑还算清醒:“不是一个人啊,李琛跟着她呢。对了,有位明星,说认识陶尔,也一直跟着。”   萧时光稍稍放了心:“你去哪儿了?”   乔唯一:“警察局。”   萧时光愣了下,皱眉问她:“警察局?你自己?遇到什么事儿了?”   “今晚有个傻逼男人给我们这桌换了酒,我和陶尔都喝高了,”乔唯一冷笑几声,语气变凶,“刘森雨陪我来报案。”   “我接到陶尔后,让李琛过去帮你。”   “不用,刚才,已经做完了笔录了,”乔唯一好像有点难受,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继续说,“我准备回家休息了,陶尔酒量比我浅,醉得更厉害,你……你有点耐心,今晚她还过生日,这一出闹得,她肯定很委屈。”   “嗯,我知道了。”   萧时光应着,又让刘森雨接了电话,叮嘱他千万要把乔唯一送到家门口再回学校。   刘森雨没醉,声音听着很冷静:“这边没问题。你快去酒吧看看吧,我觉得李琛根本控制不住你的小富婆。”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到了酒吧的时候,还是眼前场景惊了一下。   姓夏的明星已经不在她身旁了,只剩李琛顶着一双凄惨迷离的眼,陪她坐在舞台最前排,听她一首接一首的点歌——小富婆背后则是乌央乌央的举着手机喝彩的顾客。   “好了这首就唱到这里,”她举起爪子指挥着乐队,“下一首唱《喜欢你》。”   乐队服从指挥,开始切歌。   她听得很满意,但照例没有听完,又想出来了一首:“可以了,接下来我想听《我们的恋爱是对生命的严重浪费》。”   台上几个人搜出谱子,凑一块儿短暂合计了一下觉得这首可以来,便真的给她演奏起这首歌来。   萧时光傻站了十分钟,抓住一个服务员问:“乐队为什么听她的?”   服务生:“今晚咱这儿有活动,凭学生证800块就可以点一首歌。”   “……”萧时光,“她点多少首了?”   “我刚才有点忙没给她计算,”服务生,“但是这女生有钱哎,她直接往账上充了两万,现在肯定是还没唱到这个数。”   “……”萧时光搓了把头皮,“账上的钱花不完还能退?”   服务员摆摆手:“退是不能退的先生,但您下次来可以继续用。”   萧时光:“……”真行。   *   把她从酒吧里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李琛见到救星,感恩戴德后,没做任何停留,立刻打车走了。   萧时光从她小包里找到钥匙,开了她的车,把她抱到后排。但又怕她躺倒,呕吐的话会被秽物呛到,便又把她抱到副驾,系上安全带。   “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富婆四肢软绵绵的,任由他安排,只是眉头拧成结,嗓音冷冽地质问他,“我都告诉你是打错电话了,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萧时光直接被气笑,故意揶揄她:“谁知道你是真的打错电话,还是欲擒故纵。先吩咐我来接你,现在又不让我过来,你这弯弯绕绕也太多了。想见我就不能直接点儿?”   “刚才还以为是做梦,”她的小脸也开始皱,模样既幽怨又可爱,“现在确定你是萧时光了。”   说到此处唇角耷拉起来,眉头向上微蹙,声音变得含糊:“不对,还不是很确定。萧时光走了啊,要去公司加班。萧时光现在应该在……荣诚大厦、君雅公司。”   萧时光建议:“要不你拧自己大腿一下,看看疼不疼。”   小富婆摇头:“这不是个好办法。” 第81章跪着   喜欢一个人,最难过的不是她对你冷漠绝情,拒绝你,说她并不喜欢你。   而是,眼看着她跟你保持距离的同时,奋不顾身地去追另一个人,用大胆的举动和满腔的热情,表达对那个人的炽烈爱意。   凌晨一点,酒吧后巷,道路两侧相向停放着密集的车辆。夏成蹊在道路北侧的车上,连头都不用扭,就能直接看到对面驾驶位上全部的情形。   看到女生跨过来坐到男生腿上,抓着男生的衬衣领,主动地亲过去。一次两次好像还意犹未尽,竟又低头去亲他的脖子。   看到男生从半推半就到顺水推舟,原本挡在她的腰和方向盘中间的手挪了挪,最后从女生T恤下探进去。女生背后的布料鼓起来,慢慢向外侧游走,不多时,男生的手就从脊背移动到她身前的位置。   女生好像很难受,又似乎沉溺其中。白净的胳膊整个伸出来,无力地耷拉在他肩后,下巴垫在男生肩窝里,脸也贴在他脖颈上,像猫一般缓慢地蹭。   男生伸出一只手操作着驾驶座椅缓缓往后移动,等身前位置宽阔不少后,便握住她的腿,往身两侧拽了拽。女生整个撞入他怀里,原本就小的距离彻底消失,他们贴得很紧,直至密不可分。   男生半张着嘴,舌尖戳了戳下唇,还挑起眉来,说着什么话,女生似是被挑衅了,毫不犹豫地再次亲过来,还辗转几次,最后咬上他的耳垂。   男生笑得既扎眼又邪气,得逞后的傲慢清晰可见——   夏成蹊想,这笑容要是出现在一个长相普通的人的脸上,他都已经报警了。   十几分钟后,女生下车吐了一次,其后被男生抱回副驾驶,然后男生开着车子驶离。   夏成蹊也启动车,远远地跟着他。   尽管他深受私生粉跟车的痛苦,尽管他无比清楚跟踪别人是不道德的、是会被人厌恶的,可他最后还是跟到了金融城附近一个高端小区,确定了陶尔在景行的住处。   只是前面的车顺利进去,而他的车被自动道闸挡在门外。   夏成蹊绝望到了极点。   退回至路边,下车吸烟。   本来就很郁闷、很无奈了,却又接到经纪人打来的电话,听到对方对自己的一通狂批:“你现在不在家,那是在哪儿?今晚和君雅高层的吃饭,你提前离席也就算了,竟然还夜不归宿?你真的以为自己商业价值无敌了,这些合作机会可以任由你随便糟蹋吗?”   他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回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吐烟。   对方听出来,便更加生气:“我劝你戒烟戒烟,你竟然一次也不听?你这样迟早要被拍到!要说多少次你才肯记住,吸烟和你清澈干净的形象完全不符,我们这些年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形象不能就这么毁了,你必须戒掉了,懂吗?”   “懂,”夏成蹊又点上一支,“不能谈恋爱,不能和女生单独出现,不能和女明星吃饭,不能骂人,不能吸烟,不能对合作方不尊重,不能拒绝公司任何安排,不能对密密麻麻的行程不满——”   他靠在车上,仰望着七八米高的小区大门静静发笑:“范范姐,不瞒你说,我有时候会觉得公司没拿我当人看。”   范范永远站在利益的角度,实现利益最大化就是她工作的目的,所以她在这个问题上向来冷静,或者说冷血:“不相干可以不干,不想火也可以不火。公司把资源给你是为了让你赚钱的,不是让你谈恋爱的。你搞清楚,这个圈子从来不缺漂亮的年轻人,有太多人可以取代你。”   夏成蹊并不讨厌范范,他甚至会感激范范总能在他意志消沉、信念摇摆、私欲泛滥的时候,把他骂醒。   他只是在后半夜无人的时候,需要一点点的时间,让自己得到片刻的松懈,抛开事业心,想一些有的没的,无奈的,不甘的。   “夏夏,我带艺人带了七年了。你所经历的这些,我之前带的小孩儿也都经历过,其实平心而论,你已经算是,非常听话的一个,”发过脾气后的范范,心很快软了下来,在电话里长叹了一口气,“品德也不错,能力也还行,但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他没说话。   范范便明白告诉他:“你事业心不够强又太容易满足,你好像一直在拿高中阶段的艰难生活做对比,你觉得只要比当时过得好就行了,再大的代言,再好的影片,你都觉得顺其自然或者可有可无。唯一能让你产生冲动和执念的,竟然是薛总的妹妹。”   他笑了下,承认下来:“对。”   范范也跟着轻笑了几声,语气软下来:“我必须说,你眼光变好了,比你在大学里喜欢那个叫什么唐唐的,好很多。但是夏夏,这个姑娘和唐唐有一点一样,那就是她不喜欢你。”   这话惹得夏成蹊指尖微微抖。烟灰落在T恤上,燎开一个洞。   范范又说:“她曾经想资助的,也是像你弟弟一样的学生,而不是你。在你没找到她之前,她压根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存在着。即便是后来认识了,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也并不特殊,甚至是连朋友都可能算不上。   “她之前看到那个裴也小私生的时候,听到小私生哥哥的名字,眼神都会波动;但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却一点光都没有。那你单方面的喜欢,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范范姐原来都知道。   她只是没好意思把结论说出来,伤他的心。   可他还是执念很深,垂死挣扎地狡辩道:“可那个男生根本不好,他那个德性真的配不上……” 第82章别忘   虽然看不惯萧时光倚仗优越智商高人一等的姿态,但陶尔不得不承认,他到来后,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软硬件的问题都有了很大程度改善,检测效率和准确度得到提升;硬件方面,传感器换成了十倍价格的德国进口货,精度和稳定性都上去了,工控机内存也升级成了32G的,不再动不动就死机。   甲方这边几个负责人的脸色比以前好看很多,尤其是萧时光在的时候,一口一个“萧教授”叫着,尊敬得没话说。   陶尔就这么听了两三天,实在忍不住了,晚上加班处理数据的时候,抬头问对面那男的:“他们为什么要叫你萧教授啊?你怎么也不纠正?”   他眼皮没动,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电脑前优化程序,要不是手指在动,简直就是一尊在打坐的佛:“让他们放尊重点儿不好?我为什么要纠正。”   陶尔被噎了一下:“……OK。”   “说起这个事儿,我也想问问你,”他缓抬眼睑,目露不屑和失望,“那个崔总,这几个月一直把你当他手底下的工人使唤?”   崔总啊……   脾气确实又急又大。自打她和胡泊到这儿,这位崔总就不断地追加要求,态度还很不客气,觉得自己付了钱就有资格拿他们当驴使唤,没白没黑地催着他们赶进度。   这几天因为萧时光来了,一直拿捏着姿态,冷漠严肃,又确实比较牛逼,对方真的拿他当景大的老师,所以态度收敛了不少。   虽然有点不喜欢崔总这人的性格,但陶尔想到对方“资本家”的立场,便也能理解他的要求,不怎么计较他的坏脾气:“崔总还行吧,他就是要求稍微有点高,说话直接点儿。”   萧时光撤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然后就继续调试程序了。   此后,优化后的程序经过连续36小时在生产线上的运行,没出现什么问题,他们两个就着手做结题报告,并在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那天跟甲方这边做了汇报。   甲方很满意,夸了两句后,说七天后系统不出问题的话,他们就签署项目验收单并寄到景大那边。   萧时光说行。   崔总对萧时光敬重有加、赞赏有余,会议结束后提出想聘请他给公司当技术顾问。   但萧时光微微一笑,拒绝了:“我有自己的公司。”   崔总尴尬地笑起来:“萧教授年轻有为啊哈哈哈,请问是什么公司,有咱们XLL规模大吗?”   萧时光没回答,跟陶尔一块儿收拾完电脑和数据资料,然后靠在椅背上,叠起长腿,笑望会议桌另一侧的崔总:“崔总就没什么想跟我师妹说的?”   崔总没明白,看了陶尔一眼后又回望萧时光:“啊?我要跟小陶说什么啊?”   陶尔也没懂萧时光什么意思,懵了半晌后侧目看他。   萧时光勾起唇角,后脑勺抵在会议室的玻璃墙上,下巴颏对着崔总的脸:“她在你这边干了三个多月,把系统从你们最初要求的缺陷标记和数据记录两个功能,扩充到实时监测、缺陷预警乱七八糟的十个功能,还给你们做了3个不同产品的数据训练。你仔细想想,应该跟她说点儿什么呢?”   崔总反应过来,咳了两嗓子,跟陶尔说:“这三四个月,小陶和今天没在场的小胡也都辛苦了。”   陶尔浅笑道:“应该的。也谢谢崔总支持,后续我们把合同寄过来,您这边按时付尾款就行了。”   萧时光拖腔带调地补充:“我师妹、师弟的加班费,我们回去后也会把时长统计出来。劳动法怎么要求的,崔总这边怎么付就行。”   这话说出来,崔总脸就有点绿:“当时合同里没说还要付学生工资啊。我让人力和财务这边合计一下,到时候给您和严教授走一笔劳务费,您看可以吧?”   萧时光捏起圆珠笔在指尖转了转,随后啪的一声摔向桌面,那支笔带着惯性冲到崔总眼前,把崔总吓出来个激灵。   萧时光却悠然自得地抬起手,食指点了点那沓厚厚的检测数据,晃着长腿冲崔总微笑:“这里每个检测数据都有对应的时间。崔总不付工资也没关系,我们到时候把工作时长理一理,算一算,直接拿去走劳动仲裁也行。”   崔总呵出一声笑,摸了摸谢了顶的脑壳:“萧教授是什么意思?您今天讲话有点不客气啊,咱们合作可是还没结束,尾款你们还想不想要了?后续的你们还想不想继续合作了?” 第83章朝思   多看看我。   别忘了我。   怎么会有人,在主动提出分手的同时,又恬不知耻地要求对方记着他呢。   陶尔不懂萧时光的想法,也不想懂了。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她其实已经想得挺明白,既然执着没有什么好下场,那不如就接受并放下。   就像当初花了很多年接受陶迤死亡,并放下对她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且,从初三到研二,从13岁到21岁,她已经付出了大半个青春,最终得证他不是合适的人。   去琼海市的航班发出登机提醒,她把萧时光扶正后叫醒,不管他迷糊不迷糊的,先感谢了他这些天的帮助,然后起身,拿过自己的行李说再见。   “再见?”他捋了把凌乱的额发,皱着眼去瞧大屏幕,愣了下后问,“你不回景行?”   “对,我和教授请假了,过完年后再回。”   他看着不太开心:“还有结题汇报呢?你不回去,你难道指望我——”   “汇报我昨晚全部做好了,已经发给了胡泊,不需要萧师兄再帮忙了。”   对方脖颈处的筋猛地一跳。   而后靠着椅背仰头看她,呵出一声极轻的笑:“真好啊,现在不需要我了。对我就是,用完了就扔。”   这话说得又酸又刁钻,陶尔本想辩解几句,但又想到萧时光在这个项目上付出了实打实的努力,比她和胡泊做得都好,所以确实应该由他来收尾、做汇报、让教授看到他的成绩和工作量。   于是她道:“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那我落地后发你一份,你来给教授汇报,有些地方要是没有体现出你的能力,你自己再加上去吧。”   “……”萧时光被噎了一下后冷笑,“你这理解能力,是怎么进景大读研的?”   陶尔觉得再继续吵下去没有意义,于是偃旗息鼓,跟他挥了挥手,在乘务人员的催促中上了飞机。   就这样步入了寒假,迎来了新年。   他们一个在琼海市,白天沐浴日光、听着海浪到自然醒,午后和薛宴去海底潜水、和鱼群珊瑚邂逅,上岸后提着塑料小桶,趁着退潮在沙滩上捡贝壳、抠小螃蟹。   在黄昏后,租借敞篷车载着薛宴沿着广阔蜿蜒的海岸线奔跑,凉爽干燥的东北季风吹开脸颊的毛孔,轻盈舒适得像是踏着云朵环行。   抬头可见太阳自椰树林后降落,金色光芒藏入蓝天大海,融化成温柔的蓝粉色。   一个在景行市,先是帮助胡泊汇报完工作,得到了教授的肯定,得以回到君雅进行产品的优化设计。   年会上他和姚星河代表团队接受公司里最高级别的表彰,人生第一次拿到六位数的年终奖。回到办公室盯着银行卡的余额看了好半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花这笔钱。   就这样破坏气氛但却不可抑制地想到,这笔钱如果早几年拿到,萧明杰是不是不会死得那么仓促,那么潦草。   大年初四,无事可做,主动去君雅加班。深夜十二点从荣诚大厦出来,恰遇新一轮西伯利亚寒流,他毫无防备地打了好几个哆嗦。   当夜便不幸中招,躺在宿舍发烧,被也没回家的刘森雨奚落嘲讽,以及不情不愿却也及时有效地伺候。   退烧后已是次日傍晚,他瘫在床上等刘森雨给他带饭,无聊地刷着春节期间丰富多彩的朋友圈。   然后就看到她发的照片。擎天的椰树和海鲜大排档,编织草帽和草绿色裙角,掌心的流沙和指甲盖大小的螃蟹,被形状夸张的墨镜遮住了的大半张脸,以及被蔚蓝的海水和明黄色鱼群萦绕的修长双腿。   过得这么爽?   萧时光酸溜溜地想着,舌尖戳了戳口腔,打开和刘森雨的聊天框:【昨晚体温计你是不是拍照片发姚畜了?就我烧到39.5的时候。】   刘森雨恰好发来他从东门粥铺打包的食物:【青菜瘦肉粥,鸡蛋羹,虾米油菜包,黄瓜小咸菜。这些够不够啊?】   两秒后刘森雨问:【你要照片干啥?】   萧时光:【有点用,发我一下。】   收到照片后,萧时光发现这照片拍得很好,不但刻度拍清楚了,仔细瞧背后略显模糊的背景,就是他在床上被烧得要死不活的惨样。   很好,转发给琼海市的那个人瞧瞧。   萧时光:【好多年没烧得这么厉害了,有点难受。】   然后抱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等着对方的消息。   萧时光想着她怎么着不得心疼一下,关心两句。结果对方还真的不多不少,发来了两句——   【烧到39.5吗?】   【牛逼啊。】后面跟着6个大拇指。   操。   等刘森雨带饭回来,他不死心,又拍了张饭菜的照片发过去:【胃口也不好。这是今天第一顿。】   刷了好几次没看到她回,退出去就发现朋友圈出现了她的新动态。 第84章保护   这是准毕业生最忙碌的一个学期,不但要写毕业论文,还要一遍遍地讨论、修改。萧时光没有办法像去年那般泡在君雅,几乎每天都到103,以备教授随时召唤。   这学期也是陶尔状态和生活最稳定的一个学期,没有课程和考试,也没和严教授申请横向课题,除了深川那边偶尔来问一些技术问题,几乎不再跟公司打交道。   严教授找她讨论过几次这学期的计划,得知她没有读博意愿后,难掩失望,骂了她几句。   但还是本着对她负责的态度,让她跟着林鸿大师兄、现在应该称为林老师了,做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这部分课题内容正好可以当做她的毕业论文。   如果干得顺利且出色,她甚至可以申请提前半年毕业。   “我之前还以为你和萧时光能互相督促,一起读博,”严教授可惜得脸皮都发皱,长吁短叹好几声,“谁想到一起商量好不读博了。叛逆!你们肯定会后悔。”   陶尔尴尬地笑了笑:“我们没商量,”觉得严教授好像信息更新不及时,便补充道,“而且,我和萧师兄不在一起了。”   严教授果然不知道此事,眉毛不受控一跳:“啥时候的事儿?”   陶尔:“去年春节……分了都满一年了。”   严教授直呼没想到:“那他去年冬天还来我这儿,主动要求去深川帮你做项目。”   “主动要求的?”陶尔有些不敢相信,“不是您安排他去的?”   提到这个严教授就有点来气:“我怎么会安排他过去?你想想,胡泊要回来处理开题的事儿,萧时光跟胡泊一级,那阵子最重要的也是论文开题啊。我当时是想安排你林鸿大师兄去帮你,但萧时光非要去,还非要当天晚上就飞过去,让他等一天看看开题报告没问题再出发都不行。”   从办公室出来,陶尔在楼梯间待了会儿。   月光自窗格倾泻,她靠着楼梯扶手看窗外已经抓住温暖春时抽芽吐绿的柳树,隐约想起来去年深川的冬天,空气冷滞,阴雨迷蒙,某个早晨她哆哆嗦嗦地到工厂,忽然收到胡泊的微信,那边说萧时光早上飞机、中午会到深川。   但那时萧时光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并在生产线前调试了。   知道萧时光最近经常在103,所以这阵子陶尔都在林鸿办公室工作,就为了避免见到他。但今天,她觉得好像可以见一面,随便说句感谢的话。   可刚路过一楼的卫生间,陶尔就听到里面好像有女生在哭。   且是那种刻意捂着的、压抑的、不让自己发出很大动静的哭泣,声音窸窣,但经过静谧夜晚的扩散和放大,那哭声就显得很伤——像是锥子扎进心脏,听着让人钻心得疼。   陶尔怔了会儿便推门走进去。   然后就在厕所墙板和窗户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和她关系不怎么好的熟人——徐灵玉。   *   晚上8点,研究生们精力最集中、工作室里键盘声最清晰的时候,陶尔的电话突然打来。铃声刺激到萧时光,手指控制不住敲出一行无用的斜线。   接听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这姑娘是不是打错了,为什么会大发慈悲主动找他。   直到听到对方语气紧张、磕磕绊绊又讳莫如深地让他去地库,萧时光才意识到出事了。他立刻冲到地库,在亮着的车前灯下很快找到陶尔的车。   拉开车门,看到靠坐在后排的陶尔。   她手上、衣服上都是血,额头冒汗,肩膀抖得很明显,但却把怀中的女生抱得很稳:“我得压着她的动脉,现在开不了车,”她声音都又涩又颤,“求你开,我们要去医院,要快些,徐灵玉不太好……”   萧时光赶紧上车,按着喇叭、打着危险警示灯,一刻也不停地往医院冲。   后排的陶尔则用尽全力钳着徐灵玉淌血的手臂动脉,不断安抚徐灵玉的情绪。   幸好景大附属医院离学校只有10分钟路程,他们只闯了两个红灯就到了医院,把徐灵玉送进了急救室。   看着护士把救护床推进急诊室后,陶尔一下子松懈下来,顺着墙壁瘫座在地上。   萧时光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全身软得像是没骨头一般,整个人累得虚脱了。   说带她去看医生,她摇头;说送她回家,她也不愿意。   萧时光没办法,陪她坐在她急救室前的椅子上。看到她前襟有血,后背有汗,整件外套都被液体浸得发潮,脱下外衣裹住她,把她揽入怀里。   用笃定的语气告诉她不会有事,夸赞她,说她做得非常专业,救人救得很及时,徐灵玉不会有问题。   半小时后,怀里的人才慢慢稳定下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缓和下来的她,眼睫动了动,主动开口跟他交代事情的经过:“我在卫生间发现的,那时候地板上已经有一滩血了。地上还有很锋利的折叠/刀,她好像是在自杀,我不太确定……她哭得很难受,不让我喊人,我就把她抱进我车里,好送她去医院。但我一个人没法做两件事,所以只能喊你。”   像是被酸涩的果子撞到了心坎儿。   听到这些,萧时光便抑制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姑娘面对一个青春且鲜活的生命自残自杀时,是如何的震惊惶恐,慌张无措;他也无法想象,怀里的人身板儿又小又瘦,到底是怎么把比她高的徐灵玉抱进车里的。   “这是对的,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喊我,”他捂着她的后脑勺,把湿漉漉的脑袋按入自己颈窝,“而且,你可以早点喊我。”   “她真的会没事吗?”她柔软细长的睫毛还在抖,不断地扫着他脖颈的皮肤,“流太多血了……” 第85章非要   等手术结束转到病房。   恢复意识的瞬间,徐灵玉看到守在床边的三人,第一句话就是拜托他们:“别告诉我爸妈……也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求求了。”   严教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软弱、妥协、认输的学生,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   但自己的学生就相当于自己的孩子,看到她重伤后的虚弱模样,实在狠不下心来骂她,只能叹气,说先去问问医生的意思。   回来后又听到她的哀求,看到她精神状态不佳,才勉强答应下来:“我这边科研和教学工作不能耽误,到时候让你师母过来照顾你,她不是外人。你安心养病,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最难的一关咱们已经过去了,我们几个人都会陪着你,也尽量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一旁的陶尔看出徐灵玉的担忧,也举手保证,“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讲,”戳了戳萧时光的胳膊,抬眸暗示他,“你也不会,对吧?”   萧时光点头:“对。”   徐灵玉万分感激。   感激之余,情绪上来,捂着被子难受地哭了。   这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从低咽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像是把心肝肺里的郁气都宣泄出来那般,哭得歇斯底里又无所保留:“我太傻了,我对不起我爸爸妈妈,也对不起大家。”   “没有任何人会怪你的,”两个大男人不方便直接接触女生,所以陶尔便蹲在病床前,温柔小意地帮她擦着眼泪,“你要好起来,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好起来。”   *   原以为很轻松的学期,因为这样一场突发事件变得异常忙碌。   陶尔、萧时光和师母先是照顾徐灵玉直至她伤情稳定,又在医生建议下,帮她从外伤科转入精神科,对她的重度抑郁进行治疗。   萧时光瞒着姚星河和刘森雨,在君雅、103和医院来回折腾,夜晚陪护,接水打饭,采买生活用品,帮着干了不少体力活。   陶尔瞒着林鸿和课题组其他人,在实验室和医院里两头跑,有时候工作做不完就只能把电脑带到病房,趁着徐灵玉睡觉的时候写程序。   辛苦的日子里唯一的安慰,就是徐灵玉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这女生比陶尔想象中要坚强,不但没有抵触精神方面的干预治疗,反而能在长时间的心理测试中,积极又完整地回答医生的诸多提问。   当然这些是医生反馈给陶尔的,按规定,她不能陪徐灵玉进精神诊疗室,而医生也出于多种考量,不向亲属以外的人公布徐灵玉病情之外的隐私。   因此,陶尔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徐灵玉自杀的原因。   只是约莫猜到,可能可邹于遥有关——这男的好像还不知道徐灵玉住院了,徐灵玉好久没去9号楼,连隔壁课题组的李琛师兄都会问一句徐灵玉去哪儿了,但邹于遥却一次都没问。   而徐灵玉自住院以来,从没在陶尔和萧时光面前提起邹于遥。她心情好的时候,会问周师姐和胡泊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大师兄课题进展还顺利吗,却毫不关心邹于遥在做什么。   这俨然不是男女朋友间正常的恋爱状态。   徐灵玉不想提,陶尔和萧时光也就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四月末的一个傍晚,陶尔和师母即将“交接班”的时候,陶尔撞上电脑,蹑手蹑脚地准备撤。   病床上方才还在沉睡的徐灵玉却突然伸出手来,触了触陶尔的手背。   陶尔见状一愣,把书包放回单人床上,捞过女生的手,觉得有些凉便放进怀里暖着,小声商量:“不舒服吗?要不要把空调打开?”   徐灵玉摇头。   “饿了?要不要吃根香蕉垫垫?师母去买饭了,很快就过来。”   徐灵玉又摇头。   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眼睛里漫出一层水雾。   她唇角动了动,声音如游丝,很细很轻:“陶尔。”   陶尔赶紧俯身凑过去:“我在呢,你说。”   女生眼里的雾气凝成水珠,顺着外眼角淌下来,直至没入枕面,晕开一圈潮湿。   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她应当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腮部的肌肉、脖颈处的软筋都紧绷起来,手指也牢牢攥住陶尔的指尖。   这状态让陶尔有点惊慌,思考着要不要喊医生过来,但见她在哭,就边给她擦眼泪,边慢条斯理地劝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呀?别紧张别紧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跟我讲。”   徐灵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汹涌着往下淌着,她牙关一直在打颤,接下来的话说得艰涩又困难:“我需要……你帮我找个律师。”   陶尔僵在病床前。   抬眸时,见女生抽了抽鼻子,抿紧了唇,把后面的眼泪悉数咽回去:“不能一个人痛苦,我想让让邹于遥受到惩罚。我需要,这方面的帮助。”   *   医院停车场,萧时光耐心等着副驾的陶尔打电话。   大概是想让他也听一听、给些意见,所以和薛宴的这通电话,陶尔提前开了免提。   “没错,是叫章婳。当时给陶迤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薛宴点了根烟,吐息时有点惆怅:“找到是找到了,但章律师现在是一央企的副总,负责整个企业的法务工作。陶尔,接下来的话很难接受,但你和你的同学都得明白,这个案子虽然关乎人命,但在章律所在的位置和立场来看,这案子真的太小了。我可以找其他律师,尽量帮你同学赢。”   陶尔明白薛宴的意思。一对男女朋友的纠纷,俨然不如一个大型企业的安全合规运转来得重要,后者关系到国家战略安全,也关系到数以万计人的生存。   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我可以加钱请她吗?”   “或许不是钱的问题,”薛宴沉声解释,“章律现在的工作很忙。”   “她明确拒绝了吗?你是不是没跟她讲清楚?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讲给她听。” 第86章不见   6月份毕业后,萧时光跟公司请了3个月的假,来裴也处理家务事。   这3个月里,边和许珺锳一家拉扯,边保留证据、咨询律师,探讨摆脱骚扰的法律途径。   律所先给对方发了律师函,然后开始走起诉的流程。   知道他有起诉的打算后,蔺冲、蔺分茗、蔺冲的老婆轮流来找他,就连那个姓蔺的“叔叔”,也来跟他动之以情。外婆那边的亲戚,十来年不联系他了,竟然也打来电话,对他破口大骂,说他没人性,连自己的亲妈都告。   那阵子,他对“丑态百出”这个词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   不过最后,他和许珺锳还是没有进行到对簿公堂那一步。   庭前调解的时候,许珺锳先服软了。   当着调解员的面,她一边掉泪一边解释,说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想到生儿子时的痛苦、养儿子时的不易,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找到工作了,却不承认她这个妈,所以她很难过,一时委屈就口不择言了。   那些希望他跟儿媳和好、希望儿媳孝敬她、希望他和儿媳能把工资的一半交给她,只是想以此为纽带,拉住儿子,留住儿子,想让他不要忘了她而已。   哭了一阵子,许珺锳又说她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听到儿子叫她一声妈妈,就是希望他能认同裴也的家,在这个家里,蔺叔叔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弟弟妹妹也会尊重他这个哥哥。   萧时光只是听。   只是皱眉。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上午过去,他强忍着没有去洗手间吐。   最后接受了庭前调解:许珺锳承诺不再逼他,他做出不起诉的决定。   走出法院。   南方的8月,日光好晒。   面前,私家车和洒水车并排着驶过沥青路面,水滴喷洒攀附在灰黑之中,又被太阳炙烤,变成白涔涔的雾气,在拥挤的车道温吞盘踞,久不散去。   这景象,就像高三结束后的那个8月,他初次到裴也一样。   他的妈妈现在希望他能融入裴也的家,当初却拿着800块钱,希望他赶紧回去,不然继子出来看到,会生气的。   一转眼竟然恨了许珺锳这么多年。   他好像步入了一个圈套,为了一个讨厌的人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浪费了最好的青春。   忽然有点累。   也觉得不值。   所以他决定放弃,不要去想关于这位女士的任何事情。   靠在法院门口的梧桐树上,等一辆去高铁站的公交车。   *   9月底的时候,萧时光才回到公司。   那时刘森雨已经在君雅附近找好了住处,他让萧时光直接过去跟他合租。虽然说是合租,但刘森雨早就交了一年的租金,压根儿没想让萧时光掏钱。   但出乎意料,萧时光拒绝了,人家大手一挥,在金融城附近一个挺高档的小区租了房子。   这房子刘森雨去看过,85平,两室一厅,月租金7500,水电物业费自己交。但有一说一,贵有贵的道理,小区绿化是仿古典园林搞的,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周边配套也是没得说,商圈一个叠一个,充分尊重到了在附近上班的成功人士的消费能力。   不过刘森雨也有些困惑:他想不通毕业后的萧时光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对自己这么阔绰;更让不理解的是,金融城在城东,君雅在城西,萧时光去上班得换乘两次,上下通勤时间至少四个小时。   问过原因。   这孙子回答:“金融城附近的女生漂亮啊,住这儿心情好。”   ……倒也是实话。   刘森雨姑且信了,并想当然地以为萧时光要谈一个新的对象,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直到12月某个周五,萧时光感冒,他请了个假,拎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来探望这孙子,结果在单元楼门禁处等着孙子开门的时候,遇到了抱着笔记本和论文册子,风尘仆仆走进入户大厅的陶尔。   毕业后几乎没再见过,这骤然的相遇,让刘森雨有点懵:“师妹你……来找萧时光有事儿啊?”   小姑娘也愣了,刚掏出来的门禁卡就这样僵在半空:“师兄你……什么意思?萧时光也住这儿?”   大眼瞪小眼。   过了十秒钟。   刘森雨反应过来,直呼:“卧槽!这孙子真行!”   怪不得宁愿挤4个小时地铁上下班,都不愿意跟我在君雅附近合租。还说住这儿心情好!天天看到他漂亮的前女友,心情能不好吗?!   邀请陶尔一块儿去这孙子家吃火锅,陶尔没拒绝,上了电梯后看到他按的楼层,呵出声冷笑:“我在顶楼,他住次顶,结果我今天才知道他住这儿。”   刘森雨想到自己被萧时光骗了,便也跟着冷笑:“我他娘的也很好奇,这孙子都谋划到这地步了,他怎么不直接租顶楼住你隔壁呢?”   小姑娘活动了活动脖颈。   随后解开围巾,露出清瘦的下颌线,抬头看着电梯屏幕上的天气提醒,淡淡道:“我哥买下3套房子,打通了。顶楼就住我一户。”   刘森雨:“……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富婆。 第87章躲我   来深川的第3个月。   深夜11点,陶尔快睡觉的时候,微信消息又爆炸了。   【Hello,你睡了吗?】   【今天在单位食堂看到你,你怎么就吃两份素菜呀?感觉你最近又瘦啦?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才好。】   【最近你怎么不开车了?也没人捎我了,我最近上班老迟到。哎,我要被扣绩效咯。】   【上面的话都是铺垫哈!】   【尔尔,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你们和君集配合的粤州湾那个项目不是缺个法务审核吗,我跟章总申请过了,下周借调到你们组,负责法务支撑。】   【下周我们就能一块儿办公了。还有4天,期待!】   对方的聒噪,是隔着屏幕都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那种程度。   为什么不开车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就是为了拒绝载你。   我从家到公司20分钟的时间里,你话密集得让我觉得脑壳都涨得慌。   陶尔仰望天花板。   整理了整理心情,一句也没回就清空了聊天记录,想了好久要不要直接把人也删了,又想到下个周他真的过来做法务支撑,那免不了又得加回来沟通工作。   真的好烦。   这男的要不是跟章婳同个导师的亲学弟,陶尔早就把他拖黑名单了。   因着睡前这一通信息轰炸,陶尔做了不好的梦。   梦里有狗吱哇乱叫追着她跑了一晚上。最后被追到一个死胡同里,她和狗跑不动了。最后一人一狗靠着两堵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等心率稳定下来,她烦闷又委屈地问那狗:“你追我到底是要干嘛?”   根本没指望狗能听懂,她就是说给空气听的。   结果那狗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听着比她还委屈:“为什么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景行?为什么拉黑我?这赵的黏人精你都没只清空记录、没拉黑,我是烦着你了吗,你把我拖进黑名单至今不放出来?”   陶尔大骇,脊背贴着墙壁滑下来,蹲在那只狗跟前同它大眼瞪小眼——   卧槽,一看吓一跳。   不止声音像,这狗怎么还长了跟他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好在是闹铃适时响起,把她从匪夷所思的世界里拯救出来。   清晨7:07分,陶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月牙形状的吸顶灯,恍惚了好半晌才从这诡异的梦里恢复。   打开微信——哦卧槽,来自【赵青秀】的未读消息56条。   她一句也没看,直接清空了聊天记录。   倒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黑名单,盯着那个叫【萧条】的昵称默了了几分钟,最后长按,把人从这儿移除掉。   过了3个月了。   他应该已经适应了我离开景行了,即便放出黑名单,他应该也不会再联系我了。或者他压根也没想着继续找我,这3个月,他或许一条消息也没有给我发过——陶尔再次陷入了这种不太明朗的情绪里。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拉开窗帘。   不想这个了,洗漱,上班,今天得配合许工程师出粤州湾工业园改造的配电方案,项目承建方是君集集团,据说已经派下属公司一副总常驻深川,盯着进展了。   *   3月初,深川的气温已经回升到24度,空气干爽,木植葱茏。   早上出门上班,目之所及的不再是灰蒙沉郁的云层、压抑冷清的街景,而是澄澈如洗的碧空,以及整洁大气、错落有致的写字楼。   这是陶尔在深川上班的第三个月。   从研究生到现在,经过两年潮湿多雨的冬季的锤炼,她已经适应了这儿的气候和节奏,不像再像研二时那般抵触深川这个城市了。   唯一不适应的,可能就是公司里这位叫赵青秀的小哥。   这人实在是话太多又过于自来熟,你跟他聊一句,他能回你一百句,且80%是废话,你听完还得自己提炼有用信息。   而且他在单位兼任共/青/团团支书,就特别会怂恿鼓/动和道德绑架那一套,单位但凡有个什么文体活动、联谊座谈、接待参观,他就喜欢来找陶尔,让陶尔积极参加活动,顺便去现场拍照。   就因为陶尔入职时填写新员工信息采集单的时候,在兴趣特长那里填了“摄影”。   悔不当初啊。   早知道会招来这些麻烦,她打死也不填。   进了单位大厅,果不其然,陶尔看到大屏上滚动着“欢迎君集莅临指导”等等的字样,她顿时脊背一僵,暗道不好。   君集今天就过来了,那她和许工不管方案做到什么程度,今天都会被叫去给领导汇报。   结果到了工位还没等坐下,赵青秀就风风火火进来了,赖在陶尔的格子间,说今天下午君集领导参观展厅,她务必抽个时间跟拍一下。   听到这个许工就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把我们小陶当成专职摄影了是吧,还要不要她干设计工作了?我们今天上午还得完善方案整理材料,下午2:30给领导汇报呢。接待的事你找宣传口负责,实在没人就赶紧招聘,别整天来麻烦我们小陶。”   赵青秀到底年轻,被资格老、业务精的工程师训了一顿,立刻就颓了:“啊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主要是陶尔摄影技术好。许老师说得对,得找个专职摄影了。”   陶尔在心里暗爽了一阵,强压住上扬的唇角问许工:“许老师,2:30开会吗?在哪个会议室?”   虽然不是问赵青秀,但他却立刻接过话来:“在15楼1号会议室,到时候我那边准备好了就通知你和许老师。” 第88章关系   见她迟迟不说话,这位萧总就等不及先开口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陶尔干净利落地回答,但仍旧对今天的相遇不可思议,便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儿工作的?”   对方面色微哂,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昨天晚上。”   陶尔狐疑地望过去:“昨天?”   这位萧总,昨天我们有什么交集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错愕,他便继续道:“你们章总从微信上提前联系我,我看到她的名片,忽然想起这个很有特色的名字——这不就是你花了很大力气给徐灵玉请的律师吗。”   陶尔怔住。回忆起帮徐灵玉处理事情的那段时间,正好赶上萧时光毕业,章婳来景行的两次都是她借机、送机,萧时光从来没有和章婳见过面。   谁能想到,时隔快一年,他会和章婳产生工作上的直接联系,顺带还把她的“藏身之地”牵扯进来。   陶尔忽然觉得世界很小,缘分很奇妙。   从景行到深川,参观调研开会讨论方案,从早上6点忙到下午6点,萧时光有点累了。   累到不想一见面,就阴阳怪气,质问她为什么切断联系,躲到这么远的地方。   他拢了拢散落下来的额发,习惯使然,掏出一根烟送进嘴里。可又在下一瞬间意识到她在身旁,便又拿出来扔进垃圾桶,疲倦到嗓音都变极小:“带我去吃个饭吧。你对这附近的餐厅应该很熟。”   她眼睫微动,似乎在做心理斗争。   这模样惹得萧时光想笑:“你怕什么?我能怎么着你?”   “我……”   她这边刚起了个头,电梯厅突然传来兴奋的喊声,把她的话全部压下去:“陶尔!你也下班啦?太好了,正好一块儿出去吃烧烤啊!倪老师已经订好位子了!”   萧时光被这略大的嗓门冲得皱了皱脸,抬眸看过去,对方已经从里面走出来。   是个一米七五左右、长得白白瘦瘦的男生,穿着衬衣牛仔裤,打扮得有点学生气。   长得也有点眼熟。   对方拐出来,先拍了陶尔的肩,正欲开口的时候突然发现旁边有人,于是把目光转向他。   然后瞬间打了个激灵,后退两步,端详了十来秒才敢确认:“萧……萧总?您没和我们领导一块儿去吃饭呐?”   走近了,萧时光就想起来了。   这人好像就是下午开会时,坐在陶尔身边,跟她靠得很近不说,还动不动低头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陶尔的同事。   萧时光对待员工一向和蔼,尤其是公司里的年轻员工,怕他们心理脆弱受不了太大打击,所以即便是对方工作有失误,他也会心平气和地沟通,从来不发脾气。春节前的年会,他还获评了员工喜爱的领导。   但他看到这人放在陶尔肩上、到现在还没挪动的手,忽然有点不爽。   于是就想越俎代庖,替国电深川教育一下他们的员工了。   萧时光直起背来,仗着身高优势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遭,拿捏起那种不咸不淡的领导腔调:“你哪个部门的啊?”   对方立刻抖擞精神,笑出一口白牙:“萧总,我是法务部赵青秀,也是单位的团支书,今天下午您在我们单位参观的时候,是我去拍照的。对了,我还是章婳章总的师弟,我俩一个导师。”   这小伙子以为他跟陶尔互不认识,在此处是偶然遇到,于是又拉住陶尔的手腕,把她往前拽了拽,顺势介绍了起来:“这位是我的同事陶尔,控制系统部的新员工,现在借调到工业园项目组来了。今天在会上讲方案的许工程师,就是陶尔的工作导师。”   萧时光把视线定格在陶尔的手腕上。   好在是没几秒,她就把手腕从男生掌心里抽出来,并且尴尬地捂住额头,想说什么,最后又都咽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   萧时光轻哼了一声,松了松领带,开始输出:“赵青秀是吧?我确实注意到你了。”   小伙子眼睛一亮:“能让萧总注意到,是我的荣——”   “你话好像有点多啊,”萧时光打断他,缓缓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今天开项目进展会,我们在会议室大声说,你在后排小声说,我们所有人的话加起来好像都没有你的多。啊,既然这么想说,下次要不你直接上来讲讲啊?”   小伙子的脸,刷的一下就变红了。   这效果让萧时光很满意。   来这一下就够了,他不想缺德到底,于是就此收手,转向陶尔:“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姓赵的小伙子眼皮猛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陶尔。   陶尔并没有掩饰他们的认识,但也拒绝了他的邀请:“萧总。我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家休息,不想出去吃饭。”   这在萧时光意料之中。   他又松了松领带,朝陶尔伸手:“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她面露不解,但还是把手机解锁后递过来:“你手机没电了啊?”   萧时光先当着对方的面打开微信,把半小时前他发过去的好友申请同意;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后、震惊烦躁的小表情下,打开通话,输入自己的号码,等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才还回去。 第89章相亲   章婳不在此处,饭桌上摆放的两套餐具和酒杯,印证着那二位是在单独约会。   在服务员引导她到对方前面那个空桌的几秒钟时间里,陶尔想过带中介离开这个餐厅,随便去其他地方吃点儿什么。   虽然她和中介在门外等了40分钟,才排到这个位置的。   可当那男的觉察到她的存在,视线从面前的红裙美女移至她脸上,并且看戏一般极轻地嗤了声,陶尔就攥紧排号单上前——   今晚她高低不走了。   隔着两张饭桌,两个人相望而坐,眼里都有些不服的意味。   敌对了半晌,是陶尔先收回目光,点了招牌鱼羊鲜后,把菜单推到中介小哥的面前,温声笑道:“你想吃什么?随便选。”   小哥看到价格后倒吸了口凉气,摸着后颈尴尬笑道:“这家店真的有点贵,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呢……要不咱俩AA吧?”   陶尔笑得更加温柔:“没事呀,我是这家会员,有办卡的,没那么贵。你选你爱吃的就行了。”   小哥这才勉强选了两个没那么贵的素菜。   等菜的过程中小哥来了活儿,一直抱着手机在给客户回复信息,陶尔无所事事,就这么“被动”地看到了那桌的情况、听到了前面那桌的交谈。   红裙女士轻抿红酒,嗓音中带着典型的粤州腔调,优雅舒缓,听着就叫人舒坦:“婳婳跟我说你萧总长得蛮帅的时候,我真的挺震惊。她很少会觉得实生活中的男生帅,她喜欢的男人都在荧幕里。今天见到萧总,才觉得婳婳没有夸张,你的长相确实很好。”   萧时光举起红酒,和红裙女士浅碰了一下杯后,微笑道:“谢谢金行长。”   在景大的三年半,跟他聚会、吃饭那么多次,陶尔从来没见萧时光喝过酒,他两位兄弟也是,每次都给他点饮料,拦着他不让他喝酒。   但在今晚,他竟然主动喝酒了。   对方还是位行长。   陶尔眼观别处,但余光却悄悄锁住红裙女士。   虽然看不到女士正脸,但听她的声音并不老气,约莫也就三十出头,但是人家已经做到了行长。   谈不上嫉妒,但陶尔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怕对面的人发现她的异样,赶紧打开手机,学着中介小哥的模样,佯装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回复。   可耳朵一直竖着,没有错过他们的任何交谈。   萧时光称赞:“金行长也非常漂亮。”   听到这个,金行长笑得就很欢愉,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利落地来了个直球:“那我明说咯,萧总的长相、气质和能力,都是我的理想型。”   萧时光长哦一声,恍然大悟一般:“所以,金行长是还没有结婚?”   “对啊,忙事业嘛,在深川33岁不结婚的有好多,”金行长坦然道,纤手拂开一头瀑布般的妩媚长发,露出精致的珍珠耳坠,“所以婳婳才强烈建议我见你一面。不只是讨论工程款项的事,也让我跟你多接触接触。她说萧总也是单身啊。”   萧时光眉峰一跳,点头笑道:“所以章总攒这个局,她自己却先撤,是想把咱们两个人放在这儿——”   说到此处便顿住,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衣袖口,露出一截肌肉鲜明的瘦白手臂,暗自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个词,抬头笑问:“相亲?”   “是啊,确实是在相亲,”金行长笑语盈盈,语气却很认真,“章总说你在深川工作几个月就回景行,如果你觉得结婚后我们两地分居不方便,我可以跟总部商量调到景行那边的。”   方才还只是堵得慌。   听到这个,陶尔的心就惴得很厉害了。   怎么回事,这进度有点快了吧?才聊了几句就直接加速到结婚了?   一些邪恶的想法上头,让她很想做个不体面决定,上前亮明自己这亲师妹加前女友的身份,好阻止金女士对萧时光持续输出的好感。   但是良知和道德又把她拉回来,告诉她,陶尔,你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立场。   师妹能管得住师兄跟谁约会相亲?   前女友能阻止两个适龄且般配的结婚生子?   不能。   她把眼睛垂得更低,不断给“文件传输助手”发消息,就这样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失措,并且希望菜快些上来,她赶紧吃两筷子就走。   看不见,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就不会想东想西,做不理智的决定。   等了好久。   对面那男的终于又开口了,嗓音缱绻又舒畅,显然是开心的模样:“金行长等我一下,这件事我想先问问。”   问什么?   问君雅周伯雅董事长,能不能把他留在深川别回去了?   好嘛。这样金行长也不用换城市,他直接“嫁”过来算了。   陶尔这边整个被气笑。是真的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这男的为什么总能有本事闯入她的生活、搅乱她的心思,然后又若无其事甚至喜滋滋地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这么想着呢,就发现那男的突然从前桌起身,长腿迈了三两步,路过中介小哥的时候脚步定住。   中介小哥被从头顶盖下来的阴影惊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后抬头,看到对方冷峻凛冽的表情有点被吓到:“呃,您……您找我有事?”   这男的哂笑一声,眼里露出些轻蔑。   而后在金行长、中介小哥颇无措的神情中,他走到陶尔身旁,握上她的肩哼道:“你就这么沉得住气是吧?我都跟人漂亮女士相亲了,你也能无动于衷,即便听到了也完全不关心,就在这里玩手机是吧?” 第90章铺床   新家第一夜。   陶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打开手机,入眼就是两小时前那男的发来的语音消息:【什么时候过来睡?床都给你铺好了。】   还发过来一张照片,应该是坐靠在床头拍的,镜头里既有两米大床上的空位,还有凉被之下他若隐若现的长腿。   陶尔如被针戳,眼眶滚烫,更睡不着了。   她对连日来的巧合感到匪夷所思,但又实在找不到证据指控他跟踪自己。   甚至半小时前,她还不死心,拜托乔唯一去跟刘森雨打听萧时光在深川住处的事儿,得到的反馈竟然就是巧合,根本不是对方的谋划。   截图里的刘森雨这样回答:   【公司给租的房子,叫秦什么府的。咱也不知道条件好不好,反正公司出钱租,老条这人我了解,他抠抠搜搜的,图省钱也不会换地方住吧?】   【哦。也不好说。你记不记得他去年为了陶尔,在景行租的金融城那房子,贼他妈贵。】   虽然提到了去年的事儿,但陶尔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儿。   反而更加委屈,更是欲哭无泪,更悔恨得要命。   这世界上,就是会有巧合啊。   我怎么能不给自己留半点儿余地,一气之下说出跟他睡那种话呢?   现在好了,那男的是不是高兴得在床上来回打滚,笑得跟傻狗一样?   都已经很沮丧了,偏偏探得情报回来后的乔女神还抓住机会,贼兴奋地怂恿她:【你终于下定决心去跟你萧师兄见面啦?我一定会帮你守口如瓶,不让萧时光知道你要去找他,然后他见到你一定会非常惊喜。这次你们都抓住机会啊小师妹!别拖拖拉拉的了,看的人都急了。】   陶尔:……   陶尔:女神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正在经历什么,短短三天,我好像已经见了那男的八百回了。   那边的乔唯一怂恿完,又传达了别的情报:【你刘森雨师兄好像猜到你是在打听,还跟我吐槽你毕业后把他、萧时光还有姚星河宋杞都删了。说你真绝情。】   陶尔想到了那件事,黯然了会儿。   最后转移话题:【女神,你什么时候决定和我程寻表姐复合呢?你知道吧,她之前在朋友圈里发的被求婚的照片,那男的是雇来的,她是演给你看的。】   结果乔唯一回了句:【我知道啊。】   陶尔:【你真知道?】   乔唯一:【废话,那男的在她之前的朋友圈和之后的朋友圈里都查无此人,谁不知道是假的。】   陶尔:【那你打算……】   乔唯一:【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就不要打听了哈,早点睡吧。】   陶尔:【???】   怎么能睡得着呢。   陶尔心里各种情绪交织缠缚。   闭上眼,脑子里就就是那男的开隔壁门时嘚嘚瑟瑟的表情。   睁开眼,耳畔就想起他在语音消息里似笑非笑的动静:“床头给你铺好了——”   ……这话好特么洗脑。   最后从床东滚到床西,从床南滚到床北,去客厅翻箱倒柜找出褪黑素吃了两枚——陶尔终于有了困意,只是合眼的时候都快凌晨四点了。   梦里一点儿都不安生。   有妖精趴在她床头,怼着她的耳朵洗脑:“床都给你铺好了——”   她像是掉进盘丝洞的唐僧,以死相逼想拒绝,但妖精比她还强势,把她抱得密不透风,说这辈子睡不到她的话决不罢休。   后来法海就赶来救她了。   木槌敲着金钵,发出“咚咚咚”的巨响,震得妖精大呼饶命,妖精抵挡不过,最后被法海收入金钵。   她拱手作揖:“多谢师傅!”   又蹭蹭蹭地跑过去,不大放心地往金钵里瞅:“我看看他死挺了没。”   谁知那法海瞬间变脸,怒目环睁:“你和那妖精有染,属实辱我佛门!东土大唐有你这样的和尚实在是国门不幸,呔呔呔,入我碗里来!”   她还没来记得喊冤,那法海就又抡起木槌敲起金钵来——   “咚——咚——咚——”   陶尔打了个激灵后猛然惊醒。   催命般的敲门声冲入客厅。 第91章上天   萧时光说完便默默观察着她的表情。   这位小富婆只是轻飘飘地眨了下眼睫,示意他自己听到了,然后再没有其他的反应,甚至原本锁在他脸上的视线也缓慢地移向别处。   俨然一副高冷矜贵的“朕已阅”的样子。   他轻笑两声,又确认了一遍小富婆的安全带,然后驾车驶离。   回秦江府的一路上,旁边的人都很沉默,萧时光在夜路中谨慎驾驶,偶尔转头看一眼她的状态,确认她没有不舒服后,便又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夜晚的车灯汇成温暖明亮的河流,在道路上蜿蜒起伏,中和着冰冷沉寂的沥青路。城市高楼里似乎有常年不息的光源目睹一次又一次的辛苦加班,但也有垂落的灯盏见证每一场其乐融融的团圆。   到此时,萧时光的心里仍旧是闲适安宁的,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   到哪里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呢?   是车停放好后,两人乘电梯上楼。   到了家门口,萧时光想到饭桌上的陶尔光喝酒也没吃多少东西,便握住她的胳膊拦了她一拦,问道:“要来我家吗?给你做点吃的?”   这边,都已经把手指放到指纹锁上的小富婆听到动静后就回头看他。   走廊冷调的光源打过来,他发现她细长的脖颈被烟粉色铺满,在往上看,眼神也有点飘忽,迷离,不知所措。   好像在努力听清他的话,她天真无邪地朝他的胸膛歪了歪脑袋。夜风自走廊外吹进来,好像把她吹痒了,抬手胡乱地揉了把头发,额发当即变得乱糟糟的。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到你家?”她问。   “我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他笑道。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因为小富婆听到后,原本涣散的瞳孔很快收缩,目光聚焦到他脸上。紧接着就犟了犟鼻子,露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萧时光太阳穴忽地一跳。   一些关于她酒品的记忆就这般跋山涉水撞入脑海。   眼前的小富婆,眼尾凛着,眉心拱着,语气不善,像是寻问他又像是审判他:“你床又铺好了是吧?就等着我过去睡了是吧?”   床……铺好了?   萧时光愣了半秒,才想起她刚搬过来时他故意逗她的话。但他仍然很惊奇:“不是,你是怎么把我刚才的话——”听成这个样的?   可话并没有说完,小富婆已经咬住小白牙抬头瞪住他,并给他的人品下了严重的定义:“萧时光,你真卑鄙啊。”   行吧,果然是醉了。   萧时光知道现在跟她讲理没用,干脆冷笑一声,举手投降:“不饿就算了。那就回家。”   谁料她也跟着冷笑,不屑中又带点儿大义凛然:“去就去,今晚不还上这一次,你就不会放过我。”   说完,先于他走到东边户,强行扯过他的手,扒拉出他的食指按到指纹区。   门应声打开。   萧时光有点懵,赶紧拢住她的手把她往回拉:“你要干嘛?这是——”我家。   “我干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富婆再次打断他,反问道,“装什么装,你不就等着这天吗?”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酒气上涌,她脖颈上那大片的、生动的烟粉色已经漫上她的右耳,填充着她原本白到透明的耳朵尖尖,嫩得生动又鲜活。   心脏在胸腔发出怦然声响,还他还是拦了她一拦:“陶尔,你清醒清新,你家在隔壁。”   “你就是这样的人,”她轻嗤一声,再次点评,“每次都说这种浑话戏弄我,真要做了你就不行了。”   说完,她本人忿忿地从他掌心把手抽回去,直接拖鞋脱袜子,撒开脚丫跑进他的客厅——那蹦蹦跳跳又无法掌控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性情顽劣的小妖精。   上天入地,无法无天。   但是这小妖精刚才说什么?   真要做了……   他就不行了?   *   这几年萧时光见陶尔喝酒的次数其实不多,但印象中她每一次酒后都会性情大变。这种变化不是说耍酒疯,而是脑子和肢体像是不受控一般,一边语出惊人,一边胡作非为。   跟着小富婆后面走进东边户的时候,萧时光都做好了今夜无眠的准备。   看着她跑东跑西,翻箱倒柜,找出洗漱用品后光着脚丫跑进浴室,窸窣声过后又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斜弯着腰探出脑袋来吩咐他:“可我换洗的衣服还在隔壁,主卧右半边衣橱的抽屉里。你去拿。”   他正好想出去吸支烟缓缓,于是起身:“你家密码多少?”   她很快说出一串数字:“180XXXX5028。”然后火速关上门。   直到浴室里传来水流声,萧时光才从刚才这串数字中回过神来。   这是他在景行时的电话号码。来深川出长差后,又办了本地号,知道她不愿意记手机号,就利用上司的优势强行在她手机上保存了。   于是就这样不可避免地想起。   某年某月某日,深夜长沛降雪,她叛逆地来到长沛,过程辗转得叫他回忆起来就觉得窒息。   那时他真的气坏了,没办法确定她的安危,急得很不能开着那破得快要报废的桑塔纳飞起来,这样就能更快地到裴也。   谁知道最后竟然在电子厂见到她。更可气的是,当事人纯真无害,还抱着姗姗姐给她煮的饺子,餍足地问他“你吃吗?可香了”。 第92章成真   萧时光就这样噎住了。   语言系统好像忽然失常,以至于连“对不起”三个字都很难说出口。   眼前的姑娘却一反常态,平素里冷酷寡言的形象不复存在,哭得越来越委屈,话也越来越密集——   “是,我承认初中毕业去长沛找你的时候目的不纯,但我那时候年纪也小,看到像我妈妈的人就很想靠近,没有边界感确实很招人烦,尤其是招你这种怕麻烦的人烦。但是后来,我再见到你,就没有一次是主动要跟你产生联系的。   “你是不是现在还以为我大四去景大做毕设的时候,是提前知道你考到景大了?但根本不是这样的。我那时候压根不知道你回来读研了。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都很克制、很想跟你保持距离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觉得陶白很烦的你,却又一直逼我承认我就是陶白。当你师妹我真是倒了血霉。   “后面的事就越来越离谱,你国庆突然到长沛找我,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你就对我一顿阴阳怪气,说得特别难听。但是我那晚,我拿着身份证是想去机场。孟殊之所以在,是因为他要送我去。如果你和姚星河没来,那国庆节我也会去找你。   “这种情况太多了。对了,还有除夕那次。我这么大的人了,能不知道什么是安全的什么是危险的吗?你骂我一两句也就算了,结果第二天还在跟我拉扯。你真的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你才一次次有恃无恐地跟我说分开。萧时光,呜呜呜呜,你简直不是人。   “还有上次分手,那天还是我生日呢。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你的不舒服我也理解。我知道你那六年坚持还钱但我和薛宴不清楚,这件事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这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意,薛宴明明讲过,这些钱不要你还的呜呜呜呜……   “我也不想看到这种场面,我知道你在还钱后,我还和薛宴发脾气了。也想过早点跟你讲清楚的,但是又觉得说出来也很残忍,我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而且我不是一个很会讲话的人,因为……   “因为我妈妈去世太早了,薛望山又不是人,大伯薛宴都忙顾得上我的时候很少,我很欠缺这方面的教育。我还欠缺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我经常不知道怎么解决,偏偏很多东西不是靠钱就能解决的,薛宴和大伯也帮不上忙,我就只能硬撑着。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我呢,也没有过得很开心啊。”   这是认识十年来,萧时光第一次听到陶尔说这么多的话。   也是第一次见她掉这么多的眼泪。以至于刚吃完的原本干爽柔软的鬓发都被汗水和眼泪打湿,潮漉漉地粘在额头和脸颊上。   他就拿着抽纸蹲在她面前,耐心又小意地给她擦眼泪,轻柔地给她整理头发,偶尔给她拍拍背顺顺气,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后来觉得卫生间这潮湿又狭小的环境不利于她抒发情绪更不利于情绪稳定,就把人打横抱起来,就近放在主卧床上。   把枕靠垫在她后背,让她坐着保证呼吸顺畅,不至于哭得被喘不过气。   在他怀里的时候,小富婆就顶着他的胸膛低声呜呜。到了床上就盘腿坐着,仰着脑袋对着天花板呜呜。   模样真的很惨,但每当萧时光抬眸,看到她被水雾沁红的鼻尖和被水雾黏连的舒长睫毛,就还是觉得……这位姑娘哭起来有点过分可爱了。   等了很久见她只是呜呜呜,没再继续说,萧时光以为她讲够了,就努力组织了会儿语言,准备开口道歉。   结果这小姑娘只是中场休息,呜呜了几分钟后脑子里又翻到了别的旧账,于是“哇——”的一嗓子大哭起来,开始了下半场的审判——   “还有研究生那会儿你来深川做项目。我知道你过来帮忙,我也想说些好听的感谢你啊,但是你当时那个态度,对我这不满、那不满,我明白你不想让我对甲方那些傻逼那么客气、那么忍让,也知道你在为我争理,但你、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嘛?你每次都凶!你凶什么啊凶臭傻逼!   “说到深川就真的很来气。这次在深川遇见,我们明明都分手好久互不相干了,你见到我凭什么高高在上,就好像我不打招呼离开景行罪大恶极似的。呜呜呜呜你凭什么啊?你离开我那么多次我说什么了?你当年还、还把我送上火车,逼着我离开长沛呢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真是好委屈,你今天高低要跟我讲明白十年前为什么、突然变脸,把我撵走。那天之前我们关系还挺好的,你还帮我刷鞋、帮我缝小裙子,还给我买桃汁饮料,买小西瓜、小雪糕,怎么突然就凶起来,怎么会突然要让我离开长沛?   “要是不把这件事讲清楚,我就不告诉你我为什么突然离开景行了呜呜呜呜……”   萧时光悄然抬眸。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难受随之而来。   逼她离开长沛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但当时的场景好像刀刻斧凿般在脑海里留下印子,以至于十年过去仍旧历历在目。   是闷热的夜晚,出于潜在的担忧回到萧明杰的住处,最后却还是因为白色小书包里满当当的现金发生争吵,萧明杰捞起椅子往他身上砸,他把萧明杰摁在沙发上揍。   是漆黑的胡同,抱起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逃命般地往前跑,心脏快要跳出来,胃里也翻江倒海,但还是不敢停啊,那时候很害怕,怕一停下来萧明杰追上了怎么办,萧明杰要是看清了她的脸,跟老沈一样把这小姑娘绑了怎么办。   偏偏就是想什么来什么。   回到电子厂的第二天,他果然看到萧明杰在电子厂周围兜兜转转,给收废品的大爷递烟时,笑得贪婪又阴险。   那是萧明杰在打听人。   作为这个人的儿子,萧时光比谁都清楚,萧明杰惦记上了陶白的钱。被赌鬼惦记上,陶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她必须走。   但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长沛哪里好,她就是喜欢呆在这破旧落后的城市,愣是不愿意回她那园林遍布、建筑新潮的裴也大城市。   所以为了赶她离开,他说了太多狠话。什么严重说什么,但都是不过脑子的,现在没记住多少,但肯定是有“你怎么这么招人烦”这种话。   而且他不敢告诉陶白赶她走的真实原因。   因为那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他发现这小姑娘压根儿不在乎书包里的钱。她要是听说萧明杰想要,没准会直接白送。   可怕的就是“白送”。 第93章男的   这个夜晚以心酸的回忆和委屈的控诉开始,以滚烫的眼泪和炽热的吻结束,接下来的相拥而眠,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可一个小时过去,萧时光依旧没有睡着。   那会儿在陶尔即将入睡的时候,他抓住她酒意未消、困倦上来的迷糊劲儿,问她为什么突然离开景行。   虽然说得不够利索也没什么条理,但因为没有防备心,她便把能想到的事都讲了。   “薛速速啊,她非要把那件事告诉薛宴……但是我,我最不愿意叫薛宴知道……”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拿到原始录音,可她刚上飞机、薛望山就发现了……就对我破口大骂,像个疯子一样,说是我指使薛速速。”   萧时光立刻抓住机会,循序善诱地问:“原始录音在薛速速那里?那你的录音笔呢,现在在哪儿?”   陶尔哼唧了几声,回道:“也在她那儿。然后我就用她身份证号查航班,一直给她打电话,然后往机场赶……拦下来了。真的,真的不能叫薛宴知道,我怕他听到我受委屈,去报复薛望山。我不想让他招惹上那个疯子……”   “薛速速也很难受。她抱着我在停车场哭。说对不起我。唉,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一直道歉,我就说她,你不要告诉薛宴,就是帮我了好吗……”   “薛望山也来景行找我,说我是贼,说要把薛宴和陶迤的事广而告之……太下作了,我真的烦他。”   “我有时候很胆小,那阵子全是薛速速帮我抵挡。我最后就给钱了事,然后来了深川……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对,大伯知道的,薛宴和速速也知道。但薛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走,他只是知道我想躲着薛望山……”   最后说着说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时光不忍叫醒她,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她呼吸匀长进入熟睡后,才轻手轻脚地把她的脑袋从臂弯里移到枕头上。   然后起床,走到厨房阳台给薛速速拨了微信电话。   艺人的作息果然很不规律,凌晨四点了居然还能打通。   对方嗓音清明,听着不像是被吵醒的,只是有点错愕:“哎?学长?你这个点找我什么事?”顿了顿,更加疑惑,“等等,你这是刚给我发了个邮箱?是……什么意思?”   萧时光从嘴里取出烟,没浪费时间寒暄迂回,直接道:“速速,原始录音和录音笔的文件,你都导出来了吧?发我邮箱一份。”   薛速速明显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始跟他打干哈哈:“我有点不懂啊,什么录音啊?学长你是不是喝酒啦,这么久没联系怎么一上来就说我不懂的话哈哈。”   “速速,你是个好姑娘,知道这样拖着不是办法,”他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来,让尼古丁刺激已经被困倦侵染得麻木的神经,“你也希望尔尔能摆脱薛望山的威胁和勒索对吧?我们此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在做怎样的心理斗争,但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周旋:“我真的不明白,学长。真的不早了,我这边刚收工,但是也得去休息了,不然耽误明天的拍摄。”   “速速,尔尔现在就在我身边,只是睡着了,这些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   “学长,我真的要……”   “速速,”萧时光沉声喊住她,把语速放慢,给对方更多的思考时间,“你现在靠自己就能赚很多钱,薛宴也一直是稳重成熟的成年人。你其实也明白,尔尔因为你和薛宴对薛望山的妥协是多余的。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能趁此机会,早点帮她结束这段持续了快十年的折磨?”   电话里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而后出现轻微的脚步声。薛速速应该移步至类似阳台的开放环境,萧时光听到了簌簌风声。   压抑感很强的哽咽浮起,薛速速终于不再装糊涂:“你以为我不想吗?去年我就想了。可陶尔不愿意,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再想起诉薛望山,也抵不过陶尔不愿意。”   “这次你配合我,我们联系薛宴先做动手,然后我再去慢慢劝她。”   “不行的。你最好别这样,要是你提前告诉薛宴,陶尔很可能会一辈子都不理你,”薛速速苦涩难掩,“我就是差点失去这个妹妹。她当时直接去机场拦我的,什么狠话都跟我说了,就是不让我告诉薛宴。”   萧时光思忖片刻,仍然坚持:“速速,你发我,我找人分析这个案子该怎么打。”   “薛宴那边……”   “不冲突,”萧时光深知这件事的棘手之处,但他还是安慰薛速速,“会好起来的。”   “好吧,”薛速速妥协了,只是还是说出她的请求,“不要让尔尔受更多的委屈,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已经有太多了。”   “嗯,不会。长痛不如短痛,她的人生以后会是……”   是什么样呢。   直到挂了电话,萧时光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掐灭烟,迎风吹散味道,回到卧室侧卧在她身旁。   看着她肿起来的眼皮和蹙着眉并不踏实的睡颜,萧时光想啊:希望你以后所有的哭不再是因为委屈,人生里所有的胁迫危险都消散,然后被自由、欢悦和甜蜜填满。   他俯身轻吻她的耳朵。   小声说:“这次一定会好起来。”   *   次日一大早,萧时光就自己开车到了国电深川。   好巧不巧,在停车场看到章婳往电梯厅走,萧时光赶紧追上去打招呼:“章总,有个要紧的事儿想跟你商量。”   章婳从头到尾打量他一遭,眼神里包含三分探寻三分兴奋四分了然于胸:“陶尔今天请假是吧?我刚看到了你的微信了,她现在是你的手下,你准了就行了,没必要跟我汇报哈。”   萧时光点着头替章婳按19楼的电梯:“还有件别的事,不方便在这里讲,到你办公室去聊吧。” 第94章不能   六月末,粤州湾工业园改造的项目顺利通过预验收,比计划节点提前了10天。   君集集团对萧时光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满意,项目尚未完全收尾,他的升职通知就由君集总部下达至所有控股公司,于是萧时光便暂时离开深川,回景行走任职审查流程。   陶尔坐在书房,怔怔地看着他办公电脑上的邮件,犹豫着到底应该打个电话祝贺他从君雅公司副总经理升为君雅公司常务副总,还是质问他……   为什么他的邮箱里,会有薛速速发来的录音,而且在四月。   还是在她住进他家的那一夜。   就这么僵坐了十来分钟,她点击鼠标退回至收件箱。   尽管知道这种行为不好,但陶尔犹豫几秒后,还是不受控地从录音邮件开始,向上一封一封点开。果不其然,那些与章婳往来的法务信件,根本与工业园的项目无关,全部都与敲诈诉讼相关。   最新的那封诉状,原告上赫然出现她的名字,被告则也明确显示“薛望山”三个字。   把诉状从头到尾浏览一遍。陶尔毫不怀疑章婳的专业性和胜诉的信念,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慌乱和无所遁形的痛苦。   夏天的深川明明闷热无比,但陶尔却在这午后感觉到了侵入骨髓的冷。她抱膝缩在椅子上,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凉意自脖颈延伸到尾椎,神经带动肌肉不受控地颤栗,额头和脸颊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般,浮起此起彼伏的僵麻。   这种应激反应,她曾在裴也北荇家属区、薛望山的书桌前出现过多次。自从带录音笔去见面,这种反应才渐渐消失。   本以为痊愈了,以为离开裴也就不会再出现这种反应,但今天才发现,当这件事传布到更多人前、更广范围时,她依然会出现窒息似的痛感和失禁般的羞耻。   她从未真正好起来。   在刺目的日光里,她又回忆起两个小时前和萧时光的通话。   “刚在茶几上写东西碰倒了水杯,笔记本弄进水了,能不能用你书房的电脑?想趁着周末把辞职信写好发给国电的领导。周一到了公司就能直接走辞职流程了。”   向来不在乎这些小事的萧时光却明显犹豫了下。   陶尔很快意识到了他现在毕竟是领导了,领导的电脑里多多少少有些商业秘密在的,不方便也很正常,就赶紧说:“想起来了,小区旁边有个网咖,我去那儿弄,正好下楼吃个饭。”   可萧时光竟然拖着长腔,又傲又拽地跟她说:“去什么网咖啊?就用我的电脑写,并且抓紧时间去我邮箱看看我那封集团董事长亲签的升职信,看晚了说不定我就又升职,这封就过期了。”   陶尔没忍住,在电话里问候了他母亲,然后问:“还回深川吗?”   萧时光应道:“嗯,回,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大概六月一二号吧。”   她说:“那你来处理吧,六月一号我就回景行。”   那男的便假模假式地长吁短叹:“我和我的小富婆完美错过?”   她被瘆得打了个哆嗦:“挂了。”   写完辞职信,准备点开邮箱顺手发给章婳,可邮箱记住了萧时光的密码自动登录了,点进去的首页展示了他近几个月的通信情况。   于是,她就发现了这样的异常。   你说,他回深川是为工业园项目收尾呢,还是来和章婳处理薛望山敲诈她的事了?   陶尔没有答案。   只是记起这几个月同居,他总是在后半夜起床、洗澡,然后进书房加班,最后凑合着在次卧睡一觉,天亮后才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躺在她旁边,吻她,叫她起床,然后装出一夜好眠的模样,把她搂进怀里说富婆,早上好。   陶尔没拆穿过他,反而体谅他工作繁忙,后半夜还得起来加班,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吃得消。   那阵子想到这个,她都觉得心疼得慌。   今天她浏览邮箱,看到这些在后半夜的信件,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忙这个事。   被薛望山敲诈威胁已经够倒霉了,又被萧时光、薛速速和章婳联手瞒了这么久……陶尔的眼眶被空调风刺激到颤动了下,于是再也忍不住,凉意汹涌而下,最后铺了满脸。   *   北方,景行。   下午五点,萧时光终于打通章婳的手机,上来先道歉:“对不起啊章总,周末还来烦你。”   章婳那边乱糟糟的,还有不太动听的磁化后的杂乱歌声,章婳本人也笑得很冷:“萧常务还知道这是周末啊?好家伙,这电话催的。”   萧时光:“你收到尔尔的辞职信了吗?”   章婳坦然道:“没有啊,怎么啦?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心急啊?工业园项目马上马的就结束了,尔尔早晚要回景行,你还非得急着这一两天让她辞职吗?”   萧时光默了片刻才道:“我让她用我的电脑发邮件。还让她去我邮箱里看我的升职信。”   章婳何其聪明的一个人,瞬间明白他的用意。 第95章情书   5月31日。   办理完离职手续,陶尔从深川启程回景行。   下午五点落地,景行突降暴雨。她在机场排了很久的队才拍到出租车。司机载着她从机场地下三层驶出,沿着高速往市中心疾驰,车轮碾过积雨扬起很高的水浪,又混着灰蒙蒙的雨雾洒落于沥青路面,和脏兮兮的雨水混为一体。   半小时后。   等司机提示她金融城快到了,她望着这盛大不休的降雨,思忖过后还是改了主意,跟司机说了另外一个校区的名字。   那是薛宴的住址。   薛宴和她住得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司机在轰隆隆的雷声中抬高嗓音说他开不进去,问她包里带伞了吗,外面下太大了。   她没伞,也意识到这瞬时降雨量太大,就算是打伞也没用,于是跟司机笑了笑,把包护进怀里:“没事儿,停小区门口就行,我跑得快。”   她跑得确实快。   薛霸总所在的高档小区里,管家刚推开接待室的门出来准备递她一把伞呢,她在瓢泼大雨中冲向薛总所在的那栋楼。   她几乎是踩着水流趟到了薛宴家里,在他门外站定时,水流从她身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把他家的入户地毯浸得透湿。   以至于薛宴给她开门的时候都僵在原地,直到她开口喊“哥哥”,薛宴才眉心一跳把她捞进家门。   脸上愠色很重,语气也很凶:“回家怎么不提前说?现在都不用我去机场接你是吧?还有门口管家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带你从地下走?”   “应该是跑太快了管家没撵上我。”   她放下怀里的包,低头正准备脱鞋,就见调整空调温度后的薛宴先于她弯腰,帮她解鞋带、脱鞋子——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迫不及待想见你,还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就从深川回来了。”   薛宴拿出拖鞋让她换上,又把她推向浴室,脸上像是挂了一块冰,冷得叫人看一眼就打哆嗦,但是陶尔一点儿都不怕,甚至想继续膈应他:“真的好想你啊,我到了深川后最想的人就是你了,我风华绝代贵气逼人的哥哥。”   “你少来这套吧。去深川工作的事儿直接不跟我说,我还是从裴也老头子那里知道的。”   “想跟你告别的,但是太舍不得你了,怕见到你直接哭出来。”   “行啊,你现在真有点陶迤的样子,扯淡的时候根本不眨眼。”   “等等。”陶尔掏了掏口袋没摸到东西,就从肩头温暖的大掌中闪出来,跑回玄关处捡起滴水的小包。   薛宴拧眉:“你在找什么?”   她掏出那个精致的礼品小盒子,虽然被雨水浸泡得边角有点起皱,但绸带解开后,录音笔还干燥稳妥地躺在里面。   陶尔犹豫了最后的三四秒,然后重新盖上盒子、系上绸带,哒哒哒地跑回薛宴身边,把东西塞进他掌心。   “这是送你的礼物,”她鼻腔再次泛酸,眼里水雾有外溢的趋势,好在是脸上有雨遮挡,不会让薛宴注意到,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坚定的笑容,“虽然有可能不是你喜欢的,但它确实是我花了很大努力才想要送你的礼物。”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怎么还想到送我礼物,”薛宴揶揄着拆开,捏起里面的东西瞧了眼,顿时有点想笑,“到底花了多大的努力才给我挑到一只普普通通的录音笔?”   “一点都不普通。里面有内容的,你听听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她像是完成了最后一公里的长跑,在精疲力尽中卸下千斤压力,迅速躲进浴室反锁上,把花洒开到最大。   然后在滚烫的热水和轰烈的雷雨声掩饰下,顿在地上哭出声来。   十年了。   跑完这场比赛,抵达这个终点真的好难好难。   对手比我狠心,比我无耻,也比我坚定,比我顽强。   在这漫长的十年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换两个人来威胁我该多好,如果录音记录的不是你二人的声音该多好。   那样我一定不会被他拿捏住,踩在脚底,肆意地碾压,磋磨,失去我也曾拥有过的坚强的外壳。   可偏偏就是你们两个。   对我最好的你们两个。   是在我的世界最完美的、近乎于神明的你们两个。   想到你们两个相爱过,会不可抑制地生出难以启齿的羞愧,就像章婳说的,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又在很多时候想到,陶迤能喜欢薛宴,薛宴能喜欢陶迤,这真的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精致漂亮又灵动有趣的陶迤。   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高贵俊逸又沉稳强大的薛宴。   也曾经有更深的痴念,更大的妄想。   如果陶迤能先一步遇见薛宴该多好,如果她选择结婚的对象是薛宴该多好。那么她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在这灿烂却短暂的生命里,得到全心全意的对待和十足赤金的一场相爱。   也有过迟来的领悟,不可更改的遗憾。   或者如果她不曾作为陶迤的女儿出现在这世界上,陶迤的生活里没有陶白也没有陶尔,她离婚后完全依照自己内心所想,大胆地追求薛宴,或者被薛宴追,相爱后结婚,拥有他们二人的孩子,才不管周围人怎么看。   可妄想就是妄想,遗憾就是遗憾。   这十年里我念头很多,惴惴不安,但始终无能为力给你们一个好的结果,还把自己弄得很惨。   就在今天结束吧。 第96章坐牢   听完这段录音,薛宴仰靠在沙发上呆了几分钟。忽又觉得不真实,颤抖着摸过录音笔重放了一遍。   还是觉得不像真的。   倒不是说声音的真伪。而是。   不相信那个女流氓会喜欢他。   指腹来回捻着金色的镜架,看微弱的流光穿行于指缝间。直到被光眩得眼睛疼,脖颈担在沙发顶,本想看着雾蓝色天花板舒缓一下,不知不觉间,竟觉得眼睛像是被雾糊住,有点看不清了。   直到潮湿凝成液体,流下眼尾没入头发,他才回过神来。   抬手往眼上一抹。   操。竟然哭了。   这是薛宴10岁之后第二次哭,一次是女流氓死的时候。   另一次就是今天,时隔十二年,他听到了女流氓说喜欢他。   是爱他的那种喜欢。   听到这里薛宴都笑了。想这句话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说,为什么要留在现在才让他知道;想这女的为什么这么牛逼,总是有本事在三言两语之内让他气急败坏,又总能叫他在下一秒——思之如狂。   想C/T/M/D的,下辈子他薛宴做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再也不搞单恋了。   又在下一秒摇头,认命。好吧,要是下辈子还能见到陶迤,单恋也行,就是让我早点遇到她,在……薛望山之前吧。   这辈子真的太遗憾。   他一个裴也有名的公子哥,凭着身材长相家世或者钱的哪一样,都有资本浪迹情场招蜂引蝶做个无忧无虑没良心又混蛋的小少爷。结果青春期作天作地,花了百来万包下裴也大大小小的广告屏给好兄弟庆生,然后就被薛望亭送到国外读书,裴也最被看好的公子哥一夜消失。   那年他才15岁。薛望亭也狠心,只给他交学费、房租和餐食费,并不多给他半分钱。他勤工俭学到年底,最后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大过年的,在图书馆替同学写期末论文、设计Presentation赚钱。   最缺钱的时候,还去餐厅弹钢琴,去广场拉小提琴。   受了太多苦,但他也坚韧,愣是没跟薛望亭妥协半分。再回到裴也,已经是金融专业TOP3全A毕业的大学生。21岁,公司最年轻的董事,家产数以亿计,外型英朗性格沉稳,是走在公司能引起无数小姑娘或者小男生偷偷观赏的理想型。   他无视薛望亭对孙辈的期盼,故作清心寡欲,拼命地工作,沉溺于事业上的成功。   谁知道会遇见陶迤。   那些故意装出来的冷漠矜高统统不作数,他好像回到了最叛逆的青春期,陷入了最执着的追求和最疯癫的喜欢。   知道她是薛望山的老婆,没关系,这不都离婚了吗。   知道她所有的话术套路,没关系,她愿意说我就愿意听,管她真假。   知道她游戏人生、不负责任的态度,也没关系,我认真就行了,“不喜欢我就不喜欢,但你想甩开我,不行。陶迤,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追着我、让我当你镜头下的模特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好招惹。一辈子都甩不开我,这是你撩我的下场。”   她装作悔不当初,但眼底还是有笑,他的警告和凶狠仿佛落在了一团棉花糖,黏黏糊糊,甜得上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我女儿的哥哥。唉,我脸盲,大意了。”   “我长得这么帅你还脸盲?”   “前夫家除了我女儿,我认不大出其他人。”   他气极了,想问真认不出其他人?那你能认出薛望山吗?但又想,算了,不提。   不介意她离婚,但却介意她曾经跟那个人结婚。   我明明比他好那么多,醋劲儿上来就愈发不甘心,低头去亲她的嘴唇,边亲边咬:“陶迤,你不是脸盲。你是眼瞎。”   陶迤会不吝啬地给他亲亲抱抱。但也就是亲亲抱抱而已了。   他一男的,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会有需求有欲/望,但陶迤说不行,让他去找别人,他就能立刻冷静,想法全无,“不行就不行,你别说找别人这种话气我。”   “陶白还喊你哥哥呢。所以你想都别想。”   “别跟我说这个,你他妈都离婚了,我和陶白各论各的。”   什么时候她才开始说行了呢。   是在最后一次化疗结束后,她真的挺了过来。之后的三个月恢复得很好,癌变区有收束的迹象。她好像脱胎换骨,精神和身体都是,终于不再因为陶白的存在而刻意压制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过得很是自在坦荡。   但仍旧没有接受他的任何一次求婚,更没有对他进行一次正经的表白。   录音应该发生在这段时间。   又好像不是。她提到了下辈子。   那应该是发现癌细胞再次扩散的时候吧。如果不是对活着丧失了全部的信心,她才不会想到去说喜欢他。   陶迤从来就是薄情的女混蛋。   但怎么办。   他薛宴就是喜欢这种女混蛋,以至于十二年了,把这段录音反复听三遍,一抹一把泪。甚至还生出这些年疲乏无趣之时,偶尔会产生的念头:要不我也早点死了算了,去见见这女的。 第97章情敌   夜晚12点,高铁停运,普快太慢,景行没有抵达长沛的航线。   萧时光驱车进入高速入口,汇入东去的车流。   待车速稳定,他打开车载广播提神,随意调频道的时候忽然听到句“——们有请薛速速上台”,神思稍微停顿,他又调回方才的频段。   车载屏幕上显示[景行广播电台娱乐频道],该频道好像在播放一场颁奖典礼。   萧时光没听错,确实是薛速速,她拿到了什么最佳荧屏新人的奖。在庄重激昂的音乐声结束后,薛速速感谢了评委和颁奖嘉宾,然后开始发表获奖感言。   “这是我演戏的第四年,终于拿到了最佳新人的角色。首先,要感谢夏成蹊夏老师。”   夏成蹊啊,情敌。   萧时光不可抑制地嗤了声。   “四年前我第一个影视角色就是搭的夏老师的戏,四年后再次和夏老师合作,拿到了最佳新人,他好像是我的福星,没有他在前面做表率,给我很大的激励,我可能走不到今天。”   萧时光不知道娱乐圈的弯弯绕绕,不知道夏成蹊的粉丝曾经对她恶语相,所以他自然无法体会薛速速话中隐藏的揶揄。   甚至,要不是已经知道李琛上个月带薛速速见过父母,他都以为薛速速这是为跟夏成蹊表白做铺垫。   于是对夏成蹊的反感又多了一点。   好在是薛速速就此打住,话锋一转:“然后就是着重地感谢一下我的妹妹。很多粉丝朋友都知道,我的家庭是重组家庭,我有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对我好到不行的妹妹。她用她的财产支支撑着出入演艺圈时所有的花销,在我不红的时候,来参加我每一次握手会,还会带同学、朋友来,她怕我受到冷落。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学习不好,特长不精,爱惹麻烦,我最讨厌的时候妹妹她都想花钱求我再也别去烦她。但好在是她够好,她又永远是嘴硬心软的那个妹妹,她转头就会忘了我的讨厌,然后继续给我打钱,支持我追求我的梦想。   “现在我仍然不能算是火,但已经比前些年好了很多很多。这个奖对我很重要,它或许是一个分水岭,从今天开始我会拥有全新的目标,会以更大的热情和能量去工作,然后给妹妹买房、买车,给她礼物,给她零花钱。”   主持人好像很惊讶:“速速只给妹妹买房买车吗?爸爸妈妈呢?”   薛速速再次强调:“妹妹是最重要的。”   “好的!速速的这段感言和她的人一样,真实可爱又出人意料。我们不止见证了速速的进步,也见证了一段真挚的姐妹情谊,那让我们祝福速速和妹妹!祝你们姐妹都越来越好!”   薛速速的发言确实有些不一样,不是那些常见的客套的虚话。   以至于她的领奖已经结束多时,萧时光的脑子里还是反复出现那句回答——妹妹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巧了。现在,尔尔在他心里,也是最重要的。   或许在薛宴心里也是,或许在很多人心里都是。   他希望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颁奖典礼还在进行,后续又上来几个明星,像是绕不开似的,他又听到了夏成蹊的名字。   在对方准备发表获奖感言之前,萧时光冷着眸子调换了频道。   *   在高速疾驰的萧时光没有意识到,他在凌晨听到的这场颁奖典礼其实是录播,直播从下午4点开始,到晚上9点结束。   陶尔担心薛望山跳楼的事情影响到薛速速,所以没有经过她,辗转地乔唯一那里拿到观众票,隐藏在颁奖典礼的粉丝应援区,暗暗观察薛速速并期望她稳住心态、不要在这种场合失控。   然后就发现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舞台背后的实时大屏里放大着薛速速的脸。那张脸依旧可爱、舒然又灵俏,瞧不出半分的隐忍,更不见丝毫的伤感。   只有在提及自己有个妹妹的时候,眼眶轻微地红了下,极其幽微的水痕在她眼底虚晃而过,但她很快就摺过去,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光,是擦在她卧蚕处的亮粉。   陶尔说不清放心还是不放心。   但见她没有失态,姿态优雅地上台并捧回了这个虽然没那么重要、但对她来说却意义重大的奖杯,还自信优雅地朝粉丝应援去挥了挥手,陶尔就觉得悬了一整个晚上的心落回了实处。   并且放松地笑了声。   对方好像没有特别在乎薛望山。   听到薛望山跳楼,还没有当初被薛宴拒绝时反应大。   晚会结束后薛速速便从嘉宾席离开,但夏成蹊却走到夏粉应援区和粉丝打招呼,签名、握手,但都签显然不现实,于是在经纪人提议下,特别宠粉地跟大家合影。   薛速速和夏成蹊座位挨着,薛粉和夏粉也挨着。陶尔拿到的票又是夏成蹊应援区的票,于是这会儿在情绪高涨的夏粉中间,挤不开、走不掉,索性坐下来等待人家正主和粉丝互动结束。   合影结束后,夏成蹊再次感谢了粉丝到现场应援,然后跟大家道晚安,说再见。   到了商务车,公司跟拍的摄影师已经把照片导出来发到范范手机了。范范挑选了几张形象没出错的发给旁边的夏成蹊,并提醒:“趁着粉丝还在上头情绪没散,赶紧发微/博感谢她们。”   夏成蹊为了维持小基数体重,又是一晚上没吃东西,这会儿瘫在椅子上满脸倦色地吸着脱脂牛奶,但还是听话地点开图片一一保存。   范范看在眼里,略有心疼,便跟司机说:“待会儿稍微慢点儿开,他喝完牛奶胃会胀。” 第98章想你   薛宴办事一如既往地稳妥周全,不止安排好了车,还考虑到路途遥远,安排了两个司机轮流开。   这两个司机陶尔都认识,年轻的是薛宴的司机小刘,年长的是给大伯开车的丁师傅。尤其是丁师傅,陶尔印象很深,有年寒假他曾去景大南门接她回裴也。   随之想起来的就是那天,萧时光认出了丁师傅,明白了她和薛宴的关系,以至于寒假前的分别不怎么愉快。   “尔尔小姐,这位是?”丁师傅注意到她旁边的男生,给她开门时小声确认。   陶尔先一步进车坐在二排左侧位子:“薛速速的朋友夏先生,顺道去长沛。”   丁师傅这才放心地让对方上车:“夏先生您请,”应该是接过几次薛速速得出了经验,所以还特意提醒,“还请您注意遮挡一下脸,粉丝认出来后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夜晚中,夏成蹊显露在外的眸子有些黯然,但还是弯腰致谢后上车,随她坐在了第二排。   等到车子驶入高速,他才摘下口罩,唇边笑意有点寡淡,像是在自嘲:“我只是……薛速速的朋友吗?”   陶尔还沉浸那年寒假不愉快的回忆里,过了几秒才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没听清。”   大概因为太瘦以及转型后的妆造缘故,夏成蹊身上已经没有之前清澈蓬勃的少年气,多了些消沉晦暗和落魄可怜:“你介绍我的时候,好像根本没觉得我是跟你有直接关系的朋友,所以还要转到薛速速那里。”   这话说得让陶尔感到惊奇:“确实是没有直接关系啊,难不成你觉得我们有直接关系?”   此话引得夏成蹊脊背僵了下,凝神盯她好久后问:“那我能不能问下,如果那会儿你旁边站着的是萧时光,你会怎么跟司机师傅介绍呢?”   又来了。   又是这种看似礼貌实则冒犯的问询。   陶然也没了好脾气,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夏成蹊收回目光,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眼底那略显苦闷的情绪:“你别介意。我这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但还是很执着,很想要。”   陶尔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动了几次唇,最后也没讲出什么宽慰人的话来,索性直言:“得不到就控制自己别多想,想也没用。我有点困,先睡了。”   在封闭的会场呆了一晚,陶尔是真的疲乏了,在疾驰的车内睡得格外沉。   直到刺目的光线隔着眼皮高频率地闪烁,吵嚷声越过车窗侵袭耳膜,她才觉察到不对劲,挣扎着掀起眼皮看了下时间:凌晨4:40。   低头看到盖她身上的夏成蹊的外套,又转头看了看在车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个顶个举着手机不说,还有一些扛着专业相机的。   她茫然好久后看向前排,发现只剩丁师傅一个司机了,便问:“丁师傅,我们出事故了?”   “只是剐蹭,应该不要紧的,小刘下去处理了,”丁师傅安抚着,回头递过来一个和煦的眼神,但视线路过夏成蹊时脸色就冷了下去,“我们在高速上的时候就被夏先生的粉丝跟车,下了高速就被围起来了,所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夏成蹊则像是受了刺激破罐子破摔了,这会儿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整个人暴露着,任由车外的粉丝疯狂拍照。   只在陶尔皱眉看过去的时候,他迎上陶尔的视线,淡声说了句:“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话音落后,捏在手里没戴的帽子递过来:“她们在拍照,你要不要戴着遮一下?”   陶尔思索片刻后,摇头,没接。反而认栽地笑笑:“现在给我有什么用?你如果不想让人拍到我,这顶帽子早就在我头上了。”   真正担心她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是裴也满分酒吧那次,薛速速看到有人拍照后,几乎想都没想就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她头上:“我无所谓了,你不能露脸。”   是元旦前夜回到景大,萧时光和诋毁她的人干架那次,被一车拉回保卫部的时候,萧时光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她头上,小声嘱咐:“待会儿到了,一句话都别说。不要看他们,也别让他们看到你。”   但绝不是夏成蹊这样。   而这位明星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解开安全带朝她探过身来,把帽子戴在她头上,动作有点霸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现在给你,你戴好了。”   陶尔怒气一下子上来,摘下帽子扔回他座位上,连同身上的外套也拽下来扔过去:“收起你的关心吧大明星。没想错的话,现在我俩的同框照片早就在微/博上传遍了。”   对方为她戴帽子的手还停在她耳侧,不知是不是被她方才的举动刺激到了,下一秒竟做出了更加不理智的举动——   抓起她的右手手腕,把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还把脸埋在她肩头,吻了她颈边的头发。   窗外的尖叫和咒骂几乎是拔地而起,冲破清晨五点的薄雾和微风,把本就熙攘的道路搅得沸腾—— 第99章此刻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萧时光就意识到有些随便了。   陶尔曾经说过她非常讨厌当众表白、人前接吻那一套,这也是萧时光所讨厌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哪怕给姜岩当男朋友、经历着大学恋爱的时候,看到宿舍楼前接吻的人,他都会觉得胃里难受,忍不住迈入暗处呕吐。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这话来,属实有点失控。   他开了断断续续开了一宿的车,快五点才下高速,疲乏得不行,找了条安静的小区停在路边,打算定个闹铃眯十分钟,打开手机却看到薛宴转发给他照片——   中央是陶尔和那个男明星凑得极近的脸,底部还挂着某某娱乐新闻的水印。   薛宴沉稳惯了,没在微信里对那个拉陶尔下水的男明星说什么难听的话,甚至没有提到男明星,只是发了陶尔的定位过来,解释他人在裴也没法赶到,两个司机都是本分老实的人不会处理这种情况,所以让萧时光去找陶尔,把她从围追堵截的粉丝里带出来。   【因为陶迤和她的遗产在,曝光对陶尔不是好事。】薛宴在微信里补充着。   看到这些后萧时光有多生气呢?   他自己形容不出,只在放下手机后发现,手机壳被捏裂了。   掉头往高速出口开的一路,他听到心脏撞着胸腔,发出隐雷般闷闷的动静。直至到达现场,看到她人好端端坐在那儿的时候,才短暂欣喜了半分——可看到旁边的那位男明星,情绪又不可抑制地往下沉了十分。   所以就这么不理智、不冷静地,当着车外一大群人的面、也当着男明星本人的面,问陶尔:“想你了,接个吻?”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混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拢:“跟我走。”   柔韧的手指却揪住他领口的拉链,不但没动,反而把他往她怀里扯了扯。   萧时光皱眉,刚想问句:不想走?继续被男明星纠缠?   下一秒,就见嫩白的沾着日出辉光的小脸凑到他眼前,两片温温的柔软就抵在他紧抿的唇上。   像是西游数载抵达火焰山被烈日砂石摧残,天空陡然降落一场小雨,不算酣畅但却恰好落在他身上,周围烈焰炙烤不生寸草,唯有他独享一方沁凉,以至于拱起的后背变僵,忘记反客为主,亲吻回去。   甚至消极地想,还去什么西天求什么经问什么典,干脆在这方雨里快活等死算了。   十来秒后,舌尖灵巧地扫过他仍旧紧绷着的唇线,身子同他拉开些距离,表情虽然冷而恹恹,但耳根红得鲜活脆嫩:“抱我?坐了一夜的车,旁边又有不喜欢的人,累,心情也不好,不想动。”   车上的男明星像是被刺激到,皱着脸看过来。   想反驳,但人已经被萧时光抱起来了。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再让我知道你纠缠她,跟你没完。”萧时光居高临下,冲车里的人说。   *   到了萧时光的车上。   终于摆脱了那群人,陶尔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长沛?”   这男的却没回答,俯身过来给她扣好安全带后,撅住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刚才怎么这么配合了?你这样让我有点后悔,我刚才这提议是不是有点小?”   陶尔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凑近她的耳朵,沉哑的声线搓过她耳畔的皮肤,激得那处寒毛招摇——   “我现在重提一个行吗?”   “嗯?”   “姗姗姐把电子厂做成了民宿。”   可怜到现在陶尔仍没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欣喜:“那很好啊,姗姗姐真的很有头脑,竟然把一个破败不堪的电子厂宿舍给做大做强了。”   萧时光却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声音更沉,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意味:“姗姗姐留给我们了一套房间,就在3楼,我们曾经住过的。”   “怎么只留一间?”陶尔楞楞地同他拉开些距离,“没给我留?”   男的好像有点绝望,散漫地哂笑:“你听不懂还是装傻?”   陶尔也急了:“那你就说明白点啊,藏着掖着等我做阅读理解呢?”   他舌尖戳了下口腔内壁,喉结也缓慢地滚了两遭:“直说啊?也行。”   话音刚落,掌心就探过发丝控住她的后颈不让她动弹,把唇瓣贴近那清晰跳动着的动脉,吐息含风带雨,蕴藏幽微潮湿:   “想上个床吗?现在才——5点多。”   ——   砰的一声,陶尔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筒礼花。   眼前也像是有纷纷扬扬的彩片落下,色彩张狂,肆意,满满当当,铺天盖地,让她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处哪里,是虚幻还是现实,眼前这人是真的从景行赶来了长沛,还是在这密闭窄小的空间里蛊惑着她的,根本就是个妖精。   她呆了不知多久。   最后好像真的受到妖精的蛊惑,在他掌心抚/弄下挺了挺脖颈,装得没那么震惊、也没那么胆怯一样,绷住脊背,狂妄地回了句:“好啊,这次谁躲谁是狗。”   可尾音是颤的,他一定听出来了。   所以哑着嗓子在她耳边确认:“真愿意?”   “走啊,愣什么?”陶尔别过脸,凶巴巴地说。   虽然方才用电子厂民宿做开头,但车并没有开到电子厂,反而到了那年除夕他们住过的、长沛最豪华的凯宾斯酒店。   开好房到了顶楼,陶尔实在没忍住,便问:“不是去电子厂?怎么又到了这里。”   房门关上的刹那,他在逐渐灿烂的晨光里回头,背光中的脸看不太清,但他声音有些混沌,像在忍着什么:“那里不适合。”   “为什么不适合?姗姗姐不是还特意留了不对外的房间?”陶尔想到些十年前的事,略忐忑地问,“姗姗姐喜欢过你,你是怕她知道我们……”   “住那里的时候你是未成年,”他打断,手指再次探入她的发丝覆盖于后颈,把她往怀里拢,“当初我做不出来,现在也不想在那里做。”   陶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情也好起来,但嘴上还是冷嘲热讽:“谢谢,你还算个人。”   “别谢,”他抱起她往浴室走,轻飘飘地笑了几声,“待会儿我就不是了。”   本来以为他又在说玩笑话,也想过这次仍然是诓她,两个人在这热烈又明媚的夏季早上,相拥而眠,相安无事。   但这次陶尔错了。   原以为天底下嘴最贱心最软的人,这次在意外地强势。先是把她抵在浴缸里纠缠撕扯,又抱她到床上,压在床头诱导她喊出声来。   唯一的善念只是兵临城下时停下来问她:“后悔吗?”   可在她还没回答的时候,就咬住她的唇瓣,吞没她的呜咽,笑着宣告:“后悔也晚了。”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麻木、磋磨神经的疼,也是纠缠困顿十余年、十指相扣抵至终点的痛快。   这一天好像早该到来,但又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钝刀入肉的疼贯/穿着过身体,又带着倒钩扯下皮肉抽/离,委屈和压抑混着血流出来,她痛得喘息都艰难,又庆幸着,好在给予她这场痛苦又痛快的人,是萧时光。   尽管今天的他和往日大不同,那个散漫的、慵懒的、含沙射影的、流里流气的萧时光不复存在,今天的他锐利又张狂,偏执且疯魔,呼吸之间像是混着沙尘,眼底红得像有血渗出来。   “看我眼睛干嘛?害怕?”他咬着她的脖颈笑问。   陶尔要紧牙才咽下涌上喉咙的难受,本想逞强说不怕的,可肩还是往远离他的方向瑟缩:“你咬疼我了,我……”   话还没说完,人又被他捞回去。还压于身下,握住她的脖颈往自己唇边抬,虽然轻声细语却像是警告她:“忍忍?”   不知多久,汗顺着他的下颌砸落,跟她的眼泪混合没入枕头,她在不止不休的攻击中坠落,又在故意放缓的厮磨中情动。   在最逼仄的角落里咬上他肩上的皮肉企图反抗,又在下一秒投降,带着哭腔质问,你怎么跟平时不一样啊王八蛋。   他掀起眼皮,像汗又像泪的液体划过眼尾掉到她唇上,他恬不知耻,动作未停回答她,我本性就是这样,遇见我是你倒霉。   她牙关紧了紧,血腥味从他肩胛柔白处破开,溢了她满嘴。   而后风驰电掣,飞沙走石,晴天大漠,枯草万里。山巅大雪缭绕冰冻三尺,又被烈焰炙烤幻化成雨。他低头慢条斯理把那些水渍一一吮去,连同她的凶神恶煞的狠话,和不堪折磨后的求饶。   不知道在海里溺了多少次,也数不清到岸上喘息多少回,更不结束的时间,天色明还是暗。她像是被抽筋剥骨了似的瘫在他怀里,任由他强势地拥抱着,满身汗湿地承受他密不透风的吻,和斯文败类式的喟叹或者表白:   “尔尔,我肖想此刻好多年,终于,”似有滚/烫的液体掉下来,在她额头凝缩片刻又被他轻柔拭去,“等到你也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是的,我心甘情愿,且义无反顾,还想跟你继续纠缠下一个十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第100章就是大结局了~!   ——   .   感谢在2022-05-2214:50:36~2022-06-0523: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袋如也、百香果10瓶;云中凉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结局   此时的两个人还不知道网络上已经炸翻了天,微博热搜词条爆了一片。   刘森雨从六点醒来就抱着手机,这会儿十点了仍然不敢放下。   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傻逼舍友像绑了流量火箭似的,直蹿到第一名;傻逼舍友的小富婆也不甘落后,在二三名上徘徊了几个小时,中午那会儿应该是被她家里人保了一手,词条全部被清掉。   他到了君雅就冲进姚星河的办公室:“沃日!老条今天出大名了。你看热搜第二。”   姚星河关掉待审核的设计图点开网页,一眼就看到那个爆了的词条——   #君雅副总萧时光#   “这届网友水平真行啊,公司都扒出来了。”姚星河哂笑着点评。   刘森雨忍不住咒骂:“老条也是倒霉催的,招惹谁不行,非得招惹流量男明星。这粉丝要是手里有枪,这会儿怕是能把咱君雅大楼给扫穿。”   骂着骂着低头,看到姚星河桌上放的四季度新品宣传策划,拿起来端详片刻,代言人的名字赫然入目。   刘森雨当即打了个激灵:“卧槽!这男明星还是咱代言人呢!我就说热搜里这名字和照片怎么这么眼熟!”   姚星河扫了眼屏幕,嚯,前十里有七八条跟萧时光有关。   #想你了接个吻#   #君雅副总萧时光#   #夏成蹊君雅代言#   #看似金主,实则情敌#   #盘点影视剧中经典的抢亲情节#   #当霸道总裁照进现实#   #萧时光是谁#   #萧时光颜值#   随便点了几条进去,实时广场里就满铺着萧时光和夏成蹊的高清照片。   【#想你了接个吻#所以说脸是多么重要,大庭广众之下,这话从任何一个长相一般的男人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恶寒到想报警,但从萧时光嘴里说出来,我竟觉得甜???我不对劲。】   [1楼]【楼上的,我也……甚至还有点霸道,还很苏。我承认我是土狗,汪汪。】   [2楼]【看视频了,声音贼好听,还带着点儿委屈。就他在人前是霸道总裁,回到家后说不定是跪在她脚下,握着她的脚踝给她穿高跟鞋的那个。然后对方顺势踩在他胸上,蔑视地碾他几下,说“在外面不是挺狂的吗,爬起来吻我啊”。】   [3楼]【给楼上“高跟鞋”太太递笔!】   【#盘点影视剧中经典的抢亲情节#完了完了,我看完这些又回去看了遍视频。靠,竟然觉得现实中的最过瘾。】   【#想你了接个吻#又看了遍视频。这男的虽然说话特装逼,但是还挺细心的,抱女朋友下车的时候把她的脸按进怀里挡住,他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随便让人拍。比男明星强。】   【#当霸道总裁照进现实#素材都有了,在线蹲一个太太!】   【#夏成蹊君雅代言#@小溪流工作室工作室醒了吗?还不出来澄清是吗?就眼看着自己老板被一对莫名其妙的情侣攻击?这种不上班白拿工资的活是不是很好干?】   【#夏成蹊君雅代言#@小溪流工作室废物!现在还不硬气一点,发声明和那煞笔公司解除合作?是怕夏成蹊还没有被对方侮辱够吗?明星的口碑都被你们这群又懒又怂的蠹虫糟蹋坏了!】   【#萧时光颜值#我的天!这竟然真的是我的宝藏学长!景大的萧时光啊!曾经在景大新闻中心当过学生部长,呜呜呜,暗恋好多年了,一直没敢开口。今天看到他有喜欢的人,心酸,但还是嘱咐他。】   [1楼]【卧槽?竟然是景大?综合排名第一的景大?就真的有人长得好学习还牛逼是吗?靠!】   [2楼]【请问上帝到底给他关上了哪扇门??】   【#萧时光颜值#吃瓜到现在,我有个疑问:君雅副总长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花钱找代言?他这张脸自己上不行?公司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运作运作啊,趁着热度把人推出来,以后代言费也省了,还能让我们这些颜狗过过年。】   [1楼]【附议!】   [2楼]【附议。】   [3楼]【@君雅听到群众的呼声了没?赶紧给萧总开微博!】   [4楼]【@君雅今天能蹲到萧总微博吗?】   [5楼]【@君雅别睡了!快醒醒!】   刷着刷着,广告中心的金经理推门进来,着急忙慌地问:“你们能联系上老萧吗?”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